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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时间犹如流水账般向前奔腾,离那批学生到我(♂)这边旅游这件事儿过去,也有一礼拜的时间了。

    天气还真被明伯说准了,他们走的第二天果真下起了雪。记得应该是在早晨六七点钟的时候吧,那个时间段天还没亮,我在屋外砍柴,正要放下斧头歇息一下的时候,感觉到什么冰冰凉的东西票到了我的脸上,我一抬头看天,哦!原来真是下雪了。

    这些日子里,我每天都会在手机里和她聊天,她和我说了许多在校园里的趣事,向我吐露了她的心声,我担心她在学校还会受到那几个小痞子的欺负,询问了好几次,她都说没事,久而久之我也就不再过多的询问了。

    他们离开的这一星期,村子里也发生了许多有趣的事情,我都一一陈述给她听了。当然,除了我们这儿下雪这件事之外,因为不想让他感到惋惜,所以我并没有把这件事情说给她听,至少在她问我这件事之前我不会告诉她。

    在这里,就不得不说一说我们村的故事了。我们这个村子叫北桥村,位置大概坐落于沈阳的郊外,属于乡村部,是这附近的模范贫困村。虽说每户人家都有自己的一小块地,但要说发展的状况确实是不容乐观。打一个比方就知道了,我在小镇上是用钱消费的。而在村子里,钱并没有做到太大的流通,反而是将牛羊牲畜作为等价交换物使用。

    而就在前些天,那条从小镇一直往村这边修的柏油马路没了动静,竟是修到村口就不动了,村长和书记相继到镇上的有关部门去做工作,可到最后都还是无功而返。

    为此,这些日子里,村子里不少的男女老少成群结队,不畏严寒风雪,抄起家伙就往镇上跑,为的就是向那些干部讨要些说法。不得不说,他们确确实实是在为村子着想的,但这些手段都违背了法律与道德底线,要是真上去了是要进局子的。好在村支书和村长出面,及时制止了他们的做法,这件事才不了了之。

    本来我还想着,这事儿也就到此为止了,可今天发生的这件事,竟是直接引爆了全体的村民,就连我都不例外。

    这一天清晨,天还没亮,浓密的乌云将天空遮了个严严实实。屋外飘着雪,地面上、树木旁堆满了积雪,是一副一片白雪皑皑的景象。在这看似温馨的画面中,实际的情况确实令人窒息。积雪之下,大大小小的坑洞就像是一个个陷阱,要是陷进去就不太好受了;寒风像一把把刀子一样往人的身上刮,吹的脸一阵生疼。周围的温度极低,吐一口气都能结成冰,令人好生难受。

    就在这个寒冷的早晨,北桥村的村民们大部分人都还在睡梦之中。早上七点左右,我呆在明伯的屋子,端坐在炕上,手上拿着一本白露的《人生》,正细细阅读着,顺便在这取个暖。

    这段时间都是在明伯家住的,一来是我那个小木屋没有炕,不能烧暖气御寒,所以来他这边取暖;二来是为了给手机充电,因为整个村只有明伯和那个小富农家里有充电接口,不及时给手机充电的话,我就联系不上烟花了。

    现在的我仿佛一刻也离不开她似的,一有时间就开手机看看。明伯每次看我这样,也不生气,倒是乐呵呵地调侃我,说我“魔怔”了。他这话的意思我倒是没搞懂,我也任他这么说我,毕竟他是长辈嘛。

    只不过,她似乎是遇上了什么事,每次我给她发消息,她都要好一会儿才回复我。刚开始还好,可久而久之,她回复的频率越来越慢,有时候甚至一整天都不理我。我问过她这种现象的原因,她也只是草草的敷衍了我几句。我这边情况也不容乐观,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的网络变得很不稳定,也不知道是深山里信号不好还是咋的,发消息总是有延迟。明伯见我心急,竟不知从哪给我办了张电话卡,这部手机是双卡双待的,所以再加上一个电话卡对手机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尽管我每日都在手机屏幕旁耐心地地等候,她始终还是没能及时回复我的消息,且这种情况仍持续恶化着,越是这样我就越是心急,总感觉她碰上什么不好的事情,我也和她说过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兴许我能帮上什么忙,可她每次都是一笔带过,然后迅速转移话题,到后面我也没有再追问下去了。

