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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神秘

    京城明时坊,五月初四,戌初

    姚禾活动了一下发酸的手腕和肩膀,伸了个夸张的懒腰。忙完整理的工作,已经到了戌时。三人各自牵着马在长安街上慢慢走着。宵禁刚刚开启,京城的城防此时最严,不时有亲卫军要求检查他们的身份。

    杨平对他们二人说道:“北居贤坊距离这里太远了,你们回家需要很长时间,明日还要按照名单在附近几坊寻找可疑之人。”说着他指着陆子轩手里的那张名册,这是姚禾刚刚才给他的。

    “所以我觉得我们还是找一家客栈住下,方便明日行动。”杨平继续说道。

    陆子轩摇手制止:“不可。”

    姚禾觉得杨平所言不无道理,他不明白为什么陆子轩不同意,随口便问道:“为什么?”

    陆子轩道:“时日太长,没有任何进展,我必须要向府尹大人汇报一些情况,再者这名单很长,足有二十七人,单凭我们是不能在短时间内查清的,如果风声走漏,这些人很可能有所防备,所以......”

    姚禾道:“所以你想去顺天府要人。”

    听到这里,杨平缓缓点头,嘴里发出“嗯”的轻响。他对陆子轩的计划完全赞同。

    陆子轩轻轻抚着身旁的马,他看了一眼满脸愁容的杨平,转身扶了一下马鞍,低声说道:“仵作无家室。”声音不大,但在他一旁的杨平听得真切。这话就是说给杨平听的,杨平也明白,如果今日回北居贤坊,那么他的住所就成了问题。天保山庄在京城的堂口位于正阳门外的廊房胡同,现在出城肯定是不行了,城门早已在夜禁之初关闭。如果陆子轩没有提醒自己,那他就只能住客栈了。

    姚禾跨上马背,刚要驱马向前,耳边传来杨平洪亮的声音:“姚仵作,你是自己一个人住的吗。”

    姚禾面部微微抽动了一下,他知道杨平心里打的小算盘,这人摆明了是要今晚和自己一起同住,他看了一眼陆子轩,陆子轩面无表情,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但姚禾明白,这一定是陆子轩安排的。他愤愤的挥了挥马鞭,没有回答杨平的问话,马儿快步向前跑去。

    “姚仵作,您不说话我就当默认了。”杨平的话再次响起,这次是在姚禾的耳边。杨平的马已经追上来了,和姚禾并肩而行。

    姚禾无奈至极,他实在是不想和杨平一同度过今晚,而且还是在自己家中,不过他也明白,这是陆子轩的用意,杨平对他们有大用,不得不为之事他没有拒绝的必要。毕竟只是借宿,他对杨平没什么恶意,也无任何偏见。

    杨平双手抱臂,讪讪的笑道:“姚仵作,今日也是迫不得已,你的恩情,杨某铭记于心。”

    姚禾知道杨平喜欢玩闹,说话也是毫无拘束,随心随性,这点和自己一样,和他说话也是不用顾忌太多。此时他见杨平说出这种话,便决定玩笑几句,他开口说道:“杨镖头到我寒舍,没有像样的款待,礼数不周啊。不如今夜你我同榻,以表诚心。”

    杨平道:“姚仵独居一室,无同床共枕之人,夜半之时多寂寞,既然如此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姚禾道:“杨镖头怎么知道一个人夜半一定寂寞呢?”

    杨平道:“我也没家室,所以感同身受嘛。”

    姚禾哈哈笑了起来,他没想到杨平这次会用这招,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姚禾是第一次见。他明白不能再继续聊下去了,要不然吃的亏更多。说话间马拐入崇文门里街,这是一条官道,直行就会到达北居贤坊。

    姚禾刚才的玩笑让他自己有些不安,他真的害怕杨平会当真,他等马匹行驶平稳的时候又对杨平说道:“我睡觉鼾声很大。”

    “我也是。”杨平笑着说道。

    这回答让姚禾很是无奈,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引火烧身。他没有想到杨平玩笑的时候会把自身置于如此低处,这种自嘲式的言辞真是让人难以招架。其实他还是不了解杨平,杨平身为天保山庄总镖头,阅人无数,早就明白一种处世之道。别人言语攻击和嘲讽都是为了达到一种目的,就是在谈话之时保持自己地位凌驾于对方之上。杨平就是主动站在低处,避免攻击的同时便可反击了。

