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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愿渡众生

    老丈见石门落了地,便斜倚在石壁上,猛地抬手朝胸口击了一掌,顿时又吐出一大口血,只是与方才不同,血的颜色已呈黑红。郭青见老丈伤势加剧,心中极是焦躁不安,便盘坐在老丈身后欲以真气为他疗解内伤。只是郭青尚未运功,却听苏荷说道:“没用的。”

    郭青此时才注意到苏荷正紧盯着老丈身后的那面石壁,而石壁中央闪起一丝寒光,凑前一看,竟是一枚极细长的银针嵌在石缝之中。“这是什么东西?”郭青问了一句便要伸手去将那银针拔出看个究竟,好在苏荷一把握住郭青的小臂,喝道:“你不要命啦!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该是柯凌修的独门暗器‘雪魄’。这银针上所淬的寒毒是千年冰蚕侵吞十九种毒虫后,再用内力使冰蚕爆体而亡所得的奇毒。”

    “原来如此。”老丈哀叹一声,说道:“也罢。这便是命数,不可违了!咳……咳……”又是一阵剧咳,嘴角仍在滴血。眼看老丈中毒愈深,郭青近乎绝望地看问苏荷,问道:“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

    苏荷闭上双眼摇了摇头:“据我所知,当初柯凌修在研制这种寒毒之时根本就没有打算配制它的解药,只有无药可解才能真正成为杀人利器。”

    “这……”郭青回过头,轻唤一声:“师叔……”

    老丈却如释重负,转悲为乐,轻笑一声道:“无妨无妨。师侄,你随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一悲一喜间,郭青甚是糊涂,只见老丈摸索着在石壁上找到一块突石,用力一转,石壁上登时开启了一道窄缝,老丈不紧不慢地朝窄缝深处走去。

    二人穿过一条幽暗的石道,顿时豁然明朗,只见一处宽阔的石室,阳光顺着石室顶上的数道裂缝照射进来,眼前的石像让郭青大为惊叹。那石像有丈余之高,所刻发须纹饰皆乃鬼斧神工。郭青走上前去细细品鉴一番,竟未看出一丝一毫的瑕疵,不禁叹道:“这尊雕像不知是哪位名家之作,立于这无人问津的山洞之中实在是暴殄天物了。”

    老丈仰着脖子望着雕像,说道:“这并非出自名家之手,而是我来这谷中后,花费三年的时间雕琢的祖师像。”

    郭青瞪圆了双眼,大叫道:“祖师像?!这石像上雕刻的居然是太祖师袁天罡?按说师叔应该是从未见过太祖师,又何以将这石像雕琢地如此惟妙惟肖,仿若真人一般?”说罢,便跪在地上冲着石像连磕了三个响头。随后起身又道:“想来当初拜入师父门下并未行过甚么拜师之礼,如今在这里给太祖师磕上三个头,也好让成了这拜师入门之礼。”

    老丈见郭青内心澄澈谦礼有加,仿佛心中所结之事已解,于是走到石像后面拿出一卷竹笺放到郭青手中,随即娓娓道出三十年前的往事……

    三十多年前,大唐政变内忧外患,武林豪杰并起,然大多自居侠义之士囿于名声地位,各门各帮纷纷而立,割据江湖。此间一少年,无门无派,倚长剑于江湖上行走,扶危困斩奸佞,快意潇洒,人称陈四郎。

    这一日恰逢陈四郎路经巴陵县一镇,却见百姓贫苦,食不果腹,心中见怜却也只道是偶逢天灾粮食歉收所致。陈四郎穿过几条街道终于寻得一间破落的酒肆,店中三两酒客也都不是本地百姓,整个店中异常僻静。他轻声唤过店家,点了一碟小菜和一壶烧酒,便也不再言声。

    就在这时,酒肆里又走进一位身着白袍的青年道士,皱着眉头朗声喊道:“博士!博士!”店家匆忙跑来,那道士又道:“你们这里是怎么回事?这一路上的酒家客栈一个开门做生意的都没有,想找个人问个路都找不见!”店家听到这人放肆大叫,顿时吓得冒出了冷汗。

    “这位道长哟,您小点声。”店家压低了声音答道:“一看您就是外地来的,小心过会儿被官府巡查的给抓了起来。想吃点什么这就去给您准备,吃完了就赶快离开这里吧!”

