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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藩人贼子

    郭青心下一凛,回头看向那个少年,似有若无的浮想不禁让他无奈地嘲笑了自己一番。

    易秋生对这位恩公之徒的话嗤之以鼻,接口喝道:“不管是三是四,我现在要带郭少侠去歇息了。有什么事等明日再说!”

    “可是……”蒙脸少年又压了压声音犹豫着。

    “易大叔,不妨事的。”郭青挤出一丝微笑,说道:“先让他把话说完吧。”

    易秋生双手抱在胸前,皱眉道:“好好好,那你快说吧,说完了好让郭少侠他们快些去休息。”

    那蒙脸少年看了看易秋生又看了看郭青苏荷二人,粗着嗓子道:“是……是三个胡人。今日正午我见到店里来了三个胡人,他们进来转了一圈就离开了。我本想在你刚回来的时候就告诉你,谁知……师父他……”

    近些年来朝廷重纳胡人,而其中以安禄山将军为首更是连连受到唐王封赏提拔,因此在境见到胡人本不足为奇,而易秋生却忽地脸色大变,紧咬着牙关问道:“你可看清楚了,确是胡人来过这里?”

    少年点了点头说道:“看得一清二楚。那些胡人本就生得人高马大,况且衣着服饰同寻常人大不相同,如此怎会看错?”

    郭青见易秋生神情异象,想必此间定有因由。易秋生强压心事,转过头看向郭青讪笑道:“郭少侠,你们二位的房间出了门右走两间便是。我还有些事情要做,就不随两位一同过去了。”

    郭青心里一沉,正要追问其详却被苏荷抢道:“多谢易大叔!那我们就先告辞了。”说罢便扶起郭青走了出去。回到房间,郭青急忙开口说道:“不知易大叔为何一听到胡人就立刻变成了这个样子,会不会……”

    话说到一半,苏荷轻叹一声,接口道:“我知道,这里面一定有隐情。只是……”她望着郭青的双眸,眼中尽是怜惜,又道:“你呐,总是这样,无论自己是什么样子都还想要尽力去帮别人。”其实,此时的郭青双颊仍在流着冷汗,由于真气的过度损耗,脸上早已爬满了疲惫,迄今为止也只是强打着精神不让眼皮垂落下来。听到苏荷苦口相劝,便没有再说些什么,一头倒进榻中酣睡起来。

    次日清晨,二人走出房间,迎头碰见陆离师徒二人开门而出。郭青一看甚是不解:昨晚那位少年居然一大清早就又将自己的脸用绢布蒙了起来,难道和师父在一起也要如此么?

    陆离看到郭青二人迎面走来,抱拳说道:“昨晚之事徒儿已经告知于我了,承蒙郭少侠相救,老夫感激不尽!”郭青连忙上前道:“陆前辈乃当世高人,在下也只是略尽了绵薄之力,前辈无须放在心上。”说罢,不免心中暗叹:这陆离前辈不愧为四大山人之一,昨晚为他运功疗伤之时热毒便已侵入五脏六腑,若非接连三五日地输送真气,寻常之人怕是根本醒不过来。

    而陆离身后的少年从方才开始就一直盯着郭青,直到郭青将目光移向他,少年又慌忙地左顾右盼起来。郭青爽朗一笑,说道:“这位兄台怎地大白天也蒙着脸,不觉得憋闷么?”

    少年心中陡然一紧,正不知如何开口,陆离便接口道:“噢,郭少侠有所不知,我这徒儿近日染了风寒,又近身服侍老夫,这才用布遮盖,并无不敬之意呐!”陆离言语坦荡诚挚,顷刻间打消了郭青胸中疑虑,徒留些失望之感。

    正当楼上四位寒暄之际,楼下大门“砰”地发出一声巨响,眼见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是血之人破门而入,蹒跚几步后一个踉跄栽倒在地。郭青等人还没来及作出反应,却见阿晴朝着血人疾奔而去,店内登时响起她那嘶哑凄厉的哭喊。此刻众人才纷纷回过了神,那血人正是阿晴的父亲易秋生。

