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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帷裳(上)

    杨公子确实是个有趣的人,濮阳青心想。

    他说与濮阳青来赏菊,途中也一直在讲自己家中兄弟姊妹间发生的趣事,好多趣事都是濮阳青头回听,例如去抓蝈蝈。杨公子一边说,她一边掩嘴笑。

    赏菊回去的路上,杨翎羽忽然说道:“濮阳小姐,我知道这有些无礼,但我实在好奇你的面庞,可否让我看一眼?”

    濮阳青一顿,随后答道:“杨公子,若你我下次相逢,我便认你为友人,到那时,我再给你看,如何?”

    杨公子有一丝尴尬,但他依然赔礼道:“濮阳小姐,是我唐突了。”

    *****

    下午打猎时令狐朔主动来寻的濮阳青,“你之前打过猎吗?”

    “未曾。”

    “那你跟着我罢。至于弓箭,我找人重新给你换了一副,你带来的那副不好,只怕射不中猎物还会擦伤了手。”

    令狐朔对弓箭并不熟,熟的是唐睿渊。他与唐睿渊闲逛时,唐睿渊碰巧看到桌上濮阳青的弓箭,便表情不屑,随口说了一句:“这弓箭不好。”

    令狐朔注意到那是濮阳青的弓箭,便虚心问道:“为何这么说?”

    唐睿渊见令狐朔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洋洋自得道:“先不说这弓箭细节有多粗制滥造,光是用柳木随意磨了几下就当弓背,就可知做这弓箭之人定是敷衍了事。柳木回弹慢,看样式又是给女子用的,拉不拉得起都成问题。奇怪的是今日来的家族都是名门,怎会有人带这般弓箭?真是丢人现眼了。”

    令狐朔听后,若有所思。正好许夫人为他多备了一张弓,他便叫人拿来了。

    濮阳青听后有些许惊讶,她自己带来的那副是钱舞笠找人给她做的,钱舞笠虽不通武器铸造,但她今日似乎才和阿父说,自己为濮阳青打造的弓箭是专门外包,托友人去城外找了个隐居的工匠所铸。

    濮阳青更记得,那会阿父连连点头,拉起钱舞笠的手,柔声说道:“舞笠,你有心了。”

    她心下了然。但她不打算将此事宣扬,她还想等等,等钱舞笠露出马脚。

    令狐朔说道:“去换上猎衣,我在此处等你。”

    “好。”

    垣浣伺候完濮阳青更衣后,拿来出门时带的蓑衣,但濮阳青摆摆手道:“现在还未下雨,不用穿,不过你将它带着罢。”

    *****

    世家打猎其实不只是豪门聚在一处猎兽,各族家主来此,也是为了互相商议生意。所以这场狩猎,家主们以自己年事已高拒绝参加,只在一旁观看。而晚辈们都兴致勃勃整装待发。

    濮阳青与令狐朔是最后出来的,杨翎羽自然也注意到了。他与濮阳青赏完菊花后便继续与世族公子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郎君们都是气血方刚的年纪,对女娘们都有不少好奇,除了苏铭君,秀外慧中的濮阳青也是他们倾慕的对象。期间他也套出了濮阳青的关系网,知道令狐朔将她看作自己义妹。

    他看着两人拉家常,心下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他叫来自己的婢女,低声吩咐了好几句。

    而此时,长辈们已唤众人出发。

    濮阳府承包了整片山林,各府都派了一辆马车送众人入林。濮阳青与令狐朔同坐濮阳府的马车,那车夫驭马到了林中,停在野花盛开处,这是为了让车上的两位少走些路。下车后,长辈们一点头,小辈们便三三两两分散开来,结伴朝不同地方走去。那唐睿渊一瞧见令狐朔,就挥挥袖子走来。他本就性情招展,即使打猎也没穿上猎衣,他嫌丑。他也不理濮阳青,掠过她直接问令狐朔道:“我们先去猎甚么?依我看,既要打猎,那就猎些熊虎狼豹,这才有趣。”

    令狐朔看了看濮阳青,转头答道,“不了。听说此山有鹿,我们往前面走,说不准能瞧见。”