    崇文门里街直通北居贤坊,是京城最长的一条直街,连接京城南北。不知过了多久,三人终于到达北居贤坊。陆子轩依稀听到姚禾和杨平的谈话之声,不过离得太远,没有听清他们的谈话内容,他猜想不过就是吵架拌嘴之类的话。他摇了摇头,缓缓转入坊内。昨日一夜未眠,今日又忙到现在,他的脑袋有些昏沉。

    四周很黑,没有一丝声响,连虫鸣声也消失了。陆子轩看着周围,这就像是另一个陌生的世界。一切都跟白日里见到的不一样。

    他到家的时候没有敲门,隔着门隙往里望去,厅堂之内有些光亮。他明白妻子还没睡。他今晚决定要回家,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整夜不回家,妻子就会守他一整夜。六年来,一直如此。

    马儿不安的原地踱着步,喘着粗重的鼻息。陆子轩试着安抚那匹马,突然从门内传来妻子的声音:“子轩,是你吗?”

    声音很柔,陆子轩快步走到门前,对着门缝说道:“月瑶。”

    门很快被打开,陆子轩轻声的对妻子说:“月瑶,你快去歇息吧,我把马安顿一下,很快就过去。”

    李月瑶把那盏灯笼交给陆子轩,说了声“当心”之后转身回到了屋内。

    陆子轩安顿好了那匹马,挑着灯笼要把门锁重新关好。灯笼模糊的光影照着门外,一位老者佝偻着背走向陆子轩。陆子轩眼睛微眯,等那人靠近了才看清。那是他的老朋友了,陆子轩习惯的喊他贾老。他也不知道贾老年纪有多大,就连什么时候认识的贾老,陆子轩也忘了。

    老者那根竹木拐杖笃笃的敲着地面,缓缓向前走着,他身处黑暗之中,黑夜将他的轮廓遮掩。他很神秘,在陆子轩的印象中,贾老总是以奇怪方式出现。当然,这次也不例外。

    陆子轩等他靠近,疑惑地说道:“贾老这么晚了还不歇息。”

    贾老扯了一下那件大氅,厚重的兔毛领结重新将老者裹的严严实实。他呵呵的笑道:“小子,你不也是这么晚才回来。”说着从陆子轩身边走过,进入院内。

    陆子轩慌忙关上门,引着贾老进入西边厢房。虎儿和月瑶都在休息,陆子轩只好把贾老引入西厢房。

    老者似乎很疲惫,进入厢房之内,直接找到椅子坐下,他那瘦弱的身躯靠着椅背,侧着脑袋不知再想些什么。

    陆子轩对李月瑶说道:“贾老在厢房,你先歇息去吧,不用等我了。”

    李月瑶有些疑惑,贾老是谁?为何会这么晚才过来?她猜想丈夫可能遇到什么麻烦了。她对丈夫说道:“没有茶水了,我去烧。”

    陆子轩关切的说道:“不用麻烦了,你快去歇息吧。”

    李月瑶轻声说:“来了客人,没茶水怎么行,我去烧,一会就好。”陆子轩拗不过,只好让月瑶烧些茶水过来。

    西厢房内两盏油灯燃着,火光不算亮,但看上去却很温暖。红色的光照耀下,贾老一动不动,好像是睡着了。陆子轩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您老到我这儿睡觉来了啊。”

    贾老的脑袋晃了一下,含混不清的说道:“睡着啦,老了,不中用喽。”

    陆子轩笑着说道:“您呐,精神的很。”

    贾老轻哼一声,对陆子轩说道:“油嘴滑舌的毛病还没改掉。”说着把那杆罗汉竹的拐杖扶正了一点,直了直身子,他看着空空的桌面,喃喃的说道:“连茶水都没有。”

    此时敲门声响起,陆子轩知道是李月瑶来送茶水了,他打开门,正好挡在妻子面前。李月瑶往屋内看了一眼,但是并没看到什么人影。她怀疑自己有些看错了,毕竟屋内灯光不是很亮。她叮嘱陆子轩赶快进去,陆子轩接过茶水进入屋内的时候,李月瑶又好奇地多看了一眼,依然没从屋内看出什么,她更加疑惑了。