    “也许他真的遇上什么要紧事了吧,比方说考试什么的。”我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突突突……突突突……”

    我正在想这事儿,屋外传来的一阵噪音的将我从想象拉回到了现实;还没等我出去看,脾气火爆的伯母,明伯的媳妇儿坐不住了,她骂骂咧咧的从房间里走出来,看起来要发作。

    她是一个体格硕壮的女人,模样倒是不差,但和她的身材比起来还是唐突了许多。她上身只穿着一件毛衣,就像是感觉不到寒冷似的,抄起一把锄头就往外走,完事儿还不忘叫骂着:“外面那帮孙子,一大清早的吵吵什么呢,找揍呢?”

    我一见此状,赶紧跟了上去。

    天已经停雪了,但寒风依旧刺骨,积雪也是厚厚的一层看不出深浅。不远处,一辆挖掘机横在雪地上,刚才的噪音就是它发出来的。

    挖掘机上面坐着一个戴着安全帽的男人,他见伯母这么大大咧咧地骂自己,心里头自然不是滋味,反驳她:“你以为我想这么早来啊,要不是上级命令我来你们这,我还不想到这穷乡僻廊的地方做事呢。”

    就在挖掘机上面的人说完话后,明伯也姗姗来迟。他倒是不敢骂自己的媳妇儿,只是对着挖掘机上的人问:“小兄弟,大清早来我们这,还带着这么个铁疙瘩,是要来拆迁还是咋的啊?”

    “还真被你给说中了,我看就是来拆迁的。”那上面的人云淡风轻的说。

    这话听得我们仨人心里“咯噔”一声,好半天都没人说话,还是明伯反应了过来,问他:“不对啊,你是来拆迁的?我们这边怎么没得到消息啊?”

    那个坐在挖掘机上面的人明显有些不耐烦了,他啐了口唾沫,对我们说:“我就是个拿钱办事儿的小工,为啥要拆我怎么会知道。要是有什么问题去问问你们村委会的人,处理完了之后,把东西搬走,我准备拆迁。”

    “你敢!”

    伯母恶狠狠地瞪着他,说:“想拆俺们家的房子,你得先从老娘身上压过去。”

    明伯和我控制住伯母,让她不要太过冲动。挖掘机上面的人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对着我们一顿臭骂,说了很多难听的词儿,完事儿撂下这句话:

    “又不是要拆这间屋子,干嘛这么大惊小怪?”

    一听不是拆自己家的房子,明伯和伯母明显松了口气,但我的心里的那根弦却是一直绷紧着,总感觉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我抬头问他:“那你是要拆哪间屋子呢?”

    他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山包包,在那里,只有一间空落落的小木棚在风中摇曳着,仿佛随时有倒塌的危险。

    那是我的小木棚。

    “为什么要拆那个木棚子?”我问他。

    “我都说了我啥也不知道,拿钱办事的而已,有事你也别问我,去问问你你们自己村里头的干部。”

    我和明伯去找村委会找村支书,想要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到那里的时候,书记正在和人聊天,那几个人几个普遍都是穿西装打领带,外面套着一件大棉袄,头上打着厚厚的发胶,就像是被犁地的筢子梳过一般,看上去异常的变扭,油光可鉴。

    我和明伯耐心地等着,冷风吹的我直打寒颤,贴心的明伯递给了我一个热水袋子,让我暖暖身子。

    过了大约五分钟,那几个西装革履的人终于是离开了,我和明伯赶紧走了上去。村书记对于我们的到访显得并没有多惊讶,好像是料到了我们会来一样。

    我对书记说:“书记啊,有人要我拆那间屋子,您老可要帮我把把关啊。”

    书记拍了拍我的肩膀,有些抱歉地对我说:“武范啊,叔能拜托你个事儿吗?”

    “您说。”

    我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你的那间屋子啊,就让那个开挖机的拆了吧。”

    “啥?”