    濮阳青看着唐睿渊还是会心里不爽,但也懒得与他计较,毕竟她今日留心看了看,这人对除了令狐朔以外的人都是一副傲慢态度。

    令狐朔领头,他们先走进深林中,随后三人便低头寻起鹿的脚印来。

    其实只找脚印难免无趣,唐睿渊就开始找起话来,“濮阳青,我听闻今日迎秋仪式全是你濮阳府承包,好大的排面,看来我之前说你穷有错啊。”

    “哼。”

    “我错在不该连你家世一同骂了,应该只说你这小女娘不懂打扮,素得很。”

    濮阳青气鼓鼓地质问道,“素又怎么了?难道女娘就只能是你们儿郎眼中觉得好看的那般,吸引你们来看?再说,就算我打扮的花枝招展,也不需要你来说教。”

    “你这女娘怎么年纪轻轻如此迂腐?我这也是好心劝导你,你瞧你那包子脸,好似土拨鼠嚼食时一般,腮鼓起来,再不打扮,你难道日日戴着面纱见人?别见那些郎君对你好奇的紧,要是你一摘了面纱,啧啧,这些人能跑出十米远。”

    其实他未见过濮阳青全脸,只是她俯身找脚印时风将面纱吹起一角,唐睿渊瞥见下半张脸。

    濮阳青脸上有些婴儿肥,但远不及他所说的那般夸张,濮阳青平日里也偶尔为此烦恼,但并不很在意。此刻唐睿渊在她心仪之人面前贬低她样貌,她又气又羞,急得要哭出来,一把摘下面纱,发脾气道:“唐睿渊!我从未惹过你半分!你攻击我衣着就算了,现在连我的脸也要攻击,你可知女子最忌讳他人攻击样貌?气死我也。”

    唐睿渊此时才看仔细她的模样。其实除去那点婴儿肥不说,濮阳青鼻子小巧,眼神灵动,虽然还未长开,但亦可见美人坯子模样。但唐睿渊向来只喜欢身段窈窕的风情女娘,对这种小白花似的并不感冒,同时他也发觉濮阳青眼眶越发红了,连忙说道:“你怎么如此禁不住打击?我......我不过说你两句罢了。再说,我也没说你丑,只说你腮帮子有些大。”

    令狐朔瞪了眼唐睿渊,随后打了打他,“把她惹哭的话,自己哄好。”

    唐睿渊无奈道:“我本就没打算让她哭,说几句而已......好了,我不说这些了。”他见濮阳青又要落泪,便面色难堪地向濮阳青走近了几步,“欸,上次你说喜欢的那个簪子,我给你拿过来了。我本就是要给你的,谁知说两句就哭了。”

    濮阳青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我可买不起你那簪子。”

    “哼,我是说送你,也不差你那点钱。可别多想,那是因为我见没人要,估计就你觉得喜欢,我想来想去反正也别浪费,这才拿给你的。”他扭过头去不看濮阳青,好像说出这番话使他很难为情似的,“在我随身婢女处,叫梨菘,你自己待会找她拿吧。”

    濮阳青还是将信将疑,她看向令狐朔,令狐朔淡然道:“他本就是打算来与你道歉的,不好意思直说罢了。”

    唐睿渊捂住耳朵到一旁继续找脚印去了。

    令狐朔突然听到周围的矮木丛中传来声音,便示意其他二人别出声。令狐朔指了指旁边的一侧矮木丛,用口型与另外二人说道:“在这。”

    三人小心翼翼地走去,令狐朔最先到矮木旁,便拿起弓箭,另一只手试探性地拨开杂草。

    那唐睿渊是急性子,见令狐朔慢悠悠的,便出声抱怨道:“你太慢了,让我来罢!”

    而就是这一句话唐睿渊并未压低声音,突然,一只白色动物跳出,对着令狐朔的手一咬,随后立刻向别处跑去。

    濮阳青朝那动物跑的方向看去,竟是只野兔!

    令狐朔疼得叫出声来。

    濮阳青赶紧拉过他的手来看,那兔子咬的是令狐朔小臂,兴许是被吓到了,咬的有些深,令狐朔的伤口流出血来。而令狐朔此刻疼得用左手掐被咬伤的右手大臂,注意力全在手上,根本无心走路。

    濮阳青着急的很,她不知道这山林中是否还有其他攻击性的野兽,此时令狐朔一直发出呻吟,伤口流的血不止,于是便着急带令狐朔先回院中,但她自己还比令狐朔矮一个头,力气不够,无法搀扶他,便看向了一直在旁手足无措的唐睿渊。她忙道:“你快搀扶他左侧,先送他回庭院要紧!”

