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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故里神龛(一)

    繁华街道上川流不息,总务办公室静静地注视着过往匆匆的人烟,像是黑暗边缘守夜的卫士。

    “不是,我说,张霖,怎么又一起案件啊,你这儿官怎么当的,我把这活儿交给你,你给我找到的毛线犯人啊?!”林志怒气冲冲地跑到总务办公室,恨不得把他一拳给抡到地上。

    “哐当——”门被猛地打开,又借着惯性猛地关上,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如平地惊雷。

    “衙长您先不要急,底下的人已经着手去做了,相信不日之后就能出结果。”张霖彬彬有礼地陪着笑,态度小心翼翼。

    这事儿倒也不是不急,几条人名说没就没了,搁谁心里谁也受不住,闹得人心惶惶的,他也没办法啊。

    “我不急,我怎么不急,张霖我看你是头上这顶帽子碍事儿了吧,我告诉你,这事儿啊,必须往下查,不能对不住每月来捐钱捐酒的老百姓。”林志语气急速而又凛冽,像是吃了子弹似的。

    “是是是,您说的是,放心吧,这事儿啊,我手下的弟兄们肯定一刻也不会闲着,尽快给您一个答复。”张霖伸手去接林志手中的帽子,却被林志挡了回去。

    “别,你小子啊,可别搪塞我,把事干利索了,别拔出萝卜带出泥,再染了一身土腥。”林志心里有些不悦,他撇了撇眉头,伸手指着张霖道。

    “是是是,您教诲的极是。”张霖低头哈腰,连连承认。

    “你头上的帽子保不保得住,自己掂量着办,我走了。”林志估摸着情况交代得差不多了,准备告辞。

    “欸,老师,不坐会儿?”张霖看着林志匆匆离去的身影喊道。

    “不了,门里一堆子破事儿,闲不住啊。”林志摆了摆手,语气悲壮,转身出了门。

    张霖是林志一把手带出来的徒弟,论才识和能力确实出众,就是有点儿懒,要不是这次上边压得紧,他也不会闲着来这儿找他叙旧。

    林志站在总务办公室的门前,仰头看着碧蓝的天色,无奈地叹了口气。

    随处穿梭着的人力车夫拉着妆容精致的太太老爷们埋头赶路,穿梭在一声声沉重的古钟声里。

    梵白色的建筑融进光影,拢上层模糊的晕影。

    “号外,号外,荒郊野岭再次发现儿童尸体,死状残酷,死状残酷。”小报童走街串巷,放开嗓子大声吆喝着。

    “唉,要一份今天的报纸。”江雯招呼着身边走过的小孩儿,递给了他一角五分钱。

    “姐姐,您给多了。”小孩儿看着手中的钱,脸上挂满稚气,不解地道。

    “小孩儿,拿着吧,买点好吃的,然后呢,就当答应姐姐一个请求,保护好自己。”江雯摸了摸孩子在风吹雨打下有些粗糙的脸,笑着道。

    “啊?”孩子有些微愕,他盯着手里的钱看了一会儿,才如梦初醒地回了一句语气词。

    等他抬头时,眼前的漂亮姐姐已经不见了。

    “姐姐……姐姐……”小报童四处张望,有些焦灼地喊叫着,在发现觅不到她的踪迹后,鼓着腮帮子,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唉,张霖,又一起儿童抛尸案,咋着,有思路没?”江雯夺门而入,把今早的报纸放到了总务办公室的桌子上,整个人大大咧咧地瘫在了沙发上。

    “难办。”张霖沏了壶茶,端到了桌子旁,给江雯倒了一杯。

    “咋着,不会又扯到哪一帮大爷身上了吧。”闻言,江雯皱了皱眉,语气有些不爽。

    “比那难搞,今天刚比对出来的第一次犯罪的新线索,看看吧。”张霖起身去桌子后面的书架上拉了本今天捕房刚送来的档案,昏黄的纸张里封存着弱小亡灵最后的归途。

    “教堂?!”江雯甫一看到档案上的文字,整个人都震惊了起来。

    “嗯,教堂几天前运了一批孩子尸体到荒野,地点也在案发现场附近。孩子们都是孤儿,就算好好安葬也没个人去祭拜,不过教堂还是给他们备了副棺材。”张霖语气沉重,看向江雯的眸子里隐隐藏着不安。

