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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纸扇飞花

    萧善人喝音刚落,其左右四人应声齐上,登时将阿福的双手、双脚牢牢钳住,又一人手握粗绳而来,极其迅捷地在他身上绕了七八圈,反手一拉,死结不偏不倚地打在阿福胸口处。阿福一年多来随卧龙山人学了甚多轻功腿法,打架功夫却是寥寥,更何况手脚被缚动弹不得,只好大喊:“这青石你要看便给你看了,怎的说翻脸就翻脸?方才听娘子们叫你萧善人,我看……”阿福突然一怔,喃喃自语:这老丈姓萧,莫非……

    萧善人冷笑道:“怎么,终于想起来自己做过的事了?”

    “萧允是你什么人?”阿福顿了顿,又道:“这青石便是萧兄临终所赠之物。”

    萧善人听到“临终”二字,登时面色死灰,问道:“你说允儿他死了?你……你!”于是猛然拔出仆从腰间的长剑向阿福刺去,又喊道:“郭青!你还我儿命来!”

    其时郭青的内力已然恢复,飞步剑侧,挥指一弹,只听得“砰”地一声,剑身竟从腰处崩断,萧善人手持断剑,老泪纵横,叹道:“罢了!罢了!恶贼郭青身边有少侠这样一等一的高手相助,报仇也只是空谈了。只是我萧家独苗被这恶贼蛊惑,迷乱了心智,年纪轻轻就……唉,老夫愧对列祖列宗……”

    苏荷恍然暗道:这老丈的儿子定是生前与郭青有些纠葛,只是这被当做信物一样的青石从阿福身上掉落出来,这才将阿福误认成了郭青。她接口道:“萧先生莫要心急,此中来去我等确实不知。不如先进府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清楚再做定夺。”

    郭青一听,便知其中缓兵之意,便道:“这样甚好。在下这位朋友宅心仁厚,绝非奸恶之人。不过,倘若真的是他害了您的儿子,在下也绝不会偏袒姑息。这一点还请萧先生放心!”

    左右仆从接过萧善人手中的断剑,退到一旁。萧善人听到郭青诚恳相劝,说道:“老夫信了少侠这句话,只是在事情没说清楚前,还恕老夫不能放出此人。”郭青本就没将身边这些仆从放在眼里,只是没想到萧善人竟如此执拗,一时间又捏紧拳头。这时苏荷却上前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臂,笑道:“那便照萧先生所说,我们先进去再说吧。”

    众人走进中堂,环顾厅堂之上极其素简,既无金银玉器也无名字名画,寥寥器具便也是寻常人家之物。整座萧府如此简陋,委实与“萧善人”三字大相径庭。此时,阿福已被四名仆从带去后院,萧善人落座于榻,这才将萧允之事渐渐徐徐道来。

    其时腊月,萧善人托人为萧允说了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萧府上下便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不过萧允在得知此事后却突然性情怪异,往日活泼善谈的他在那段日子里常常会将自己关在房中,时哭时笑,时言时叹。这一异举传到了萧善人耳中,虽百思不解,却未曾想到会与萧允的婚事有所联系。

    大婚前夜,萧善人着人把萧允叫到房中略嘱一二,谈论间,萧允却对父亲说自己早已心有所属,此婚必悔。此言一出,却让萧善人左右为难。尽管如此,出于对萧允的溺爱,还是答应了这个任性的要求。可当他问及萧允到底看上了哪家的娘子时,万没想到的是,那竟是一位他连听都没听说过的男子——长安聚义堂的郭青!

    那一晚,萧善人辗转难眠,不仅是对萧允那不顾纪纲人伦的妄言,更是责怪自己多年以来对儿子疏于的管教。最后萧善人作出了逼迫萧允成婚的决定。

    次日,当萧允再次捧出那块如至宝的青石,苦苦哀求萧善人将亲事退掉时,萧善人怒发冲冠,一把夺过青石狠狠地摔在地上。萧允从未见到过父亲如此盛怒,他心中明白,这一次或许是自己真的做错了,只是无论如何,他仍然放不下心中那个少年。萧允弯下腰捡起青石,耳旁不断响起的是各种辱骂、嘲讽和劝言,只是其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只有那句“你从此不再是这个家的人”如同一柄利剑插在了他的心上。至此,萧允离家数载,萧善人曾多次托人打听,终究了无音信。