    陆子轩倒了两杯茶,茶水有些烫,贾老没有接,他叹了口气对陆子轩说道:“小子,你遇到什么麻烦了,说来与老夫听听吧。”

    “贾老怎么知道我遇到麻烦了。”陆子轩反问道。

    “愁容满面的,谁看不出来。”

    陆子轩感叹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这只老狐狸。”说完坐到贾老旁边,尽数告知这些时日遇到的困难。

    贾老面无表情,他那双深邃的双眼不知在思考着什么对策。他对陆子轩说道:“倭人制造的麻烦,确实有些棘手。”

    “贾老有什么高见。”

    “糊涂啊。”陆子轩看到贾老说话的时候用指头轻轻点了一下自己。

    陆子轩不明所以,他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做错了,他望向贾老,希望得到更明确的指示。

    “死者是倭人,你就断定他背后也是倭人吗?你不该划掉了其他人。在利益面前,无论是谁都有可能被驱使。”

    陆子轩慌忙解释说道:”我只是想拿到名单而已,实在不行,这些名单用来查死者的背景也是不错的嘛。”

    老者呵呵笑了几声,他低声说道:“你那二十七个名单,恐怕要空欢喜一场了,依老夫的拙见,他们不可能用这种低劣的手段办事的。”

    “他们之间肯定有所联系,查到一丝蛛丝马迹也好继续进行。”

    “能有什么联系,那人要是偷偷潜入京城的呢?”贾老反问道。

    “您老是来帮我的,还是来打击我的。”陆子轩说道。

    “终究还是个毛头小子,你这么做收获甚微,不如......”贾老说到这,又缓缓的摇了摇头。

    “算了,太冒险了,你还是继续查吧,反正这也是目前为止唯一的线索了。”贾老继续说道。说完咳了起来,许久才慢慢平息,他双手握着拐杖,右手食指敲了几下左手手背。淡淡的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他去杨翥的府邸做什么。”

    陆子轩思考了一阵,确实他也想过这个问题,原因他也没有搞清,根据几起案件来看,杨翥的案子确实有些特殊,和之前的大不相同。他说道:“杨侍郎的案件我有所怀疑,倭人直接去的府上,有种直接取其性命的目的。”

    “你怎么断定他们之前没有谈些什么。”

    “杨大人府上,昨晚死的人是两个。”

    陆子轩说完和贾老相视一笑,已经很明显了,陆子轩不需要多说,贾老也没多问,他们都是聪明人,这点不需要过多解释。

    贾老说道:“他们很忌惮这个人嘛。他们不是想直接取其性命,而是行动之前就猜到,杨翥不会就范,而又不得不这么做。”

    “谈及目的,无非是拉邦结党罢了。”

    “你见过拉邦结党有杀人灭口的吗?他们刻意的掩盖其目的,不惜以灭口的手段,你断然是猜不到的。”贾老意味深长的说道。

    陆子轩闭口不言,他在猜测对方这么做的理由。

    “别妄想揣测对手的意图,这样很容易误导你的判断。”贾老的拐杖杵了一下地面,很轻。

    “贾老之前所说的风险太大了,是什么意思。”陆子轩突然想到贾老之前说过的话,他知道贾老肯定有什么好的计谋。

    “时候未到,不能做。你先去查他们之间的联系,阵仗这么大,不可能没有马脚的。”

    贾老的手轻轻探着那盏茶水的杯壁,已经不烫了,他还是没有端起。

    “小子,留意一点,亡命之徒,定有些亡命的手段。”贾老叮嘱道。

    陆子轩笑着答道:“谨记。”

    老者轻嗤一声,缓缓站起身,扯了扯那件披风,向门口处走去。

    “走了。”老者悠悠的说着。

    “我送您。”

    “不必。”