    “唉,看来难搞哦。不过教堂既然说这些孩子只是自然死亡,那他们内部最起码得有一套完备的理论来证实他们的说法,派去探口风的人怎么说的?”江雯伸手抓了抓脑袋上的头发,试图给大脑找些灵感。

    “孩子只是正常的疫病,手续齐全,进行的也是正常的安葬流程。”张霖无奈地耸了耸肩道。

    “啊呀,看来里面又是藏着些牛鬼蛇神啊?!”江雯微微眯了下眼,心中一片乱麻,“哦,对了,第一次发现孩子尸体那天我刚好在近郊取景,凑热闹去取了一批现场的照片,今天出来了,你看看能不能用的上。”江雯从棕色皮包里掏出来一沓照片,黑白的质地淡化了对现场的清晰掌握,但也让一些不寻常的东西显得更加突兀。

    “这是?”张霖指着一张照片的右下角突然开口询问道。

    “案发现场旁边的树,当时觉得有些怪,就顺手拍了。咋样,有发现?”江雯从沙发上蛄蛹起来,凑在张霖身侧看了起来。

    “没有,我以为是你的重大发现。不过,你觉得奇怪,哪里奇怪?”张霖悻悻然问道。

    “我看着树上花纹的凸起不对劲,纹路下面像是有层薄薄的刻痕,但是很淡,若有若无的,不过也可能是我那天站的角度奇怪,把树身上的花纹看走眼了。”江雯回想了一下那天的情况,疑惑着开口道。

    “嗯,从照片里好像只能看见斑驳的树痕。不过如果真的是有刻痕的话,倒是个不错的线索。”张霖伸手刮了刮自己的眼角,努力去辨别里面的蛛丝马迹。

    “呃,刻痕大概有三公分高,小推车的高度,不排除是运尸途中造成的磕碰,当然也有可能是犯罪分子提前踩点。”江雯按着自己的思路,一下一下地分析着。

    “好思路,第二次的犯罪现场里也有类似记号的标志,看来我要重回现场一趟了。”张霖迅速拎起大衣、拿起手枪,准备跑路。

    “等等,”江雯心中突然闪过一丝疑虑,她皱了皱眉头,叫住了张霖:“你不觉得有一点很奇怪吗,正常的尸体应该是从内腐烂,而那些孩子的尸体却是从外开始腐烂的,会不会是有人对这些孩子做了什么血腥的事,留下了外创伤?”

    张霖听了江雯的解释,忽然有了新的头绪,猛地回过身子又靠在了沙发上。

    江雯又取出了一沓照片摊在桌子上,指着那几张对准孩子尸体的照片道:“你看,这张照片里的孩子没有眼睛,而这张照片里的孩子腹部明显有切口,甚至里面肠子的轮廓都隐隐有了踪迹,还有,你再来看这张,腹部里面是空的。”

    张霖目光随着江雯指下图片移动,心里涌起嗖的凉气。

    第一次案件的受理权本来并不在他手里,是他老师的另一位学生经手,那人迟迟找不到线索,老师干脆把案子转给了他。

    他是中途受命,虽在验尸报告里见过关于案发现场的描述,可是视觉上的直观冲击还是第一次,猛地扎进了他的心脏。

    “也就是说,有可能是有人先动了手脚,致使儿童肌肤和空气里的病菌直接接触导致了意外感染,随后在医治不力的情况下,发生了死亡。”张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想法,惊喜道。

    “对,若是这样来讲的话,教堂里面肯定有猫腻。”江雯抿了抿唇道。

    “我立马派人去教堂,江雯,先走了,自己收拾下吧。”张霖又匆匆踏上了路途,扔下屋内的江雯。

    “江小姐,我送您回去。”车夫推门进屋,恭敬道。

    “走吧,去白街。”江雯收了照片,抿完一杯茶后,匆匆赶路。

    木门上雕着浮凸的花纹,窗棂精致,爬着金丝,在光里淡淡泛着色。

    “江小姐有何贵干啊?”林笙逗着手里的雀儿,也不回头瞧江雯一眼,声音淡淡道。

    “老朋友叙叙旧,怎么,是要赶我走?”江雯说着靠近了林笙,从背后环上了她的腰。

    “江小姐请自重。”林笙向侧躲了躲身子,凑势将手中的逗鸟棒打在了江雯前伸的爪子上。

    “成吧,林小姐喜新厌旧,才多久就弃了旧识,心寒啊。”江雯装着样子又瘫倒在沙发上,声音悲痛。

    “江家祖爷若是瞧见你这个样子,不知道会不会从祖坟里冒出来。”林笙看着江雯的便宜样儿,调戏她道。

    “那他老人家估计巴不得出来多蹦跶几年呢。”江雯晃着林笙屋里陈在红木桌上的烟斗,有些好奇地掂了掂,试了试手,“新款式?”