    萧善人说到动情,声泪俱下,连连长叹。只是一席话落,众人哀婉之余不免一惊。郭青暗道:早闻戏中所唱的断袖之癖,乃是出自一对情深意切的郎君,却也没想到这世上竟果真有此奇事。

    郭青不忍隐瞒,便道:“萧老先生,实不相瞒在下才是郭青,而那位被绑的兄弟叫做阿福,是我多年的朋友。只是我与令郎素未平生,不知令郎又何以当众宣称与我……”自知不妥,便不再说下去了。

    萧善人错愕道:“你是郭青?那我儿……”“萧老先生。”苏荷接口道:“此事尚有蹊跷,不过那青石一直在阿福身上,不如让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

    不时阿福由四人押来,走到堂中仍那四名仆从仍将他包夹其中。阿福朝郭青一瞥,又叫道:“哎呀,我都说了这是误会。你们这样把我绑着是什么待客之道啊?”听了这话,萧善人皱着眉头看了看郭青,见他向自己微微点头,便松了口气命人解去了阿福身上的绳子。阿福如获新生般活动着手脚,便听郭青问道:“这前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快向大家说个清楚?”

    阿福深叹一声,便当着众人之面将那段数年之前在长安偶逢萧允的往事徐徐道出。时过三更,厅堂之上众人唏嘘,听完这段长安奇缘更加不敢妄评。半晌过后,萧善人颤声大喝:“作孽,作孽啊!”又道:“如此,我萧家沦落也怨不得旁人了。”

    郭青道:“萧老先生慈悲布施菩萨心肠,全镇百姓皆为尊敬,此般岂不是大大的善举么?”

    萧善人苦笑道:“郭少侠有所不知。你看这萧府上下无不破落不堪,其缘由都是我儿萧允所致。那年长安归来,他仿佛丢了魂似的,一路上见到穷人就送钱送粮。”

    郭靖恍然:原来萧府本就不是富贵人家,只因萧允偶然与阿福相识,便仿聚义堂之行,在镇上慷慨布施。而萧老先生溺子如命,这才引得家道中落,晚景凄凉。

    此般内情已然明晰,三人见萧老先生悲痛交加,自觉不便多留,于是请辞离去。

    “不如你留下来挑选一位俊美的娘子喜结连理,倒也并非不是一桩美事呐。”郭青望着路边的彩缎虹霓,漫不经心地对阿福道:“也算是对萧允和萧老先生有个交代了。”

    阿福苦着脸说道:“三郎你就别拿我说笑了。当时我真的只看到他在巷中被人欺负,路见不平才帮了他。现在回想起来,如果那时假装没有看到就好了,至少萧允也不会离家出走,更不会客死他乡了。”

    郭青正色道:“阿福,可还记得咱们聚义堂这么多年来的立足之本是什么?我并不怪你冒充我去救下了萧允,可倘若那日你路过巷口见到这种欺凌弱小之事而不顾,便真成了咱们聚义堂之耻了。”说罢,对着阿福凝视片刻,又大笑道:“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我们家阿福竟迷得那断袖儿神魂颠倒,秒极秒极!”便纵身上马而去。

    原来话锋回转还是在取笑阿福“艳福不浅”,回神过来,见郭青早已驰出甚远,二人便立刻上马追去。

    三人一行数日,赶在立秋前日到达了少室山下,合计之下决议暂住山脚,先行打探一番,另做打算。苏荷本就清瘦,早知此途不易,便早早地易装成了男子模样,粗声喊道:“店家,切五斤牛肉,再来三壶酒!”

    郭青和阿福相视一笑,窃喜道:“瞧这模样,旁人不知的话会以为是哪个大户家的郎君出远门带了咱们两个随从。”阿福抿着嘴点了点头。

    苏荷顺手夹了牛肉塞进二人嘴里,低声道:“别废话,你们仔细看看四周。”沿着郭青的目光,苏荷又道:“坐在窗边的那两桌,每人背上都背着一把刀,刀身宽大刀柄细长,应该是龙门血刀帮。那桌身负长剑的白衣修士,袖口纹饰一看便知是昆仑派之人。还有东海黄沙帮和龙泉府的人也都在这里。”

    郭青瞪着双眼,咽下嘴里的牛肉,悄声问道:“江湖上那么多的帮派,难道你都认识?”

