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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这个世界上有三种人,富人、穷人,以及坠入万劫不复中的人。

    富人压榨穷人,从穷人的身上赚取利益,最典型的例子便是早期的地主欺压农民;现代社会与其有着异曲同工之处,但又不完全相同;有钱有势的人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达寄天下,而是供自己玩乐;穷人该做的事就是赚钱,他们大部分人的思想仅停留在“我该怎么赚钱活下去”这一点上,没有上进心,对自己的未来毫无打算,总想着过一天是一天。这也是贫富差距过大的原因之一,共同富裕是国家一项极大的考验,不出意外的话,这将很难继续前进下去。

    人到了一定年纪就不会做梦了,这也是一种阶段性变更的产物。

    他睁开眼,努力适应着周围散射过来的光,看样子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他不再做梦了。以前的他总是会做一些五彩缤纷丰富多彩梦,他所看到的、听到的,都会在梦境中表现出来,这很有趣,也让他在无父无母这样一种情况下保持一颗童心。可现在,他失去了梦给他带来的欢乐,睡眠对他来说也仅仅只是每天必要的程序之一。

    抬头看向上空,天还蒙蒙亮,周围也没有人流涌动。他从行李箱里翻找出了一块旧怀表,那是他来之前武明给他的,据说本来是要留给他儿子的,结果他儿子不稀罕要,就一直带在身边,没想到最后竟是送给了武范。

    老旧的指针牵引着时间的路线,时针与分针的交替告知了他现如今的准确时间六点半整,以前工地开工的时间是七点钟,现在正是他找活干的时候。

    他把目标放到了远离住宅区的范围内,但由于没有手机作为导航,周围也没有可以询问的路人,他只好像一只无头苍蝇一般碰碰运气,实在不行就破釜沉舟,用兜里的钱再买一部手机,试试在这大信息时代的网络下能不能找到一份正经工作干。

    都说山路十八弯,可城里的路又何尝是好走,这才过半个小时左右,周围的车流量人流量就翻了好几十倍。他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低着头,与周围的行人格格不入,到了嘴边询问的话语都说不出口。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他好几个钟头的兜转下,终于是找到了一处工地,那里的规模不比原先那个小,与之前一样,正中央有个大铁门,门口还站着个人,一看就是个管事儿的。之所以说他管事儿的而不是看门的,从体态和正在做的事便能看出,眼前的这个人身材臃肿,右手无名指上还戴着一个大金戒指,正站在那儿悠然自得地看着手机。左手的烟快要燃尽了,可他就像是没看见一样,任由那支烟燃烧殆尽,烧完了就再点一根,就好像这些烟不是花他的钱买的似的,想怎么挥霍就怎么挥霍。

    这人给他的印象不怎么样,但考虑了自身条件的权衡利弊后,他还是以赚钱为主要目的,其它的什么就都先放到一边去吧。

    “请问……”

    他走到那人的身前,低声说了好几遍“请问”,他才抬起头来,表情懒散的看着他,“有什么事吗?”

    “这个……你们工地招工吗?就是搬运东西之类的,我都能干。”

    “这个啊,我们倒是缺几个抬钢筋的。”

    “好耶!”

    他的内心在窃喜,可还没高兴几秒钟,对方就伸出一只大手,像是在向他索取些什么。

    “什么啊?”

    “身份证,有吗?”

    “还要身份证?”

    “当然要,不然劳动局的人过来检查,抓到这里用童工就麻烦了。”

    他在行李箱里翻找了一会儿,半分钟后才将那张伪造的身份证递给了他。

    那个胖子拿着身份证,看了一眼上面的信息,又瞟了他一眼,竟是哈哈大笑了起来,脸上的肉一抽一抽的,把他吓一大跳。

    “怎么了么?”

    “你小子拿假身份证糊弄谁呢?”

    “糟了!”武范的心抽搐了一下,心想他怎么会知道身份证是伪造的。

    “凭啥说这是伪造的?”

    “这还用想吗?”胖子斜着眼睛,一脸鄙夷地看着他,“数字都不对,男性身份证最后一个数是双数。连这么低级都会犯,先不说那个办假证的怎么样,一看你就是一个乡下出来的土包子,办个真的身份证还不一定比假证贵,所以你肯定没成年。”

    武范被胖子的一顿长篇大论弄得一脸震惊,他没想到这个一身赘肉的胖子比猴还要精,居然一下子就察觉发现了身份证是假的。

    胖子把假身份证丢给了他,还“好心”奉劝了几句:“最近劳动局查的严,每个工地的管事儿都会核实好信息,没有哪里会要你这种毛头小子的,你还是回你们村种地吧,城里不适合你。”

    “用不着你教我!”