    “刚到的货,江小姐何不趁势给我捧捧生意?”林笙瞧了一眼她手中的物件道。

    “成啊,开张第一单,林小姐不得给个划算?”江雯调笑道。

    “那这可得看江小姐给的价了。”林笙继续逗着鸟,声音里带着笑意。

    “西洋那边刚出的枪,不知这批货合不合林小姐的意?”江雯支起身子对林笙挑了挑眉。

    “哦,看来江小姐做了不少功夫啊,说吧,你想要什么?”林笙放下逗鸟棒,转身看向沙发上的江雯。

    “这荒岭抛尸的案子始终胶着,这不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嘛。”江雯掏出照片,哂笑着道。

    “张大官看来是不挡用了啊,你都求到我这儿来了。”林笙接过照片冷笑道。

    “唉,这次的事儿我怀疑是有人在背后插手,以张霖那实力,难搞哦。”江雯摸了摸头发,托着腮苦恼道。

    “说来听听。”林笙忽然有了兴致。

    “好巧不巧,这事赶到了教堂身上。”江雯苦着脸道。

    教堂身为外国势力伸到中国的一只强有力触手,那可真是惹也不是,躲也不是,若真是牵扯到了里面,官府明面上也不敢动他。

    “你信吗?”林笙反问道。

    “不太信,主要是教堂没有必要拿自己收养的孩子下手,太明显了。”江雯思忖道。

    “可是你别忘了教堂里面还养着些不学无术的混子,那些人的嘴脸可脏着呢。”林笙的声音尖锐又锋利,直直地扎进江雯的耳朵里。

    “你的意思是,可能有人勾结外面的人对里面的孩子下手。”江雯迅速反应了过来。

    “是不是,查查不就知道了。”林笙伸手掂起烟斗,白皙的手指搭在透绿色的翡翠上,淡漠得像幅画。

    “去哪?”江雯道。

    “教堂领事的夫人和我有过几面之缘,我想,是时候去拜访拜访了。”林笙披上外衣,招来佣人把雀儿移到屋外了。

    枝桠生长,埋在阳光里,遮了半边山道。

    “这荒郊野岭的,都小心点脚下,别踩着谁的尸骨了,影响死者的心情。”

    几名办事员行走在逼仄的山路上,被张霖的话猛地吓了一跳,差点收回刚落地的脚。

    “总务逗你们玩呢,活着你们都见不着一面,死了再来找你,你也认不出来啊。”蒋烨看着几个吓得半死的新人,安慰着他们道。

    虽然几位办事员觉着好像并没有起什么作用。

    要不是上面硬塞人,张霖直接拉着蒋烨出来就行了,现在还得忙着注意几个生瓜蛋子,糟心的很。

    “后面的别乱动了啊,找好自己的位置,就近观察一下附近的情况,发现不对劲的立马打报告。”蒋烨看着到地方了,开始招呼起来办事员们。

    “树上有划痕。”张霖指着旁边的一棵树道,“若是凑近看的话,反倒发现不了,但是你退几步后借着光线的叠加,那一点的痕迹就会显现出来。”

    蒋烨闻言赶紧凑了过来,还按照张霖的话往后退了几步。

    “哟呵,看来江雯的信息没有错,这两次的犯罪现场上都有类似于标记的东西,看来提前踩点的预谋性犯罪还挺大的,虽然有可能是同样的凶犯,但是当然也不排除是两波第一次犯罪的人。”

    “两波第一次犯罪的人。”张霖细细品了一下蒋烨的话,心中突然蹦出一个灵感,“如果说,第二次是有人在模仿第一次犯罪的人呢?”

