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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痴人相知

    “鹤鸣八卦掌!看来莫庄主为了我们三个可是煞费了苦心呐!”三灾道人真气涣散全身被缚,只得仰天一声长啸。

    莫世铭尚未现身却听到三灾道人呼唤,便从众人身后缓缓上前,看着三灾道人狼狈不堪的样子,不禁笑道:“那也万万不如道人为了混入我乾元山庄花的心思多呀。若不是白道长机敏过人设下此计,本庄主还当真被你蒙骗了。说吧,谁派你们来的?”

    三灾道人登时豪放大笑:“老朽纵横江湖几十载,你这人人得而诛之的畜生休想从我嘴里问出一个字来!可怜莫老庄主一世豪杰,晚年却家门不幸出了你这么个弑父杀兄的孽障,如今居然还投靠邪教为祸中原武林。老朽死不足惜,可你多行不义,早晚会有江湖正义之士手刃你这恶贼!”

    白云客、常风二人也跟上前来,正听到三灾道人慷慨陈词,胸中不以为然。白云客淡然道:“贫道相信三灾道人死不足惜,可不知你那徒弟郭青是不是也像他师父一般视死如归呐?”

    三灾道人万没想到白云客竟连郭青的事情都一清二楚,顿时急火攻心,瞪圆了布满血丝的双眼,喝道:“我不认识什么郭青,要杀便杀,哪来这么多废话!”

    莫世铭拍手笑道:“此事甚为有趣。那就暂且不杀你,等将那个什么郭青也抓了回来,师徒二人一并处死。”后又低声说道:“三灾道人,方才你骂也骂够了。本庄主大人不记小人过,让你多活几天,到时候路上也好有个伴儿不是?”说完,大笑而去。

    那十几个黑衣大汉拖着三人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地牢里。黑暗之中,三灾道人静坐调息,忽而感觉内力正在慢慢凝聚,于是等不及完全恢复,便立刻把右手掌心盖在身旁的萧允头顶,将残存的真气传到萧允体内。

    时聪在林中还未出手便被擒住,未耗一丝内力。只是时聪与萧允二人交往不深,谈不上感情深厚,见三灾道人仍在用内力为萧允续命,心中顿时一阵酸楚。

    “那常风……他说的是真的吗?萧兄他……会死吗?”时聪靠到三灾道人身边轻声问道。

    三灾道人虚弱至极,无力地叹了口气。

    时聪抿了抿嘴唇走到三灾道人身后,双手轻轻放在三灾道人的两肩,闭目吐纳了起来。

    没过多久,三灾道人竟感觉有股绵柔之力传至全身,内力登时恢复大半,疲惫感也随之消失。于是他又将左掌置于萧允的胸口之上,运足内力驱散热毒。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萧允突然吐出一大口黑血,伴着几声剧烈的咳嗽和粗气声,竟慢慢地睁开了双眼。朦胧之中,他看到三灾道人和时聪由于内力急剧消耗,早已是大汗淋漓,几近昏厥。若不是以这二人的内力加持,萧允早已气绝身亡。他苦笑了一下,拼尽全身的力气坐起来将三灾道人的双掌从头顶和胸口拨开,接着又重重地躺了下去。

    三灾道人见萧允醒了过来,连忙上前握住了他的双手,可想到这一招“火云掌”本该打到自己的身上,却是如鲠在喉,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萧允却断断续续地说道:“丈人没事就好……丈人没事就好……”说着便将右手从三灾道人的双手中抽了出来,宝贝似的拿出一块青石,又道:“把……把这个交给一个人……他……”

    这时,地牢内闪过一丝黑影,此人身法极快,脚步无声,登时便站到了牢门之外。那黑影看到牢中的这三人,低声道:“三灾前辈,我奉师父之命前来相助。这便救你们出去!”

    萧允口中尚含一丝气息,听到那黑影的声音,顿时一阵狂喜,右手紧紧攥着那青石,喊道:“这声音……是你……真的是你……某一直在找你……”话语未尽便没了声息。

    那人蒙面而来,不过三灾道人单从身法一眼便瞧出此人来历,怎奈心中悲痛无以复加,想来萧允临死前心之所念的人便是眼前这位,不然又怎会喜极而终。三灾道人忍痛将萧允手中紧握的青石取下,拿到那人面前,指着已殁的萧允问道:“年轻人,你可认得此人此物?”

