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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黄雀在后

    白云客这一问,三人同时停住了脚步。不过三灾道人总归已年过六旬,大大小小的风浪经历了无数,自然懂得该如何应对。他转过身,两人对视片刻,突然眉头舒展大笑三声,说道:“你我追根溯源,同为修道之人。佛家有云‘出家人不打诳语’,道家之人岂不同理?青秀山人说昨日老朽爬在树上偷听你们二人说话,那不知是看到了老朽这张脸,还是捡到了老朽的什么物件?”

    心细如发的白云客怎会听不出此话的言下之意,既无真凭实据,倘若不依不饶,三灾道人定会以此反咬一口,到那时只怕会惹得莫世铭不悦,说不定此番之行会功亏一篑。不过,虽然昨日未能目睹那贼的真容,可单看脚步和身形与三灾道人半点无异。白云客心想:眼下情形不宜大肆声张,且看这三人有何异动,到那时再出手或能立件大功。

    白云客干笑了两声,拱手说道:“三灾道人教训得是。贫道昨日多喝了两杯,竟将道人错看成了蟊贼,不敬之处还望道人海涵呐。”

    这时萧允急忙打岔道:“既然是误会,那咱们也别干站着了,莫庄主他们都已经进去了。”

    三灾道人、萧允、时聪、白云客四人一同走进内厅,目及之处皆是流光华彩富丽堂皇,仆人婢女之众甚至堪比皇室。彼时厅内歌舞升平,靡靡之音环绕丛生。三灾道人见此景象,暗啐一口:莫世铭这个畜生已经全然不顾乾元山庄的脸面了,莫老庄主仙逝本该是全庄上下哀悼之时,竟然为了讨好一个邪教长老如此肆意妄为,莫老庄主泉下有知怕是寒心至极了!

    众人落座。萧允、时聪二人坐于三灾道人右旁,对面则是莫世铭、白云客及常氏兄弟四人。厅堂正中盘坐一人,三灾道人侧目而望,此人面窄眉稀,双眼细长,五官不端,似笑非笑之下奸相毕露。

    “想必这上座之人就是那个古罗教的长老了。”萧允凑上前来对三灾道人低声道。

    三灾道人点了点头,还未开口,满堂舞乐戛然而止。

    二十余个乐师伶官陆陆续续退到了屋外后,柯凌修大袖一辉,两扇房门“砰”地一声关了起来。三灾道人看在眼中,暗叹:“看来这古罗教的长老还有些本事,倒是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柯凌修双眼微闭,吐纳数次,才缓缓睁开,细细打量了屋内众人后说道:“各位此番前来的缘由,方才莫庄主已经向我说明了。在座的都是中原武林一等一的豪杰,我也就不兜圈子了。众所周知,近些年来中原武林各派消弭,唯有少林一家独大,久而久之有些少林弟子便依仗门庭声望,不将其他的江湖豪杰放在眼里。近些时日,教中弟子来到中土办事,竟被几个少林和尚无故打伤。尽管我古罗教地处僻壤,可受此大辱又怎能忍气吞声?此次来到中原,便意欲联合各门各派剿灭少林,还中原武林一个清净之地!”

    听罢此言,三灾道人仰天一笑。

    莫世铭怒道:“三灾道人有何高见呐?”

    三灾道人摆手道:“高见是没有,不过老朽这几十年行走江湖,却还从未听闻少林弟子有如此行径。柯长老,我想请问这教中弟子来到中原又所谓何事呐?”

    柯凌修突然瞪大双眼说道:“自然是去办教主交代的事情。”接着又邪笑道:“三灾道人这样袒护少林恶僧,莫非是过了这么多年已经忘了阁下的少林论武之耻了?”

    柯凌修有意重提此时,便是要激起三灾道人的往日旧恨。这件事就像是三灾道人心中一根永远拔不掉的毒刺,每回想一次便又中毒三分。果不其然,三灾道人顿时噤声而叹。

    萧允暗道,此人的果然是个厉害的角色,两三句话便戳中丈人的暗伤。他只怕三灾道人多想,登时朗声说道:“柯长老所言乃大义,萧某深感佩服。只是少林已有数百年根基,一时之间恐怕难以撼动啊!”