    “那么,他们一定会觉得能把责任完完全全地甩给第一次的罪犯。”蒋烨接着张霖的话道。

    “而教堂的线索是出现在第一次的,我若是罪犯的话……”张霖眼尾眯起,透露出危险而又破碎的气息。

    “但是问题来了,我怎么知道教堂会掺搅进里面呢?”蒋烨忽然提出疑问,打断了张霖的思路。

    “如果说,我就是背后的预谋者呢?”张霖笑着拍了拍蒋烨的肩道。

    “若我是背后的预谋者……”蒋烨揉了揉小指关节,然后迟疑着开口道:“那我想的要么是借势让教堂自身难保,好好挫挫他们的锐气,要么就是趁势斩断当地人对教堂的威胁,好让势力的入侵更加得心应手。”

    “可是我是谁呢?”张霖听了蒋烨的回答,忽然回首问他。

    蒋烨的思路猛地被掐断,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如何作答。

    “蒋烨,是每一个人,若是真的扯上教堂,那么凶手就可能是每一个人。”张霖的话凉薄而又透彻,钻进蒋烨的心窝,“舆情的混乱才刚刚开始,才刚备好鱼饵,还得等鱼上钩。”

    “总务,那我们要撤掉用来调查的警力吗?”蒋烨迟疑道。

    “不,我们要添把火,好好挫挫教堂里养的那帮不要脸的废物。”张霖的声音很是冰冷,像是利剑出鞘前闪烁的锋。

    这座坐落在繁华路段的教堂,撵走了原来安居乐业的居民们,拆除了曾经也承载着无数人信仰的宗教场所,鸠占鹊巢地扎下了根,收容着当地群众的愤懑以及少数人民的憧憬。

    “林小姐今日突然前来,怎么也没派人知会一声,我也能好准备准备。”金发碧眼的女士操着一口不怎么标准的话,满面慈祥、笑容和蔼地对江雯和林笙表示了欢迎。

    “安夫人近来事务繁忙,倒是我们突然叨扰搅了您的工作。”林笙也是客气地开口道。

    “不打紧,不打紧,二位今日前来,怕不是也是为了儿童抛尸的案子吧。”安萨看着林笙,垂了垂眸子开口道。

    “确是,只是安小姐此意是……”林笙没成想安萨回答得这么爽利,一时有些错愕。

    “哎呀呀,我可跟你讲,不知道护工们怎么搞的,孩子们突然染上了疫病,更可怕的是,从前几天开始,孩子们突然开始死去。”安萨语气焦灼,慈爱的眸子里现出担忧。

    “这么大的事儿,您还是生活在教堂里?”林笙关切地询问起了安萨的生活状况。

    “唉,没有办法,我若是搬出去,用不了多久这教堂可就乱了。”安萨皱了皱眉道。

    “感谢您对孩子们的帮助。”林笙俯首对安萨行了个礼。

    “不敢当,教堂存在的意义便是救济贫困的孩子嘛。”安萨亦回之以敬礼,瞅清江雯的脸后突然问道:“对了,好久没见你身边陪着人了,这是新朋友?”

    “嗯。”

    “你好,江雯。”江雯伸手去握安萨。

    “你好,安萨,欢迎来找我玩哦。”安萨笑着道。

    从教堂出来,人潮鼎沸的声音猛地灌进耳廓,光影扫在盛大宏伟的建筑上,俯瞰着奔波赶路的人。

    江雯扶了扶额,感慨着道:“看起来不像是教堂的事。”

    “可是教堂里又不会全是安萨。”林笙的声音有些冷漠,这偌大教堂的女主人不过是一个形如吉娃娃般的存在,哪怕她再过善良,也拯救不了下面自以为是、惺惺作态的人。

    “林小姐的意思是……”江雯闻言眯了眯眼睛。

    “你曾听闻过上个世纪的异邦吗?那是个足够动荡以及混乱的年代,人人贪图金钱和地位,迷信以形补形,场上厮杀保命的角斗士甫一倒下,无数的商家便蜂拥而上,争抢着尚存温度的血液。”林笙语气冰冷,将上世纪异邦疯狂冷血的行径一语带过。

    “你是说,教堂有问题?”江雯心里猛一激灵,身上寒颤泛起,她从小锦衣玉食,未曾去过贫穷落后的乡村,又怎会知晓这世界的愚昧竟也能如此的病态和疯狂。

    “谁能料到呢,五里之外尚无可信之人,更何况是这些千里之外的异邦人呢?”林笙脸上带着笑,落进人眼里蓦地惊起一片凉意。

    “那安萨她……”江雯踯躅道。

    “一个待嫁的小妇人罢了,没碍着别人的事,别人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去动她。”林笙语气平淡,“而接下来我们就好好看看里面那批教徒们会不会模仿异邦人的做法,向一些愚昧的民众们兜售些奇怪的药物。”

    捕鼠需下饵,林笙话落到这里,江雯心中突然有了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