    那道士放声笑道:“我又没杀人放火,官府抓我作甚?倒是你们这里处处透着邪气,大白天的街上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店家见他越说越起劲,吓得向道士连连作揖,答道:“唉哟……算我求求您了,您就别再问了。我要是说了,过不了两天也该关门了。”

    道士眉毛一挑,正要发难,突然从街上传来一阵女子的叫喊声。陈四郎转头一看,竟是两个身穿官服的小吏正当街调戏一个年轻娘子,并且那娘子还怀抱着一个婴儿。三人推搡之际,那襁褓中的婴儿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其中一个不堪其烦便一把夺了娘子怀中的婴儿扔了出去,千钧一发之时,陈四郎脚下一蹬破窗而出,飞身跃起将婴儿接在怀里。

    酒肆众人纷纷拍手称快,店家却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那两个官兵看到半路杀出个多管闲事之人,不由分说地拔出刀来向陈四郎砍去。陈四郎怀抱婴儿,不及躲闪,明晃晃的刀刃要看便要落下,却忽然一个黑影从二人身前闪过,待众人看得分明,官兵已然断喉咽气了。陈四郎这才看清,原来正是方才那大大咧咧的道士剑光一闪,割断了那两人的喉咙,身法之快竟让他这个常年习武之人自叹不如。

    那道士从陈四郎怀中接过婴儿还给那个娘子,娘子惊魂未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声道谢。道士将她搀起,拧着眉头问道:“光天化日之下这些官兵竟敢如此肆意张狂地欺压百姓,难道这巴陵县的县令就不管不问吗?”

    娘子垂泪道:“道长千万不要这么说。若只是被官兵欺侮,忍一忍也就罢了。”

    道士怒道:“这叫什么话?官兵欺民岂是小事,我这便去找那县令,看这天底下还有公道没有!”

    这时,酒肆的店家匆匆跑了出来,拦住那道士,道:“道长仗义出手乃是真英雄,可是劝您还是快离开这里吧!您有所不知,这巴陵县曾经也是人烟兴旺,家家安居乐业,坏就坏在前几年来的这位新县令身上。这县令刚刚上任就开始横征暴敛巧取豪夺,但凡家中有些余粮的都被官府压榨得一干二净。不光如此,这强抢民女,无故杀人,所作所为简直就是强盗恶霸!唉,如今能逃的都逃了,镇上就只剩些老弱妇孺任人欺压了。”

    “难道就没有人站出反抗他吗?”陈四郎质问道。

    店家苦笑着说道:“怎么没有?两年前有几个年轻人联合起来去声讨,可第二天他们几个的人头就被挂在了城墙上,后来人们也只好忍气吞声。”

    “竟有这种事情!”道士怒喝一声,拂袖而去。

    当日傍晚,陈四郎再一次遇到了那个道士。只是此次却见那道士长剑染红,手中提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身后追兵紧跟不舍,口中还大喊着“县令遇刺了”。道士所斩之人正是那无恶不作欺压百姓的县令,陈四郎突然间明白过来道士何为怒发而去,心中顿起波澜,拔剑相迎。

    道士见到迎面之人长剑出鞘,心中一紧,双足运劲,登时一跃踏墙踩瓦,翻到陈四郎身后。这时却见陈四郎,只身冲进追兵之中,一招快斩立杀二人,却被余下六人划伤手臂、后背,登时疼得大吼一声。

    道士回身目睹,心想:此人仗义助我脱困,我又怎能弃之不顾?于是折返过去,二人后背相依,道士低声问道:“为什么帮我?”陈四郎朗声大笑,说道:“因为你帮了巴陵县全县的百姓!县令的爪牙不除尽,他们还会像之前那样鱼肉百姓!”

    “那后来怎么样了?”郭青连忙问道。

    老丈答道:“后来陈四郎和那个道士合力将巴陵狗官的势力铲尽,然而陈四郎却受了很重的内伤。道士为了救他,不惜耗费自己的功力保住了陈四郎的性命。陈四郎无以为报,想要拜那道士为师一生追随,可那个道士拒绝了陈四郎,却答应做他的师兄,从此一门同宗。”

    郭青会心一笑,说道:“我明白了。那个道士便是我三化师伯,而师叔你自然就是陈四郎了。可是我听我师父说,在三化师伯下山之前师祖他老人家就已经仙逝了,那师叔又是怎么拜师的呢?”