    我惊了,没想到村支书不仅没有指责那些人的行为,反而是支持他们拆我的房子。

    “为啥啊?为啥要让他们拆我的房子?那又不值钱。”

    “武范啊,你慢慢听我说,阿明,你也劝劝他。”

    明伯对此也很是不理解,但他还是让我听村支书把话说完。

    村支书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地说:“前段时间我和老齐(村长)不是到镇上去了一趟嘛,为的就是那条柏油马路。这条路对于咱们村实在是很重要,一旦这条路修成,村民们就可以省下好多时间,把作物带到镇上去卖了。本来这事儿是黄了的,但我俩软磨硬泡,上面的领导还是同意了这件事,可这有一个前提,就是要我们村空出一块地方,说是要建什么旅游基地,搞什么新型经济要用的,我看了一下也就你那间房子符合那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要求,所以就答应了。本来前段时间就想和你商量这事儿的,结果这几天忙的晕头转向的,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抱歉了啊武范。”

    我的内心十分纠结,这条柏油马路的重要性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可这付出的代价还是令我有些头疼。爹娘走后,啥也没留,就剩了那一间小木棚给我。这间小木棚破旧不堪,四周都是坑坑洼洼的模样,冬不能取暖夏不能庇荫,但尽管如此,我还是很喜欢它,因为它给了我一种家的感觉,在我孤独的时候能够给我一些心里安慰。

    我仍不死心,“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村支书无奈的摇了摇头,“要是实在不行的话就算了,毕竟那是你的房子,拆不拆是你的主意,我这就去和那个小哥说一声。”

    说完,村支书转身就欲走。

    “等一等!”

    我叫住了他,带着心中的纠结与不安,对他说:“不过是一间破棚子,拆了就是了,可不能阻了乡亲们的财路啊。”

    “武范……”

    村支书走到我的身边,用力地拍了拍我的后脖颈,“你是好样的,懂得舍小家为大家,将来一定是一个干大事情的人。”

    “呵呵……呵呵……”

    我冲着他强颜欢笑了几声,脸上流露出的沮丧并未减少几分。

    明伯问道:“既然武范的房子充公了,那他以后要住哪啊?”

    村支书回答他的话:“这你就甭担心了,村里面会出资给他再建一间房子的,保证比以前那个更好,在这之前,武范就先住你家了,不麻烦吧?”

    “哪里的话……”

    事情定下来了。

    虽然内心十分的纠结,但我还是同意了拆我的房子,毕竟这是为了大家伙儿一块发展起来,用教科书上说的大概就是“共同富裕”了吧。

    在取得了我的同意后,村支书也就没有了顾虑,亲自到那个开挖机的小伙面前给他带话,表示等我收拾完东西之后就可以拆了。

    带着沮丧的情绪,我朝着家的方向走,明伯本想和我一块去收拾东西,但被我谢绝了,毕竟东西本就不多,不用麻烦他跑一趟。

    我来到木棚的门前,欲要推门而入。

    木门明明早已破败不堪,且门框已经被腐蚀坏了,但在我的眼里,这道的木门像是有千斤重,还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我才毅然决然地把门推开。

    我将屋里值钱的东西全拿了出来,东西不多,只有一套满是补丁的被褥以及两套旧棉袄——这都是那个醉鬼老爹留下的。

    我进屋随便找了一个麻袋,把这些东西硬塞了进去。麻袋被塞得鼓鼓当当的,仿佛随时都会解体一样。

    怀着不舍与无奈,我深深地向木棚鞠了一躬,接着便将木门重重地合上,转身离去了。

    当晚。

    以往空无一人的祠堂再一次热闹了起来,为的便是庆祝我们村即将修成第一条柏油马路。

    大家伙儿举杯畅饮,只有我没有起身。倒不是我记仇,这修路这事儿还八字没一撇呢,村长和书记就像是已经板上钉钉了似的,挨家挨户地宣传,这事儿闹得是沸沸扬扬。当然,大家也都知道我为了修理放弃掉小木棚的事儿。

    “谁也别跟我抢!”

    书记拿起酒杯,冲我大笑了几声,“这一杯酒,是敬给武范的,要是没有他这份大义无私的心意,我们村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修路。”

    书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乡亲们在听完他的发言后,也纷纷向我投出了赞许的目光。

    “武范这孩子,真是长大了!”

    “可不是嘛,俺们武家可是出了一个爷们儿啊!”

    “可惜俺家是生的是男娃子,要是生了个闺女,定要嫁给他这样的娃!”