    莫世铭突然大笑道:“兄台未免杞人忧天了。教主他老人家早就已经安排好了,今年立秋的论武大会便是……”回话没说完,莫世铭已察觉失言,余光悄悄地瞥向柯凌修。

    柯凌修一笑道:“既然众位现在已经加入古罗教,那也就没什么好向大家隐瞒的了。此番灭少林,我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就连圆业和尚也成了我等的阶下之囚。如今只等教主到了中原,便可一举攻下少林。”

    三灾道人听到“圆业”二字,精神大振,锁眉瞪目地注视着柯凌修。

    萧允大叫道:“圆业大师的武功甚高,你们是怎么把他抓住的?!难道说……咱们教中还有比这‘三大山人’武功高明的前辈?那在下倒真想见上一面,说不定还能教我两招呢!”

    萧允单瞧三灾道人的神情,便猜出他想知道圆业大师到底是如何被擒。只是试探一问还不忘冷嘲热讽一下面前这三位自命不凡的山人,可他们哪知萧允是假意投诚,既然已经同归古罗教账下,自然不好发作只能咽下了这口气。

    柯凌修也是极为聪明之人,自然不会将实情告诉萧允,便含糊其辞地应付了过去。

    三灾道人席间恍惚,众人已经酒足饭饱四散离去。只是萧允左右周旋深感其累,便叫了三灾道人和时聪一同前往花园散心。

    三灾道人面露愧色,对二人道:“原本打算打听一下那些武林豪杰所囚何处,却被那柯凌修三言两语就给打发了。唉,都怪老朽太轻敌了。”

    时聪说道:“要怪只能怪那个姓柯的老狐狸处处设防,言语之间滴水不漏。多亏了萧兄与他周旋至此,咱们的计划才能进展得如此顺利。不过眼下时间紧迫,多耽误一天,豪杰们就多一分危险。看来只能再去一趟地牢,向那莫世忠好好询问一番了。”

    萧允灵光一现,说道:“不如我们三人同去,倘若莫世忠真有可靠线索,便是将他救出地牢也未尝不可。”

    三灾道人忧心道:“可是现在白云客他们还在山庄里面,如果动起手来势必会将他们引来。到那时我们再想脱身便是难上加难了。”

    萧允笑道:“方才某无意间听到莫世铭安排白云客和常氏兄弟有要事外出,算算时日,明天正午之前是绝对不会回来的。我们今夜就潜入地牢去救莫世忠,丈人意下如何?”

    三灾道人点了点头,可思绪已经飞到九霄之外,望南而叹。时聪已经回房去准备夜晚行动的东西,萧允陪在三灾道人身边,见他六神无主便知还在介怀方才酒宴之事。

    萧允随手拔下一根狗尾草叼在嘴里,煞有介事地重叹了一声。三灾道人回过神来笑道:“你可不像是有心事的样子呐。”

    萧允把玩着那根狗尾草,苦笑道:“算起来父亲也已年过六旬了。丈人念徒尚且如此伤神,却不知家中父亲想起某个不肖子来又当如何了。”

    三灾道人拍着萧允的肩膀,劝慰道:“是啊,毕竟离家十年,你也该回家看看他们了。这样吧,等咱们离开乾元山庄你就回家去,叶公那边老朽替你去说。”

    萧允这才大笑道:“这便是我想与丈人所言。江陵县相隔君山不过几日山路,丈人既然心中挂念郭青,为何不去看看他嘛?”

    话到此处三灾道人才明白过来,原来萧允只是想劝他去看望郭青,这才故意将话引到他身上。三灾道人放声大笑:“距论武大会还有一个月的时日,我已留书给他,等到那天自会在少林相见。倒是你呐,时至今日还未娶妻,回去了不免又让令尊令堂担心了。”

    萧允脸色一沉说道:“那便不回去的好。”说罢,转身离去。

    夜幕悄然而至,浓云密布,月影朦胧。快到二更,时聪将三人乔装成换岗的守卫,悄悄向地牢附近走去。那地牢外的守卫看到有人前来替换,便忙不迭地将钥匙扔给了时聪,大口打着哈欠离开了。时聪接过地牢钥匙,正要开门,却被三灾道人一把拦住,低声道:“等等,好像有些不对劲!”

    萧允立刻警觉起来,四周静谧,没有一丝风吹草动,就连一个人的影子也看不到。于是对三灾道人说道:“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到底哪里不对劲了?”