    那人奉了师命刚到此地,却看到这一幕生离死别,心中慌乱,生涩道:“前辈,这便是块再普通不过的青石。至于那个人……此地太过昏暗,在下实在没有认出此人。”

    三灾道人背身过去,哀叹道:“你把这青石收好,离开这里罢。”

    年轻人犹豫道:“不可啊前辈!临行前师父再三嘱咐……”

    三灾道人右手运劲回身一掌,那牢门的石锁登时碎裂在地上。年轻人大惊,只以为师父命他解救的是一位年老的长者,却没想到眼前这位三灾道人的武功竟是如此高深,一掌拍碎这硕大的石锁就如同捏碎一只山核桃那般轻巧。他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三灾道人又说道:“老朽还有另一件事要你帮忙。此去向南便是君山,山脚下有两座草房,你速去那里转告我的徒儿,让他快些离开君山,估计现在白云客他们已经在去找他的路上了。”

    年轻人疑惑道:“这倒是不难,可是前辈的徒弟姓甚名谁是何模样,万一认错了人……”

    三灾道人目光如炬,对年轻人说道:“我那个徒儿你认识,他叫……郭青。”

    年轻人听到“郭青”,登时惊得大叫:“啊!前辈的徒弟是郭青?他还活着?”

    三灾道人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我在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办,等办完了自然会去找你们。”

    那年轻人将青石收了起来便匆匆离开。

    在前往君山的路上,年轻人心中是既欢喜又有些惆怅。此次下山原以为只是去救出身陷险境的三灾道人,却没曾想意外得知郭青还活着的讯息,而且又拜了三灾道人这样武功高强的前辈为师,果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可是自拜师起,第一次下山便亲眼目睹了一场生离死别,况且三灾道人还说他就是萧允要找的那个人,这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年轻人胯下的“飞虹”是一匹银白的绝世良驹,恣意飞驰在夜间山路仿佛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一路呼啸着将周围一切远远地甩在身后。可是怀里的那块青石就像是一块滚烫的火炭,不断地拉扯着年轻人的思绪,只一刹,突然定格在那一句“跟我回家可好”……

    往事如同轻烟一样随着时光慢慢消逝,可就在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里,有一件事却是无数轻烟中的一抹重彩。当时他只有十三四岁,却不同于别的少年郎君,稚气未脱的脸庞上挂着两颗澄澈的眸子,里面透着坚韧和成熟。

    这一日,少年像往常一样出门替主家小郎君采买而归,正是斜阳洒满余晖,只是长安城中尚未宵禁,于是准备在周遭逛一逛。少年途径一隅人烟稀少的偏僻小巷,却隐约听到巷内传来嘈杂的人声,便轻声走到巷口。此时却看到四五个乞丐正对着一个瘦弱的少年拳脚相加,其中一个乞丐还将那少年的钱袋夺了去,洋洋得意地拍着那个少年的头。这个身形些许消瘦的少年便正是十多年前的萧允。

    躲在巷口的少年看着这一幕终于忍无可忍,随手在路边捡起一块石头砸到乞丐们的脚边,接着冲入小巷大喝一声:“住手!你们几个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做出这等事情!”

    那个手里提溜着钱袋子的乞丐看见这个打抱不平的人居然是个十来岁的小童,哈哈大笑着说道:“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还敢拿石头砸我们。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那乞丐说完便挥起大手拍向少年的脑袋,只是少年灵巧一躲,登时便用右手死死地扼住了乞丐的手腕。少年厉声喊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乞丐一怔,又仔细瞧了瞧少年的衣着,脸色不自然地问道:“我怎么会知道,你……你是谁呀?”

    少年面不改色,昂首说道:“我是聚义堂的郭青!你们敢动我一下,我就回去告诉父亲,要你们好看!”