    郭青凭着当日三灾道人所教的自救之法,连点了易秋生身上大大小小十几处止血穴道,却只见鲜血如同急湍山泉一般喷涌而出,全无半点血止之兆。此时郭青方才注意到易秋生全身竟有数十条深浅不一的刀伤,刀身宽厚,伤口之处皮翻肉露,直见森森白骨。

    “这……”郭青欲言又止。

    “唉!”陆离长叹一声,说道:“如此残忍的刀法实在是世间罕有!到底是谁下的毒手?”

    易秋生登时瞪圆了双眼,拼出一口气力大喊道:“胡狗!胡狗……”随后便没了气息,怒目而终。

    郭青心中一闪,扭头问道:“昨晚我二人离开后,你又对易大叔说了什么?他怎会无缘无故被人杀了?”

    听到此般质疑,陆离也回身望向弟子。蒙脸少年轻叹一声,低语道:“其实是初到此地时,易叔叔特地交代的。白天他上山打猎采药,便要我时刻留心店中是否有胡人来过。你们看……”那少年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片灰布示向众人,又道:“易叔叔他怕我认错了,还教我如何分辨胡人所穿的衣裳和佩戴的饰品。可就在昨天中午郭……郭少侠到此之前,恰有三个胡人来过,他们见店中无人便嚷嚷着离开了,好像说是要去什么‘张家村’。我不知易叔叔为何要打听胡人,只怕耽搁了他的大事,便将此事如实告知。可没想到他听后便急匆匆地就出了门,哪曾想回来竟成了这样……”

    陆离听后仿佛明白了什么,突然喊道:“张家村!这个张家村在什么地方?”

    众人面面相觑。这时阿晴抹了抹脸颊的泪水,操着老妪般的声音说道:“张家村就在北边不远,之前爹爹上山打不到猎的时候总会去那里买些吃的回来。阿晴……阿晴的糖葫芦也是在那里买的……”说着眼泪又淌了下来。

    苏荷轻轻地将阿晴揽入怀里,想来她不懂事时便没有了母亲,而今却连相依为命的父亲也被人杀害,从此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苏荷心中痛惜至极,不由自主地随着阿晴留下了眼泪。

    “事不宜迟,咱们要尽快赶去张家村!”陆离说道。

    郭青问道:“难道易大叔他……”蒙面少年打断道:“师父您的身体刚有好转,就让徒儿与这位郭少侠去吧。”

    “不可!我与你们一同前去!”陆离朗声道:“目前尚不知对方是强是弱,多一人便多一分胜算。这位姑娘就留下来照看易兄弟的孩子,人命关天,我们三人即刻赶往张家村!”

    郭青同陆离、蒙脸少年三人快马疾驰了十余里,眼见一块石碑刻着“张家村”三个大字,便勒马急停。蒙脸少年朗声问道:“师父,这张家村这么大,该去哪儿找那些胡人呀?”

    郭青跃下马,心想:此话不假。眼前这个村子少说也有上百户人家,且不说挨家挨户寻下来能否找到那些杀人凶手,万一他们杀了人之后就离开了这里,那易大叔的仇也是铁定报不了了。

    正当三人一筹莫展之时,远处走来两个肩上挑着担子的村民,担子两头的桶中装满了水。见到此景,陆离猛然跳下马将村民拦了下来,问道:“你们这是从哪里挑的水?”

    两个村民见有生人拦路盘问,顿时惊慌失措地将担子放下,转身便跑。眼看两人已经跑出数丈之远,陆离足下一踏沙石横飞,霎时又出现在了村民面前。一高个村民脸色大变,连连作揖道:“英雄饶命!英雄饶命!我们就是种庄稼的,没钱孝敬您老人家呐!”

    这两个村民竟把他当做了绿林山匪一般的人物了,陆离解释道:“乡亲们误会了,我等并非山贼强盗,只是事出紧急,想打听一下这张家村一共有几口井?”