    陆子轩眼看着老者消失在视野,他的脑袋变得异常昏沉,精力也消耗殆尽。他靠着椅背,双目紧闭,像是睡着了一般。

    李月瑶一直在门外,她听到二人的全部谈话。此时她双手捂着嘴巴,尽力不让自己发出声响,可是泪水簌簌的向下滴落。她已经震惊到了极点,恐惧已经蔓延到全身。方才她听到的谈话内容,二人的语气稍有不同,可她全部认得,那两个不同的声音全部是她丈夫发出的。

    她清楚的听到贾老的离开,可是,她并没有听到西厢房的门被打开过。

    房子敬在户部资料库中找寻着。他的双手在不停的摸寻,嘴里喃喃的念叨着。之后他停下抽出一本资料,里面记着天下河流堤岸闸口的信息,他核对着上面的数字和地点,许久才把那卷资料放回原处。又转到另一边,一排排的架子上摆满了资料,架子前的数字编码很多,他都记得,烂熟于胸。

    府库中的资料繁杂,他的双手从每一本资料上轻轻划过,很慢很慢。有时他会停下来,翻开一本资料,静静地看着。

    四周十分安静,虫鸣声四起,这是在白天,可房子敬没有感到任何异常,他还在全神贯注的看着资料。忽然,一阵风吹过,房子敬听到油灯火焰被风吹熄的声音。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已是暗夜。油灯被风吹灭了一盏,冒着白烟,袅袅升起。

    一盏三足云纹铜香炉在他身边的案几旁,一缕白烟直上,在最顶端散开一片云烟。风已经停了,四周又恢复了安静。

    香炉的熏香萦绕整个房间,混杂着油灯燃烧的烟油味。

    这是房子敬两年前刚进户部的时候,托牙人置办的宅院,院子很小,东西两间厢房,一个二进的小院。他一个人住,已经够空旷的了。

    房内的油灯燃了八盏,房内大亮。这是房子敬的习惯,即使睡觉的时候,油灯也是亮到天明。他惧怕黑夜。

    每当黑夜来临的时候,他都是这样度过的。漆黑的夜会让他想起往日那段可怕的经历。

    那时他才五岁,无缘无故被牵入一个诛十族的案子当中,他和父亲被流放到辽东。半路上感染伤寒,奄奄一息。父亲向押送的士卒求情,要求就地掩埋他的尸体,征得同意之后,他被埋入父亲亲手挖的坑中。没有棺材,甚至一张草席都没有。父亲在他身体周围铺满芦苇缨,掩住他的鼻子,在他口中插了一根疏通的芦苇杆,希望他可以保持呼吸,多活一些时日。芦苇缨隔绝了冰冷潮湿的泥土,泥土挡住了冷风。他就像被裹在一张厚厚的棉被当中。不知过了多久,他清醒过来了,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上湿漉漉的汗水。

    他大口的呼吸着来自细长芦苇杆另一头的冰冷空气。四周漆黑一片,自己也动弹不得,像是被黑夜牢牢压住,无法翻身。

    他用指头拨弄着夯实的泥土,慢慢的往上挪动,许久才探出双手。接着,他拔开泥土,从那个坟墓中爬出,顶着寒风,走入一个农户的家中。

    房子敬端起那杯早已放凉的茶,茶水已经泡成了褐色,灯光映射下,一层绒毛似的茶沫浮在杯子上层,他轻吹一下,撩开浮膜,喝了一口,苦涩从舌间延伸到胃里。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案几之上,一张白纸,一杆笔。

    门外有声响,就在房子敬抬眼望向门口的时候,门被轻轻推开。

    “屋内这么亮,房典吏真是不怕油烟撩眼呐。”一个爽朗的声音从门口黑暗中传来。

    房子敬深知来着不善,现在已是夜禁,哪有半夜前来的道理。他还是没有起身,房间内除了他自己没有其他帮手,他故作镇定的说道:“尊驾是?”