    乞丐们常受到聚义堂的恩惠,听到少年自称郭青,心中不免有些敬畏。况且他们几个对堂中的三郎郭青也只闻其名未见过其人,而面前的这个“郭青”中气十足毫无惧色,倒是没半分像是假的。那几个乞丐将信将疑地嘀咕了半天,少年却有些不耐烦地喊道:“还不快走!等着吃我一套棒法是吗?”

    听到少年说出“棒法”二字,乞丐们终于不再怀疑少年到底是不是郭青本人,于是匆忙跑开。这时少年一边伸出手掌一边朗声道:“慢着。人可以走,把钱袋留下来。”乞丐们面面相觑,只好乖乖地将萧允的钱袋交给少年。少年拿到钱袋,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又道:“你们几个,明日到聚义堂每人领二十钱,就当奖励你们今日知错就改。记住,以后再也不能干这种事了!”乞丐们听到“郭青”非但不惩罚他们,反而还给赏钱,便个个千恩万谢地离去了。

    少年走到萧允身边,将钱袋递了过去。萧允接过钱袋,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掸着衣服上的灰尘一边不解地问道:“这些乞丐简直就是强盗,可是你为什么非但饶了他们还让他们去领赏钱。难道是让那些叫花子吃饱了好再去欺负像我们这样的外乡人吗?”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道:“其实他们也是可怜人。这些乞丐不是从小被家里遗弃就是从穷苦之地一路流落到了这里,只是为了吃上一口饭而已。倘若常人突然沦落这步田地,难保不会做出有此更甚之事呢。”

    萧允顿时红了双颊,低声道:“我就不会……”再看少年双眼,仍是那般笑靥的神情。黄昏的夕阳照在少年的侧脸,映出的不知是少年心底的慈悲还是萧允直冲脑海的一腔热血。

    看得越久,萧允便愈发觉得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万分亲切,却仍是止不住地面庞发烫。少年见萧允迟不作声,正要转身离去,却被萧允一把抓住左臂,登时大叫:“你……你做什么?”

    萧允出神地望向少年,极轻极柔地哼了一句:“跟我回家可好?”

    少年一愣,脸上竟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红晕,嚷道:“这位兄台在说什么胡话?我……我还要给主人家送去采买的东西,失……失陪了。”说完便飞快地跑出了小巷。

    待萧允回过神来,随着少年的背影追去,才发觉少年早已无迹可寻。萧允落寞地返回巷中,从满地的青石碎块中捡了一块揣入怀中,以慰心中浪涌。

    转眼之间,两年光景匆匆而过,萧允始终也没有再见到那个少年。家中本是门第书香,萧父萧母眼看萧允正是男大当婚的年纪,便下六礼给萧允定了一门亲事。可自幼饱读诗书的萧允面对这门父母之命的婚事却是心有不甘,埋藏在心底的那个快意恩仇的江湖渐渐成为萧允难以割舍的心愿,更何况这里面还藏着一位他做梦都想再见上一面的少年。

    就在成亲前一天,萧允手中紧紧攥着两年前在长安城中捡回的那块青石来到父亲面前提出退婚,若不答允,便情愿一死罢休。萧父第一次见到自幼温驯良善的萧允突然性情大变,一时难以接受,盛怒之下将他赶出了家门。

    萧允为了再见少年一面,辗转跋涉数月,来到长安时早已衣衫褴褛身无分文,与乞丐无异。身处偌大的长安城,萧允举步维艰,心中却仍记得少年口中的“聚义堂”和“郭青”。只是一连几日徘徊在聚义堂门前,除了被当做乞丐默默地接受堂内管家和来往路人的施舍之外,就连郭青的影子都没有见到。萧允心中愤恨,在聚义堂门前大吵一番,最后郭九渊终于带着郭青出门相见。可就在萧允看到面前的这个郭青,便已知心中唯一的希望破灭,此后人海茫茫无处可寻,两行热泪顷刻而下……

    东方既白,破晓晨昏,巍峨的君山渐渐映入眼中。可就在少年正准备一路疾驰赶去君山之时,余光突然瞥见路边一个满身血污的大汉,少年双手拉缰,定睛望去,登时脸色大变,失声喊道:“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