    他双拳紧握,努力不让自己的火气溢出来。

    接下来的事情就显得有些千篇一律了,他找遍了几乎所有的工地,果不其然和胖子说的一样,都会核实身份信息,每一个都识破了他的假身份证,有一个缺心眼儿的人甚至差点打电话报警,还好他跑得快,否则就真要被送回村子去了。

    黄昏之时,他一个人坐在一根电线杆子旁的台阶上,手上还拿着两个烤地瓜,这也是他忙活了一天唯一的晚饭。焦躁的心情与人心的黑暗,使这本该甜蜜的地瓜看上去难以入口,好不容易将它放在口中咀嚼,品尝出的没有香甜,反倒是多了几分苦味。

    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连工地都不招他这样未成年的人,想去商场或是餐厅当服务员更是不可能的事,再这样下去就真要打道回府了。

    他拾起地上的水瓶,拧开瓶盖,将那索然无味的水灌入自己口中,冰凉的感觉让他清醒了几分,但接踵而至的是大腿骨骼的疼痛感,心理与生理上的折磨使他越发的失望,不仅仅是对这座城市,也是对他自己。

    “汪汪!”

    狗吠声在不远处回荡着,一道橘黄色的身影窜到了他的身旁,两只大眼睛注视着他,时不时会看向他手上的烤地瓜。

    “又是你啊!”

    小金毛很是乖巧地坐在他身旁,用前吻轻蹭他的裤脚,像是一个孩童在撒娇。

    “活着真累啊!”

    他找不到人倾诉内心的感受,只好将这份苦水倾倒在这只狗身上,即便它可能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以前有村里面的乡亲们照顾我,我一直不了解真正的苦是什么。结果我跨越大半个中国到这里,只是为了给我上一课,让我知道成年人的痛,真是讽刺啊。”

    “汪汪!”

    小金毛像是赞同他的话,低吠了两声。

    “你和我们那的土狗一点真是一点都不像呢!

    他摸了摸它的头,“虽然无家可归,但起码脑子还算灵光。不过,你是流浪狗,我是流浪汉,咱俩真是天生一对,这就是缘分吗?”

    “汪汪!”

    “你也这么认为的对不对?”

    他大笑了起来,从他到这里为止,这还是他第一次发自肺腑的笑得这么开心,理由竟是找到了一条狗作为自己的知音。

    “我不会对你视作宠物一样看待,你是一个有智慧的生物,是我的朋友,以后就我们俩一块过吧,凑合凑合,也能活下来,对不对?”

    “汪汪!”

    他捂着下巴,思考了起来,“该叫你什么好呢?我们那的土狗都是叫旺财或者阿黑来着,你这么聪明,肯定是不能和它们比的,真是难想啊……”

    他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小金毛,当看到它身上的毛色的时候,他一拍手掌,“橘黄色的毛,就叫你桔子吧,名字虽然接地气了点,但也不傻,有个性,咋样,喜欢这个名字吗?”

    “汪汪,汪!”

    小金毛激动地大叫了起来,绕着他转了好几圈,看样子很喜欢这个名字。

    “桔子,我会好好挣钱,养活我们俩。但你也不能偷懒哦,从今天起,我俩分工明确,至于做什么嘛,让我想想哈……”

    “汪汪!”

    桔子叫了两声,朝着不远的拐角处跑去,武范立马跟上,连地上的水瓶都没来得及捡,因为他相信,这只睿智的狗不会毫无理由的疯跑,它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

    跟着它绕过好几条街,翻过一个个小巷,期间桔子还时不时停下来等等他,待他歇息完毕后才继续向前跑。而且它就像是知道他的脚有伤,特意跑的很慢,节奏也和明了。

    “汪汪!”

    它在一个巷子的尽头停下,对着一个角落叫了两声,那里有一辆破旧的三轮车,三轮车的车架早已锈迹斑斑,看起来已经报废了。车的后座放着一些刷子之类的工具,上面的牌子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山东煎饼”。

    “对啊,我可以卖煎饼啊!”

    武范高呼一声,“天才,你是个天才啊桔子,前些年我和明伯学过怎么烙煎饼,反正这破烂玩意儿也没人要,干脆我拿去修修,再买一些食材就完事儿了,太好了,这样就能赚钱了。”

    “汪汪!”

    它很是赞同的吠了几声。

    那时,春褪去了它青涩的外衣,为的是迎接那烈日炎炎的夏季。和煦的微风被炽热的烈日所接替,人们也脱下了外套,陆陆续续地穿上了夏装,多了几分燥热感,这是工业文明向前发展的一大特征之一。同样,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座城市多了一个蹬三轮的年轻人,他的后座放着各式各样的工具,还有一条橘黄色的金毛犬端坐在上面。他们将带着未来的期望,连同他心中所想,一同放入了这老旧的破三轮车之中,驶向旅途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