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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错阵

    玄一惊坐而起,汗浸湿脊背。

    戈壁月光拉长他的影,风掠过,细沙顺着影子方向扬起。

    “沙暴来,月泽开。这几日风沙一天大过一天,越来越他娘邪乎了……”乔风骂骂咧咧从尘沙里走来,将整只烤肉递给玄一,又将一口沙子呸出去一半,和酒吞下去一半,才说道:“吃!”

    玄一看着烤肉上沙子粒粒分明,实在不知如何下咽,忍着还隐隐发作的伤痛,强笑道:“风将军为何每次都要逆着风走?”

    玄一的笑很干净,乔风二十年未见过这么干净的笑了,二十年前……他想起一个人,便忍不住哀伤,他又绝不是喜欢哀伤的人,脱口便道:“老子命背,风有什么好背?”顿了一下,忽然沉声道,“你真是玄家那小子?”

    乔风素来对玄是颇有微词,两年前那场变故后,提起玄是更无好言。玄一知他性子爽直并无恶意,过去才不与他分辨,今日又扯这话头,玄一吃一口烤肉,打哈哈道:“不错,滋味油而不腻,是什么肉?”

    乔风道:“戈壁上最好吃的当然是沙鼠!”

    老鼠,呃……玄一苦笑:我活该多此一问……

    乔风盯着玄一看了好一会儿,道:“你,不该瞒着我。”

    看来这话头是没那么容易过了,玄一道:“瞒着如何,不瞒又如何?”

    乔风道:“不瞒我,尚可功过相抵,饶你一命。瞒着我,便是居心叵测,通敌卖城。”

    玄一一口吐出沙鼠肉,道:“风将军是说我私通墨羽,背叛沙城?”

    乔风道:“不错,你前脚将沙城精锐引出城,后脚墨羽就来偷袭,世间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此事确实太过凑巧,但就这么认定玄一背叛沙城却也太过无稽。玄一道:“我若真背叛沙城,此刻应在沙城将军府卧睡,而不是在这儿吃沙子。”

    乔风冷笑:“哼哼,咱爷们儿还没死绝,你能睡得安稳?”

    玄一也笑:“有理。那我定要对老兄你赶尽杀绝才是,而不是冲上城去招别人拼掌。”说起拼掌,玄一便又觉胸内阵阵烦厌。

    乔风道:“苦肉计很稀奇么?倒是你这计策用得不高明,反露出马脚。那黑衣人掌力不在岳大哥之下,你是什么东西,接他一掌竟无大碍,老子有那么好骗?”

    这个……玄一犯起难来。他现在之所以小命没丢,必有他自己的道理,只是这道理却不大方便说,不说便难解其中误会……误会?玄一忽地又想起赫连老贼:这世上,相信你的不必分辨,不信你的,分辨又有何用?他咧嘴一笑,道:“这也没什么稀奇!只不过我这什么东西的手段,风将军配知道吗?”

    乔风哈哈大笑,喝道“好,玄少好大的威风!”

    玄一拱手道:“好说!风将军笃定我军中必有奸细,玄一也觉得此事不可不察。众所周知,嫂夫人出身墨羽,风老兄是否也要解释一二?”

    乔风瞪大眼睛:“你说老子是奸细?”

    玄一淡然道:“是非不明,玄一不敢遗漏万一,风将军,得罪!”

    乔风大怒,道:“荒唐!老子和岳大哥称兄道弟时,你小子还没出生呢,敢说老子是奸细!”

    玄一道:“我乃岳师弟子尚要自查,酒肉兄弟,呵,那又算什么?”

    乔风眼里冒火:“胡说,胡说!”说着举拳便要打来。

    玄一不慌不忙,左手一遮,亮出半招“抱残守缺”,又道:“风将军见教的是,玄一思虑不周,险些酿成冤案!风将军,你说你不知我玄一身份是也不是?”

    乔风拳停半空,道:“不错!”

    玄一道:“那便奇了,以我这不算什么的区区东西,逃便逃了,即便追捕,一个百人队绰绰有余。怎的会三营尽出,致城内无一人主事,白白丢了城池?风将军,今日是谁调兵遣将?此人居心叵测,通敌卖城,定要好好的查查!”

    “哇呀呀!”乔风气得跳脚,逼上前道:“臭小子,你明知故问,口无遮拦,实在该打!”说着一拳照头打下。

    玄一心道:你也知“口无遮拦”四字!拿桩运力,拳对拳直顶回去。两人一个直来直去百无禁忌,一个养尊处优桀骜不驯,又一般的热血粗豪不拘小节,正是嘴斗不够拳斗凑。乔风拳劲道,玄一拳刁钻,两拼之下竟斗个旗鼓相当。两人互看一眼,心照不宣,又出拳硬打,砰砰砰砰,两人一拳重过一拳,直对到第五拳上,拳劲震爆,两人不由倒滑分开。

    这五拳拳拳到骨,并无半点花假。玄一只觉指骨碎了一般,手臂也又酸又涨,却不愿输了面子,忍痛仍旧挑衅。乔风却越打越精神,哈哈大笑:“好小子,我刚使了一半力气,这一拳你再试试!”