    老丈嘴角一挑,道:“你这话不假。事实上我虽然表面上成为了三化师兄的师弟,可这全身的功法却无不是来自于他。”指了指旁边石壁上挂的两幅画像,又道:“当年三化师兄将师祖袁天罡与师父太清真人的画像赠予我,待拜师礼成,师兄为我赐号‘三尘’,又向我传道授业。说来惭愧,论道之时三化师兄曾将‘混元二相功’中的要诀理念说给我听,而我却没能将它完整地记在心上。不过所幸我参照‘混元二相功’要义,独创了一门内功心法叫做‘玄坤功’,可惜……”

    郭青接口道:“可惜白云客却是个不忠不义之徒,无法受此大托。”

    “不错。虽然白云客所使的那‘鹤鸣八卦掌’是我教他的,可是他根基不稳却急于求成,看我迟迟未将‘玄坤功’教授于他,便赌气跑下了山。只是过了不久他又自己跑了回来,我以为是在山下玩够了收心而归,却万万没有料到,这孽徒竟跟着一个不明来历之人偷学了一套外门邪道的内功。可是他始终对‘玄坤功’念念不忘,甚至伙同那个教他内功的人一起来向我逼问‘玄坤功’的下落。”

    三尘道人提及恨处哀怒交加,红着眼眶叹道:“那是我唯一一次与那个人交手,可他的身手招式千变万化毫无套路可言,无论如何我都没有看出此人到底是何来历。那一仗我一败涂地,白云客见我宁死也不肯交出‘玄坤功’的秘笈,恼怒之下便想要杀了我,可那个与我交手之人却并无此意。后来我就离开了青秀山,一路漂泊,途中听闻了三化师兄的事,这才来到这君山附近安身。”

    可这时郭青却盯着两幅画像看得出神,心中感慨:想不到在这石洞之中有幸同时见到师祖和太师祖的尊容,如此一看果然是大宗师风范。

    “师侄!”三尘道人突然一唤,见郭青木讷地转过身来,便轻笑道:“如今你身负三化师兄的‘混元二相功’与‘擒龙二十八式’两门绝技,今后又有什么打算?”这个问题似曾相识,郭青却没有半点犹豫,眉头一展,道:“想做个大侠,像师父和师叔师伯那样!”

    “哈哈哈……”三尘道人强忍毒发之痛,大笑一场,却突然一指点中郭青穴道。郭青浑身动弹不得,大叫道:“师叔,你这是干什么?”

    “当初我也是这么问三化师兄的,你猜他说了什么?师兄说,他愿踏遍江湖,平不平之事,渡芸芸众生。”三尘道人深叹一声,又道:“道本是顺其自然,万事万物自有天命,可三化师兄却愿以一己之力拯救苍生。唉……他那时是何等的胸怀又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可惜最终却没能渡了自己。”

    郭青没有作声,只见三尘道人朝着自己连点了七处主脉来封住五脏六腑使得剧毒蔓延暂且停滞,可每一指点下去都会折损经脉,七指点毕,三尘道人已然汗如雨下。

    “其实在知道你练会了‘混元二相功’的时候,我心里就已经清楚,苦等了二十年的三化师兄是不会再回来了。这是他最得意的功夫,若非心如死灰,便断然不会将它刻在石壁上来等待后世有缘之人。”三尘道人走到郭青身后,慢慢地将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又道:“既然三化师兄选择了你,我也应该相信他的选择。”

    此时郭青突然感觉一股强劲的热流涌入体内,真气汇集胸口,仿佛就快要炸开了。“师叔……”他刚一开口,三尘道人便接口说道:“不要说话!沉心运气!”

    一晃仿若隔世,郭青慢慢睁开双眼,却发现不知何时穴道已解,而眼前的三尘道人内力散尽,面露倦色地盘坐在地上。郭青“噗通”一声跪在三尘道人面前,噙着泪水喃喃道:“郭青何能,怎受得师叔如此厚爱?师叔……”

    三尘道人轻声道:“师侄呐,你不用谦虚。我这玄坤功力在你体内可助你驾驭“混元二相功”,现在你试一试慢慢运功。”郭青照着三尘道人所说,将体内的玄坤功力与尚未纯熟的混元二相功同时运出,顿感真气顺畅,全无平常练功时内力乱撞的感觉。

    看到郭青面色惊异,三尘道人微微点了下头,又道:“现在那白云客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了。只是,我已将死之人,有件事还希望你能答应。”郭青凝视着气力虚弱的三尘道人,用力点了点头。“虽然白云客已经不是你的对手,可我还是希望你能放他一马不要杀他。还有就是那个人,他的颈上有一个刺青,倘若遇上,千万不要……”

    郭青猛然扬起脸,三尘道人嘱托未竟已然魂归九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