    村民们一听,立刻松了口气,答道:“就西边那一口井。奇怪了,刚才打水的时候也有人问村里有几口井……”

    “什么?那人长什么样子?”陆离心中一惊,朗声问道。

    “……和你们不一样,满脸的胡须,人高马大的。对了,腰上还拴着大刀……”村民正回忆着那人的长相,陆离早已跨在马上,带着郭青二人向西而去。村民连忙折返,发现水桶被尽数踢翻,指着背影大喊:“这不是强盗是什么啊!这下好了,又得回去打水去了!”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三个人便来到了水井旁。陆离对他们二人说道:“快用石头把这井口堵住,切不可再让村民从这井里打上水来!”

    “嗬!刚跑了一个不要命的,这会儿又来了三个。你们中原人都这么喜欢送死?”此时,陆离忽得听到背后发出一声冷笑,回身望去,只见说话之人身长六尺有余,膀宽腰圆,双眼如铃,势同虎狼。郭青与蒙脸少年合力封住井口后,顺着话音瞧去,竟也被此人长相震慑三分,于是各自暗中运劲只待交锋。

    就在这时,陆离却冷笑回道:“三位虽自异邦远道而来中土,老夫却对各位的面貌长相甚是相熟呐!”此话一出,众人大惊。

    陆离又道:“三年前,尔等三人夜潜易家庄,而后整个庄子发起瘟疫,短短几日,庄内数百条人命皆因此疫而殁。如果老夫所断不假,正是你们在易家庄的井中投的毒吧。只是那场瘟疫过后,你们并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因此才会再来中原故技重施。是也不是?”

    在那带头之人无意间拉扯领口时,陆离瞥见了此人后颈的刺青,便断定面前这三个胡人绝非普通的藩族士兵。相传蒙古突厥一族皆以狼奉为神明,而在族中只有武功高强的勇士才有资格在身上刺青狼头,以显突厥勇士之威。陆离心想:既然这些人武艺冠群身份显赫,又何必掩人耳目去做这等下作之事,这背后想必另有阴谋。

    “哈哈!”带头那人大笑道:“既然是老熟人,那我就明说了吧!不错,易家庄的确是我们兄弟所为,只可惜易家庄的那群废物一个活下来的都没有。今日我等受军师之托来此试药,看来你们三个是送上门的祭刀之物了!”

    陆离朗声道:“今日一战在所难免,不过老夫对天下英雄素来敬仰。虽不知阁下何以从突厥千里而来残害我中土百姓,但你我双方今日定是至死方休。三位且报上名来,倘若老夫失手,也能死得明白!”

    “不愧是人称‘万里横行’的卧龙山人,果然是好眼力。我等正是黑狼会三大将,至于姓名,待会儿等你们倒下再告诉你们也不迟!”话音一落,带头大将便横起宝刀向陆离扑杀而来,刀法刚劲凶猛,招招逼向陆离要害之处。早闻北方胡人的刀法皆以力大凶悍见长,刀落之处纵然巨石顽铁也如削泥一般,几招“踏燕飞莺”下来,陆离躲闪的每一刀,脚下土地砍出了一条条极深的沟壑。

    十余招刀法皆被陆离巧身避开,带头大将吼道:“哼!好老头,看你还能躲得了这招不能!”只见他提起刀横在胸前,突然朝着陆离猛冲而来,眼看二人之距不足三尺,一口宽刃大刀势挟劲风朝陆离的腰处直劈而来。这一刀尽在陆离的所料之内,只需足下运劲腾空而起,便可轻而易举避开此招。可哪知刀悬半空猛然扬起,陆离心中大呼:不妙,看来他早就猜到我要纵身而躲,这一刀便是以低打高,让我避无可避!

    就在这时,只听见“砰”地一声,郭青冲到陆离身前,手持“玉龙”竟生生地将那精钢宝刀弹了回去。郭青登时觉得虎口发麻,低头一看,满手是血。

    带头大将向后退了几步,惊愕之余忽然笑道:“看来你们中土还是年轻人有些本事,不像你这浪得虚名的卧龙山人,只会避招躲闪。来,小子,咱们两个比划比划!”