    “瞎说啥呢?净扯这些没用的,要嫁也是我闺女嫁给武范……”

    越说越扯,我们脑袋嗡嗡响,像是要炸了似的,这正是我不喜欢酒席的原因,长辈们七嘴八舌的讨论声实在是太有穿透力,让我听得云里雾里的,还被逼无奈地要给他们敬酒。

    我将最后一口子饭塞到口中,放下碗筷,准备离开这儿。

    “武范,不再吃点吗?”

    “我吃饱了!”

    我和明伯打了声招呼,起身走出了祠堂,端坐在一个台阶上,发起了呆。

    天空阴云密布,林子里的树木上积满了雪,时不时还会从里头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叫声,等冷风一吹,这猫头鹰也没了声儿。

    没过多久,我感到头上有些冰冰凉的,伸手抹了一下头,一看原来是雪花,我这才知道雪又开始下起来了。

    虽说此番意境的确很美,但配上我这沉闷的心情,属实是给人一种凄凉的感觉,且这种代入感越来越强烈,我鼻涕都差点掉衣服上了。还好我及时止住,周围也没有人瞧见,否则就没面子了。

    “武范!”

    一道清脆柔美的女声在我身后响起,我扭头一看,原来是武霞姐姐。她披着过肩的长发,倚靠在祠堂的大柱子旁,笑吟吟地注视着我。

    说来也奇怪,我一见到武霞姐就害羞,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吧,毕竟她是我见过次数最多的女生,尽管她今年才满十九,但身上的那股成熟女人的风韵实在是过于诱心,以至于我每次与她交谈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否则就会面红耳赤,有时候甚至连话都说不出。

    “武霞姐姐,屋里头暖和,别到外头来吹风啊。”

    “没事,我看武范你出来了,我也就跟着过来了。”

    “是这样嘛……”

    我支支吾吾的,又一次被逼的语塞住了。

    她迈着轻巧的步子向我的方向走来,就这么紧挨着我坐下了。我虽然很不好意思,但基础的事理还是分得清的,这个时候要是把身子往外挪了挪,肯定会伤到她的心吧,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这回你可是立了大功呢!”

    “有吗?“

    我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乡亲们把我养到这么大,为他们做出点贡献也是应该的。”

    “那武范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吗?又或是有什么理想?”

    武霞姐的这番话点醒了我,我低头陷入了沉思。过去这些年的时间里,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一直都是过一天算一天,对我而言,能吃饱饭,每天睡够八个小时就算得上是好日子了。如果真要在里面加上几点需求的话,那想必就是换一个环境吧,就是城市的那种感觉,这确实是我所向往的。

    “我……我还没有想好,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一直都会待在咱们村吧。”

    “这样可不行哦!”她看向我,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我高考那年,在城里头待了三天,可就是那三天,让我对世界的看法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原来之前的十几年里,我都不过是井底之蛙而已,这个世界是多么的大啊,这还仅仅只是一个沈阳,要是出了沈阳呢?还有咱的首都BJ,东方之珠上海,人才遍布的深圳还有美食的天堂西安,那些地方都是很美的,虽然我没有去过,但我的内心一直十分向往那儿。”

    “所以……你回到了村子,就是为了……”

    “没错!”

    武霞姐接过我的话:“我是想让村里的孩子们都有书读,让他们的思想不被这一座座大山拦截住。要知道,乡村振兴,靠的不仅仅是经济,还有广袤的人才啊。”

    “我也是如此!”我醒悟了几分,说话也不像之前那样放不开了:“在没接触到文字的时候,我也觉得书本很枯燥,可明伯教会我识字以后,我就养成了看书的习惯,在书中汲取到了许多的知识,同样也了解了乡村振兴的作用,这会给咱北桥村的乡亲们带来致富的道路。书上都说‘想致富先修路’,我就是因为这个才不惜放弃掉我的木棚子,让这条路能顺利修到村里来。”

    “武范真是长大了呢。”

    武霞姐捂嘴一笑,看着我的神情越发的深邃了起来。

    “只是可惜,你这么大年纪,不能去读书了,否则……”

    “这算什么问题!”

    我打断她的话:“书到用时方恨少,我会用我从书上学习到的一切,让这儿变得好起来的。”

    “顺便……”

    我看向空中漫天的飘舞的雪花,一股滋味涌上心头,似乎是与这番意境有所呼应呼应。

    “让我变得更好,更有实力,这样才能同她融入到同一个世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