    “我是谁并不重要。”那人说完走向房子敬,烛光照映下的是鲁琰那张挂满微笑的脸。

    房子敬眉头紧皱,他不明白来着何意。鲁琰走到他的跟前,指了指旁边的空椅,意指自己能否坐下说话。

    房子敬左手做出请的姿势,鲁琰便撩袍坐了下去。

    “房典吏,在下夜里前来的目的想必你也知道,有些事,不能摆在明面上说。”鲁琰淡淡的说道。

    “尊驾何意?”房子敬问道。

    鲁琰道:“户部被盗,朝廷大员被杀,都是我做的。”

    房子敬大骇,户部被盗,锦衣卫盘问过他。朝廷大员被杀一案他也有所耳闻,他试想过户部会不会惨遭毒手,令他没想到的是,他担心的却是他自己。如今凶手已经找上门了,而自己已经孤立无援,任人宰割。他不惧怕死亡,他已经从鬼门关走过一遭。他心中已经开始猜测,对方前来是带有目的性的。户部偷盗不成,他们一定有所图。

    “你想干什么?”房子敬试探性的问道。

    鲁琰看着他,脸上笑容逐渐消失,他望着房子敬的眼神,想从中看出点什么。许久他才开口道:“你的资料我看过,永乐十八年进士,三甲最后一名。”

    “据我的人调查,你寄养在王姓一家农户中,那年你五岁,为何流离失所了呢。”

    房子敬很怕,他眼前这个人正在把他隐藏在心底的过往慢慢揪出,血淋淋的摆在他眼前。

    鲁琰起身,深吸了一口气,油烟和熏香的混合气息让他有些不舒服,他背对着房子敬,缓缓说道:“我们来谈谈这世道吧,宝船下西洋,修订大典,征战漠北,大明万国来朝,真可谓是繁华盛世啊。”说完鲁琰转身看向房子敬,继续说道:“可惜了,这盛世不知是谁的盛世啊。”

    “你恨这个朝廷吗?”鲁琰突然话锋一转,这让房子敬有些不知所措。

    “你又是如何流离失所的呢?”,鲁琰嘴角微微上扬:“这盛世是谁的我不知道,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这不是百姓的盛世。他们知道的只是朝廷证的粮食增加了,儿孙被拉去征兵了,粮价又涨了,家人一个个的都没了。他们是这样,我想你也是这样的吧。”

    家人一个个的死去,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触动房子敬的心。这些话引起了他的共鸣,他恨透了这个朝廷,虽然身居户部,但他每天都需要压制内心发酵正盛的戾气,默默地为朝廷做事。

    这些话让他重现当年的那一幕。黑夜中从坟墓中爬出,默默盘算事态,顶着寒风,走向那没有目的的终点,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寒冷,黑夜,无处不在的死亡气息。他现在被压抑的喘不过气,即使房内油灯大亮,他也像处在无边的混沌之中。

    鲁琰声音不自觉的提高了几分,他冲着双目迷离的房子敬说道:“我们要做的就是将这个天下打破,然后再归元。”

    声音在混沌不堪的黑暗中传来,房子敬清晰地捕捉到了。“将天下打破”,这句话就像是黑暗中伸出的一双光明的手,房子敬明白了,之前只是躲避,恐惧一直被压制,现在已经到了极限,随时都可能爆发出来。这句话点醒了自己,要想彻底摆脱恐惧,就要面对它,击败它。朝廷负我,那我便要与天下为敌。

    “官是不同的人任职,可行为都是一致,民永远是民,永远是被压榨的民。”

    “世间哪有什么公道可言,他们就像噬血肉的豺狼,不把你啃到只剩白骨决不罢休。”鲁琰说出白骨二字的时候,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同时伴出牙齿摩擦的咯吱声。他双拳紧握,恨意从脚跟拔地而起,萦绕全身,这是杀气。

    房子敬渐渐清醒过来,他听到了鲁琰说的所有的话,他没开口,但是双眉微低,眼神中也是杀气外漏。

    这时门口处多出来一个人影,身穿黑衣,背后一把长刀格外醒目,他夜枭一般的双目紧盯着屋内的二人。方才他感知房内杀气太重,让他有些不安。

    房子敬有些吃惊,微低的眉头上扬了几分,他不明白这次来的又是谁。

    鲁琰挥了挥手,示意那人出去。黑衣人愣了一下,然后缓缓退了出去。

    鲁琰尴尬的看了房子敬一眼,解释说道:“他是我的随从。”

    房子敬顿时明白了,这名黑衣人分明就是清除后患的,只要自己不同意合作,立马人头落地,房子敬心中苦笑一声,他觉得鲁琰有些多此一举,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他明白鲁琰根本不知道自己心中所想,之后肯定还会有要挟的手段,不然他怎么放心的跟一个朝廷官员合作。

    “房典吏不......”