    三灾道人说道:“方才那守卫连问都没有问一句,便将钥匙交给了我们,这好像不太合乎常理呐。”

    时聪偷笑道:“前辈多虑了。我们现在和那些守卫是一样的,就算莫世铭亲自来了也分不清哪一个是真的哪一个是假的。”

    这时萧允一把夺过钥匙,不由分说地打开了大门向地牢深处走去。

    时聪凭着记性带着二人穿过深幽来到莫世忠那间牢门外,轻声唤了两句,却发现那人面向里墙卧着,却是怎么都叫不应。

    萧允喃喃道:“这莫世忠……该不会已经死了吧?”

    时聪半信半疑地说道:“有可能,这莫世忠受了重伤被丢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按说也撑不了几天。”

    三灾道人吹起火折子照向那人,说道:“既然莫家长子已死,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罢。”就在三人正要转身离开之时,牢中那人突然抖动了一下。萧允喜出望外,对着那人又呼喊了几声,只见那人颤颤巍巍地爬了过来。三灾道人定睛一看,此人整个头部被浸血的布条裹住,只留下一条鼻息的窄缝。

    时聪见莫世忠还活着,便急忙上去说道:“莫兄可还记得在下前日来过一次?”

    那人点了点头,喉咙之处发出了“啊,啊”两声。

    萧允登时大惊:“这莫世铭竟对亲兄弟剜目割舌,真是个畜生!”

    时聪又继续发问:“莫兄你知不知道圆业大师和众豪杰都被莫世铭关在什么地方了?”

    那人没了舌头,只能拼命地点头,还一边用手比划着。

    看到这人如此激动,萧允笑道:“看来他一定是知道了。咱们快救他出去,也好过在这里受罪了。”

    三灾道人尽管心生不安,可时聪、萧允二人打定主意要救莫世忠逃出地牢,他便也不再多言。萧允背起莫世忠,时聪和三灾道人紧随其后。

    三人疾驰了半个多时辰,看到前方有个镇子,萧允放下背上的莫世忠,喘着粗气说道:“这一路上后面一个追兵都没有,咱们是不是跑得太快了?”

    “别管那些了。我们去前面的镇子找个客栈,先把此人安顿下来再说。”三灾道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查看那人的情况,见他气息平稳顺畅,便转身走开。

    就在这时,萧允突然瞥见那人竟缓缓地站了起来,右掌运劲向三灾道人的后背打来。萧允大喝一声,一个飞步与三灾道人背靠背相依,生生用胸膛接下了那凌厉狠辣的一掌,登时“啊”地一声惨叫,退后两步斜倚在三灾道人左臂弯。那人见一掌没有打着三灾道人,便又是一掌直扑面门而来。三灾道人不避不闪,以右掌运足内劲相应,两股掌力相碰顿时发出巨响,将树上的枝叶震得簌簌而落,那人也连连向后退出数丈之外。

    萧允双手护心,满口的鲜血顺着嘴角淌下,浸红了半边衣袖。三灾道人拨开萧允双手,只见一片暗红的掌印,掌心之处的皮肉竟已烧成焦炭。三灾道人暗道不妙,此掌威力非同一般,若非至阳真气加持,绝不会练得如此炉火纯青。难道……

    三灾道人登时大喊:“常风,背后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枉你被称为‘四大山人’,竟也能干出如此卑鄙之事!”

    白布之下突然发出一阵怪异的大笑,于是将缠在脸上的布条一圈一圈地解了下来,此人正是常风。他慢慢走了过来,笑道:“三灾老儿,我常风什么时候说过自己的英雄好汉了?看在这姓萧的小子背了我一路的份上,原本打算饶他一命,是他自己找死就怪不得我了。”

    三灾道人怒目而视,左手却暗中向萧允体内输送真气以护其心脉。常风自然看在眼里,不屑道:“他中了我一招‘火云掌’,热毒早已传遍五脏六腑,就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了。我说三灾老儿,你就别白费真气在这小子身上了,省的待会打起来说我常风欺负你。来来来,咱们先来过两招。”

    此掌果然是“火云掌”。三灾道人心中一沉——这套掌法曾是百年之前灵山老祖所创的绝世武学,但其所须至纯至阳的深厚内力方能发挥到最大威力,足以将人活活烧成焦炭。因此几十年来未曾听闻这套掌法重出江湖。可如今亲眼所见此掌法,竟被常风拿来为祸武林。

    三灾道人轻轻将萧允交到时聪手中,内力翻腾,欲与常风决一死战。就在这时,一阵迅捷的掌风从三灾道人耳边呼啸而过,顿时便提不起一丝真气。十几个身着黑衣的蒙面大汉四面八方而来,立刻将三人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