    玄一瞳孔只是一缩,拳已轰至鼻尖。

    乔风斜眼瞧向身后黑暗,皱眉道:“谁?”

    玄一暗叹声:扫兴。拿起半凉的烤沙鼠又啃起来。

    “是我。”黑暗里咄咄声响,一名士兵行出。玄一识得他是岳礼身前近卫,名作白不二,五年前入伍沙城,是玄一之前风头最盛兵郎。因他和王小二名中都有个二字,胡大牛不屑尤甚,消遣沙城兵郎都“二”。

    乔风见白不二,脸上闪过一丝厌恶,道:“何事?”

    白不二像没看到,正经八百道:“岳将军有话传风将军。”

    乔风脸色更黑,道:“说!”

    白不二不慌不忙站定,面上神情庄重,又用手捋了捋下颌并没有的胡须,哑着嗓子道:“乔风那厮片刻也闲不住,这会儿定又是和谁斗嘴打架去了,你快叫他滚回来见我,一把年纪的人了,整日这般也不怕人笑话……”却是学着岳礼神态语气,把原话带来了。

    乔风苦着脸:“你传话便是,干嘛又学舌!”却也果真不再多言分辨,背着手走入黑夜之中。

    玄一跟上,白不二却上前拦住。他只身子挡住玄一去路,眼睛却对着空处,好似多看一眼玄一便污了他的眼睛:“岳将军并没有传唤你。”

    玄一道:“不必岳师传唤,我自有事要见岳师。”

    白不二又道:“岳将军说你既然走了,就不该回来。”

    “哦?”玄一拉开白不二的手,将半只烤沙鼠放在他手里,“我差点信了,可惜,这次你没有学舌。”说着,趁白不二厌恶他剩食之际,大步撞开白不二,跟上乔风去。白不二吃了暗亏,恨恨要回击时,玄一早已走远,只留一个背影摇手再见:“不必谢啦!”

    ……

    ……

    玄一从走过如此黑的夜。天上的月不知何时不见,星也看不到半颗,整个世界黑漆漆的似墨浸染一般。

    他什么也看不到。

    任何人走在不见一物的环境下都会不适,玄一迫切的想看到什么,于是他看到了乔风的背影。乔风就走在他身前三尺,一直都在,然而他却有一种他会随时消失的错觉。

    于是,玄一伸出手,想抓住乔风。奇怪的事发生了,他伸出的手也消失了……

    视野只有三尺吗?玄一张望远方,天是黑的,地是黑的,天与地的边界也是黑的。若不是还有风,若不是风中还有细沙扬在他面庞,谁敢说脚踩的一定是地,头顶的一定是天?

    玄一咧嘴笑起来:怎么会有这么黑的夜?总该有一丝的光亮才对吧?

    他就真的看到了一支摇曳的灯。玄一大喜,伸手去抓,却扑了空。他定神,不禁又笑:那是什么灯?不过是远处的火光,只不过黑暗中空间感全然错乱,才误以为是灯火。

    下一刻,灯火也消失。

    苍茫世界唯一的标点不见,霎时,黑夜旋转,整个天地倒置,玄一闷地“嗯”一声,几欲摔跌。

    猛地,他听到乔风的脚步声。这黑夜之中除了风,也只有他的脚步还可陪伴。乔风的脚步稳定,一步一步似尺子精心丈量过一般,不论长短,不论时间,甚至不论轻重,总在该出现的一刻出现在该出现的一点。虽然他的脚步越来越远,但这段可以预见消失的声响却成为黑夜中最坚定的坐标,玄一刹那心定神宁,大步跟去。

    这沙丘,竟是一座阵!

    不是离火阵那样的小把戏,是真真正正了不起的大阵。

    这才是岳师的手笔吧!玄一揉揉下巴,他的手指竟有些颤抖。

    那年他问请玄恩布阵之法,玄恩果然推开琐事为他讲演。玄一也真个聪明,那枯燥玄奥的阵法易理他竟一学便知,只半日时间便可按章推演分毫不差。谁知玄恩却大摇其头,道:“阵略之术以静御动,你性子跳脱,初入门径不难,要求功果却也不易,大可不必在此道荒耗时日。我儿若真喜欢易数推演,伯伯传你半部‘素数’,世间阵法万千变化不离此数,你若研习得当,虽不能应机生变,但勉强‘知其然’想来也足够啦。”玄一依言闭门研习,不出旬月,果然遍识阵法无碍,同时他亦隐约察觉“知其然”的妙用,似乎还有一层“管窥蠡测”自己不能触达。只是此念无处检验,久了也便忘了。

    但,此时此地,玄一不正盲人摸象一般置身一处大阵之中吗?

    你说,若我当面叫破这阵法,岳师的面子是不是会不大好看?

    想着,他玩味地笑了,下一刻,却大失其色:不对,这阵法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