    苏荷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说道:“倒也不是。不过是恰好前些年杀过几个他们帮里的人,多多少少对这几个帮派的武功路数有些了解。”

    阿福听着二人的对话,双手有些微微发颤:“如此说来……店里的这些人……都是你的仇家?”

    苏荷“噗嗤”一笑,又沉沉道:“算是吧。”又朝邻桌努努嘴,说道:“你们看那桌上放的是什么?”

    郭青瞥了一眼,看到桌上摆着一方金黄的帖子,想必就是少林寺为明日论武大会散发的英雄帖,广邀天下英雄豪杰到此一聚。只是郭青所闻,历年论武大会凡八方练武之人皆可前来参加,从未发过什么请帖,莫非是与近来古罗教的行动有关?

    “这位兄台,借请帖一观!”话音一出,苏荷还未来得及阻止,郭青便已将那帖子拿到手中。苏荷登时暗道不妙,如此一闹势必在大会之前树敌,到时进退两难。

    眼见请帖被夺,邻桌三人俶尔起身,其中一人斥道:“你这厮是何门何派,竟如此没有礼数教养,快将帖子交还出来!”郭青只见说话之人与自己年纪相仿,身披长衫手执折扇,面白肤皙,极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之人,可偏偏这小郎君身旁两个身膀宽大的练家子却只言不语。

    此至少林,每逢停歇便寻僻静之处温习混元二相功法,一连数日,只觉更有进益。方才听苏荷所言,便以为此三人同为血仇之敌,便以此为引挑战,意在活络活络拳脚。此时又见苏荷面色惊异,才知这几人并不在她方才所述之类,便灵机一动说道:“我们……我们是君山派的。看你衣着不凡没想这么小气,喏,还给你便是。”说罢便将请帖扔回桌上,三人转身离店。

    可当郭青等人没走多远,却听店内传出几声撕心呐喊,随后只见血刀门的刀客,约莫七、八个人,同时飞门而出重摔在地,登时没了生气。正值三人错愕,那长衫小郎君摇动扇面款款而出,走到中间一死尸旁拔取回方才郭青夺还的请帖,望着血刀门惨死之徒,冷笑一声:“哼!自不量力!”

    阿福倒吸一口凉气,悄声说道:“三郎,还好你把那帖子还给他们了。真没看出来这三个人武功这么厉害,尤其是那……”这时,小郎君见郭青三人不但没有离开反倒驻足观看,便又起了兴致,执着请帖向他们走来。

    小郎君掸了掸长衫上的尘土,又变回那般儒雅书生的模样,对郭青笑道:“不错嘛,有几分胆识,换做常人见到这般场面恐怕早就吓跑了。”他扬了扬手里的请帖,又道:“看你也像是个练武之人,要不要和我过几招,赢了的话请帖就归你了。”话音刚落,身后的其中一个方脸大汉急忙要劝:“少主,这……”却被那小郎君蹙眉而退。

    虽然苏荷未曾见到这三人武功身法,单凭一盏茶的功夫便轻松杀了血刀门这么多的高手,其武功也十分了得,便劝道:“三郎,大会之前切莫生事呀!”

    郭青自是明白这道理,只是那小郎君言语越是轻快反倒越是令他心恼,便不由得分说,飞身直奔小郎君而去,心道:先下手为强,这一掌且看你如何解得。那小郎君未料郭青先发制人,挥扇抵挡,两股内力自掌、扇相撞,二人同时震后三步。郭青心中一凛:此人确有些本领,只是方才那掌作为试探只用了五成内力,被这么一挡,倒也试不出那小郎君内力深浅。

    此时小郎君放声一笑:“好功夫!接下来该轮到我了,看招!”只见他手握扇尾,扇面似开似合飞旋而来,霎时间便如同万朵群芳绚丽绽开,向郭青面门逼近。那扇花转得越来越快,看得郭青眼花缭乱后撤数步,而后飞起一脚将身侧一个数尺见方的木箱踢了过去。那小郎君见木箱袭来,不仅没有立即收扇躲开反倒迎面而去,顷刻间木箱竟被飞转而来的扇缘削得粉碎,木片簌簌而下散落一地。这时小郎君运功催扇,扇花比方才转得更加迅速,眼看郭青退无可退,反手将“玉龙”抽出腰间,运转真气汇聚右臂,挺棒击出。正当棒扇向击之际,那小郎君却突然收了折扇,向后一跳,朗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