    “需要我做什么?”房子敬淡淡的问道。

    鲁琰有些不知所措,他把说出一半的话咽了回去,随即,他便哈哈大笑起了。在他看来,那名黑衣人的提前出现,对房子敬产生了威胁。他的说词还没结束,房子敬就这样妥协了。

    “房典吏不必惊慌。”鲁琰有些安慰的说道。

    房子敬双手微微上扬,摆正了衣袖,双手搭在腹前。轻声说道:“尊驾有所不知,我对你的计划很感兴趣,我们属于同一类人,望请尊驾明说,如何将这天下打破。”

    鲁琰笑意未除,他又缓缓坐了下去,他不明白房子敬这些话是真是假,他不敢将目的全盘托出,他看了门外一眼,房间内油烟味道很重,他轻咳两声说道:“房典吏房内油灯点的有些多吧。”

    登时,一道黑影从窗户闪过。只听到一声拔刀之声,两盏灯应着破空之声熄灭了。一个黑衣人缓缓站直了身子,朝房子敬身边走去,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个弹指。

    “把灯点上!”房子敬大声吼道。

    鲁琰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到了,他有些不明白,明明是自己在要挟房子敬,为何对方不惧反而反应如此强烈。

    房子敬面色赤红,喘着粗重的呼吸,身体不停地战栗,目光灼灼的看着那名黑衣人。

    黑衣人被盯得有些发毛,他气愤到了极点,那把刀从上落下,刀尖刚好抵住房子敬的脖颈,同时传来的还有那满含杀意的眼神。

    一时间,房内安静异常。三人冰冷的目光相互对望。

    鲁琰看着房子敬,对方眼神仍是坚定。慌忙用眼神制止了那名黑衣人,示意把油灯重新点亮。

    房子敬盯着那名黑衣人,看着他把两盏灯全部点亮才开口说道:“我说过,我们是同一路人,不信的话,现在就可以把我杀掉。”

    鲁琰随即便妥协了,这人太疯狂,自己完全被他给控制了。

    房子敬道:“尊驾现在可以明说怎么个打破之法?”那后几个字是一字一顿吐出来的。

    鲁琰看了房子敬一眼,他心中担心未消,可是面前这位眼神依然坚定,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尊驾先前提到在下寄养在王姓一家农户中,可知何故如此。”房子敬说完,又急促地呼吸了一阵,他没有奢求得到鲁琰的回复,于是继续说道:“我本姓方,方孝孺的那个方,就是被诛十族的,那个方。”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微微下压,夹杂着些许恨意。

    声音不大,但是鲁琰已经被惊到说不出话,他感觉心脏在此刻都停止跳动一般,永乐初年,方孝孺被成祖皇帝下令诛掉十族,这起灭门惨案,近千年来,只有这么一起,他不知道十族到底是个什么概念。令他更为不解的是,为何还有这么一个活口存在。他愣了好大一会,才缓缓平静下来,不过他已经放下所有的疑虑了,论恨这个朝廷,谁也比不过眼前这位房子敬,确切地说,应该是方子敬,他暗自纠正。

    鲁琰右手搭在座椅扶手之上,身子慢慢向房子敬靠去,在他耳边说了一阵。

    房子敬起先川眉紧锁,随后慢慢淡开,最后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说完两人会心一笑。

    “房典吏当值户部,拿取天下漕运图应该不难吧”。

    房子敬还沉浸在那个复仇计划中,那个将天下毁灭的计划让他心中兴奋不已。许久他才向鲁琰说道:“三日之后遣人来取”。

    鲁琰很欣赏面前这人,让自己遣人来取,他可以保证万无一失,“在下鲁琰,望请先生知悉。”

    “幸会。”

    房子敬送走二人后,缓缓坐了下去,他仰天呼出一口气。随后端起那盏茶,仰脖尽数喝光,侧脸将口中的茶叶吐在地上,咧嘴笑了起来,他之前可没有像今日这般豪爽的喝过茶。

    他放下茶盏,拾起案几上的那杆笔,写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