④ 记一只跨过全世界的猴子

    以前冬天流行紫铜羊肉火锅，那时候我们都二十出头，喝最便宜的酒，谈论各种不着地的事情。

    当时有个傻逼就说：他在研究返祖基因，总有一天人类能够自由飞翔。

    大家兴奋地嗷嗷叫，喊着返祖好，返祖棒，闯王来了不纳粮!

    第二天我才想起来，我们返祖也只能返到猿猴，猴子好像是不能飞的。

    从那以后他的名字改成了雕人。这厮不仅精神变态，行为也十分无赖。比如他喜欢一个姑娘很久很久，但姑娘马上就要跟别人结婚，他就跑到人家楼下，大喊你未婚夫找小姐，欠债几十万，你要是不跟我走，你就要被拘留。

    姑娘差点报警。

    幸好雕人虽然神经病，大抵还是诚实的。

    结果姑娘一家查明真相，特地请雕人吃饭。

    雕人跟我们说：糟糕，丈母娘请吃饭，恐怕认定了我这个女婿有点紧张。

    我们一伙人兴高采烈跑去饭店助阵，见到那个姑娘。姑娘白白净净，像羊肉火锅旁边刚剥的蒜辦。

    雕人一见姑娘爸妈，当场翻身跪倒，就要连磕八个响头。九月赶紧一把拉住他，说：马勒戈壁冷静点，鞠躬就够了。

    后来姑娘就跟我们常来常往，她是音乐老师，会用十几个杯子装深浅不同的酒，敲起来叮叮当当。

    雕人在-旁非常得意，好像是他的功劳。那时果盘总是在姑娘面前，酒杯永远在雕人面前，有一次雕人喝醉，往地上一滑，

    嘴边还挂着笑容。

    姑娘没看他，抬起头，举起杯，对我们说：终于可以开始了。

    我一直在想，她这句话，终于可以开始了，是什么意思呢?

    姑娘海量，当晚我们大醉，迷迷糊糊中听到姑娘叮叮当当敲着曲子，敲进梦里，好像是婚礼进行曲。

    事情会发展，而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事情的发展，都是往你不乐意的方向。

    后来雕人又找了姑娘几次，姑娘避而不见。有回他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干嘛。

    我问你呢?他说正在姑娘家门口，给丈母娘带了护膝，给丈人弄了几两冬虫夏草。姑娘电话不接，家里敲门不应，恐怕是没人。

    我说那你过来喝酒。

    他说：我再等等。

    我问你等了多久?

    他说：也就两天。

    我说：这样死缠烂打不是办法。

    他说：如果对我没意思，只要说一句再见就好。但是她从来不说，万一她需要我呢?

    我说：你来不来喝酒?

    他说：再等等。

    再等等，我们在生命某一个时刻，总是跟自己说：再等等，然后把这个时刻延长，自己复制着悲伤。

    电话一挂，大雨倾盆而下。冬天的雨寒气逼人，我跟栗子骂了一声，奔出去给雕人送伞。

    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透湿，正从姑娘家走出来。他只勉强笑一笑，说原来丈人丈母娘出门探亲刚回，而姑娘是一直在家的。

    丈母娘见他等在雨中，大呼小叫-开门，姑娘还是头也没抬，说是要出门，直接从雕人身边走了过去。

    雕人说着看向大雨，说她没有带伞呢。

    那视线穿越了所有的雨丝，只是想要接触到你。哪怕是拒绝也好，奚落也好，只要有接触就好的。

    “不想见的话，能说-声吗?不喜欢的话，告诉我好吗?”

    我努力劝说:有时候，行动比语言更加有力量，人家摆明了不想跟你有关系，连话都懒得跟你说的。

    雕人说：她有时候，还跟我一-起吃饭呢，你们也瞧见了。

    我跟栗子点头，那人家只是单纯想吃饭，跟你没关系。

    雕人说：我接她下班，她也上车的。

    我跟栗子点头，她只是想回家，跟你没有关系。

    因为你想跨越这全世界，去接触到她，于是她喜欢的歌跟你有关系，她用过的碗跟你有关系，她的QQ签名，同事的老公，都跟你有关系。

    只是因为你想而已。

    雕人又看了雨很久，接过我们的伞，冲进了茫茫大雨。

    他说他有一天会自由飞翔头也不回，哪怕是返祖现象。

    姑娘和别人结婚了。

    雕人单身至今。从姑娘结婚那天起，他再也没有提起过姑娘的名字。

    只是偶尔喝醉了，他会用筷子敲酒杯，敲一首婚礼进行曲。叮叮当当的，中间多次走调。

    我想他应该学了很久吧。

    其实，不管你会不会飞翔，都是没有办法回头的。

    2018，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