    尽管被挡下一招,这位带头大将却未见丝毫慌乱,只是握刀之手更为紧实,郭青心想:陆离前辈并非一味躲招,只是倘若正面过招定然敌不过这个力巨如牛的大将,只得一边避让一边伺机而动。我且将此法继续用下去,万不能中了他的激将法。

    郭青正要发声,却听到陆离在身后悄声说道:“郭少侠,方才数招我已看出了此人破绽。出招时尽可避开正面,绕至他的左侧或者身后,攻他左肋、后腰和后颈这三个地方。动作一定要快,千万不可被他抓到。”郭青小声回应道:“放心吧陆前辈。”

    郭青嘴角一挑,冲着带头大将勾了勾手指,冷笑道:“堂堂黑狼会大将来到中原,却只会做下毒这种无耻之事,说起来还真是丢你们突厥的脸面呐!我劝你还是赶快过来把我杀了,否则不知道哪一天就把你们做的好事传扬天下了。”身为突厥一族的勇士何曾听到过这般折辱,那带头大将登时满脸通红,咬牙切齿地喊道:“你……你找死!”

    这时,一道寒光伴着刀气突然砍向郭青面门,郭青侧身避开,暗喜道:“果然是个没有脑子的蛮牛!”几招过后,带头大将喘着粗气叫喊:“小子,刚才那股劲儿去哪了?看来你也是个只会逃跑的脓包啊!”郭青轻蔑回道:“那也比你这卑鄙下毒的藩子强得多!”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带头大将,他提起刀来冲着郭青一通乱砍,一对充血的招子此时也辨不清到底砍的石头还是草垛。郭青见此情形,心知带头大将心性疯魔,正当他再次举刀挥砍之际,郭青腰下一沉,右掌运劲向那人左侧肋下拍去,只听“咔嚓”一声,带头大将的左肋竟凹进一个掌印。郭青心中一凛:陆前辈果然高明,寥寥数招便将对手破绽尽察眼底。

    带头大将受此一掌,左肋尽断却不肯倒下,见他拄刀为杖口存余气,死死地盯着郭青。

    看着眼前的这个亲口说自己毒害了易家庄近百条性命的大将,郭青脑中突然又浮现出易秋生满身是血的情景,暗道:易大叔,郭青现在就杀了这贼子为你和整个易家庄报仇。就在此时,旁边传来一声大喊:“快放了我大哥!不然我就杀了他们两个!”郭青转头一看,另外两个大将已然用刀架在了陆离和蒙脸少年的脖子上。

    原来方才陆离调息运功化解“火云掌”的热毒早已耗费了大半精力,又与带头大将拆了几招,此时面对其余两个大将自然毫无招架之力。

    郭青紧紧攥着手中的“玉龙”,一时之间想不到两全之法。这时,蒙脸少年突然回身撞向身后的两个大将,嘶声喊道:“师父你快走!”听到这声大喊,郭青猛然怔住,仿佛突然听到了阿福那一句“三郎你快走”的呐喊,而且这声音……

    两个大将似乎没有料到蒙脸少年会不顾自身安危加以阻挡,于是抓起少年扔到一旁,转身向陆离挥刀而去。郭青一惊,正要去救陆离,却发觉右臂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钳住一般,回头一看,那带头大将居然将刀插在了土里,面带阴笑,双手死死地掐住了郭青的右臂。

    就在郭青万念俱灰之时,只觉右臂之力登时轻快下来,而带头大将眉心正中一枚暗钉。顷刻之间,三位黑狼会大将同时倒在了地上,郭青长舒了一口气,叫道:“娘子,快出来吧!”苏荷这才缓缓地从墙后现身出来。

    这时,郭青见少年慌忙地捡起地上的绢布将脸蒙了起来,心中一酸,轻问道:“阿福,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