    唐睿渊忙扶住令狐朔左臂。濮阳青见唐睿渊神色恍惚,心中暗暗恨他这被宠出来的怪性子,只会嘴皮功夫,但真到需要他时,他便如无头苍蝇一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低声斥道:“你莫在此时想东想西,看前方的路!”

    这山林的路并不平,随处可见坑坑洼洼,濮阳青焦心令狐朔,并未发现他们将要踩到一个大坑。

    一瞬间,濮阳青脚滑,手上脱了力,向前扑去,唐睿渊也未注意到那坑,只觉令狐朔与自己都往前倾,但唐睿渊出于本能抓到了前方的树干,免了一摔,但令狐朔本就疼痛难忍,直直向前摔去。

    “令狐朔!”濮阳青喊时,声音中已带哭腔,因为她看到令狐朔的腿突然流出血来,染红了旁边的大片落叶。

    唐睿渊赶紧将令狐朔扶起。

    此时令狐朔大口进气出气,刚刚的伤只是使他疼,可此时他的下装在小腿处被划破一道口子,伤口仿佛一条深的血色窟窿,他疼得不能行走。

    濮阳青也是头回遇见这样的事,面色慌张。但不同于唐睿渊在一旁手足无措,她努力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思索几秒后,她交代唐睿渊看好令狐朔,就在这处别动,自己向西侧走去。

    她记得没错的话,濮阳府的马车比其他马车停的更远一些。她走出深林,到了西侧一个野花烂漫的地方。就是这!濮阳府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她此刻发型有些乱了,衣角也沾了许多泥,车夫一见到自家小姐跑来,便急急下车询问何事。

    “随我一起来的令狐公子受了伤,被野兔咬了,方才不注意又将腿给划伤了,流血不止,你有何办法?”

    车夫忙说:“我与小姐同去,将公子先背来车上,深林中怕有小虫咬了伤口。公子血流不止,可我们车上并没有干净布可为他包扎!至于被野兔咬伤,我一会先为令狐公子用流水冲洗,待他回府后再用胰子辅以流水清洗即可!”

    濮阳青二话不说,点点头,随即领着车夫跑去令狐朔所在的矮木丛。

    车夫到的时候,令狐朔腿上流出的血已将他的猎衣染红,虽还未至他失血过多昏迷,但令狐朔不断呻吟,疼得五官扭在一处。

    车夫赶紧将他扶起,背到马车上。

    车夫察看令狐朔伤口后,对其余二人说道:“此刻要紧的是马车上没有干净扎布包扎。我先为他冲洗手上伤口。”

    唐睿渊本想撕下自己衣袍,但被濮阳青制止道:“你的衣袍上有许多尘土,不干净,给他用只怕伤口会感染。”

    濮阳青突然想到了甚么,对正在忙碌的车夫说道:“车夫,我记得阿父为濮阳府每辆马车上都备了一块马车帷裳用的乘云绣,以备马车帷裳坏掉时换上。这辆马车也有罢。”

    车夫手上动作一僵。

    “小姐,确是有这块绸缎不错。但家主也吩咐过,不许我们将那绸缎弄坏,那绸缎是前帝所赏,府内已所剩无几。”

    “那便拿出来给令狐公子包扎用罢。”

    车夫大惊失色,连道:“不可,不可!家规中立了此条,若是何人将府中帷裳有意破坏,打七十大板后逐出府,七十大板,小的命都难保!”

    令狐朔气息虚弱地问道:“我们皆道濮阳家主仁义,对下人下手想必也不狠罢。”

    车夫听他这么说,欲哭无泪,不得不全盘托出:“濮阳家主何时心慈手软过?若只是小事便罢了,但他将这乘云绣看得极为重要,这七十板实心得很。”

    濮阳青问道:“家规中对你擅离马车,没有及时接应小姐又是何处罚?”

    “是眷抄十遍家规。”

    濮阳青点点头,“你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