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血枫林传 » 第七章 小仙碰头

第七章 小仙碰头

    就在穆三阳关在牢里的这一夜里,整个襄平县都锁紧了房门,家家户户没有一人敢在夜里出来,月光洒在这片大地上,就像是盖上了一层厚布,遮住了一切的动静。

    但此时,在离穆家不远处的一片田埂上,一座土地庙里,两个佝偻的身影鬼鬼祟祟地在月光下摇晃。其中一个个子还算正常,另一个则只有普通男人的三分之一高,前者只好不停地弯腰,才能听得到矮个子男人的小声低语。

    “怎么会这样!唉,闹成这样,不好收场啊。”矮个子踮着脚,尽力够着高个子的耳朵。

    “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但高个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似乎并不想听矮个子继续说下去。他转头就要离开这土地庙,刚走了两步,就被矮个子揪住了衣袖。

    月亮似乎也想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在穆家满门惨遭毒手的同一天夜里在土地庙里耳鬓厮磨、窃窃私语。于是,月光就这么投进了土地庙,照清了这两对神秘人的脸。

    两人都是男人,都是上了年纪的男人,矮个子看起来少说也有五六十岁,高个则更显老一点,一把雪白的山羊胡,看起来似有七旬。矮个子满脸麻子,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可怖,但他那焦虑的神情,倒不像是什么歹人,更像是犯了什么错事,本就朝两头撬起的滑稽眉毛在这副神情上显得份外滑稽,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平日里在襄平县偷窥女人洗澡又被抓包了的糟老头子。另一个高个则看起来庄严不少,除了那一把雪白的胡子外,笔挺的背脊和交叉端放在胸前的白色双袖也平添几分威严。高个的脸上也不是只有不耐烦,看得出来,他也有些焦虑,但却又极力掩藏着,只不过今晚的月光太过狡黠,让这份努力显得有些白费。

    若此时有人从对面观察个几分钟,即便是没读过书的乡里人,也能看得出,这两人必然是有什么烦心事,才至于大半夜在土地庙里商量来商量去。

    “怎么跟我们没关系了?整件事,我看都跟我们有关系!”矮个子几乎要跳起来说话了。

    “我们可没有放砒霜在饭里酒里。”高个子则冷冷地回应道。“虽然说,最后这一家子确实被毒死了,但我们本意并非如此,所以也赖不着我们。”

    “月老!不管你怎么说,我们都要被地府记录在案了啊!这可如何是好!”

    这一声“月老”叫的声音可不小,本来一直极力掩饰自己情绪的高个子,这回也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捂住矮个子的嘴,小声说道:

    “土地,我跟你说,这件事你知我知,再无人知。只要你不要再这样胡乱嚎叫,待头七过去后,穆家的人在孟婆那喝了汤,在阎王那边的账上销了名,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七天,就七天,不不不,今晚过去了,不过就六天罢了。”

    被称为土地的矮个子听了这番话后,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对啊,也就七天,这念头给了矮个子信心。

    “你若还不放心,随我来,我早就想过一些保全之策,至少这七天可以安然度过。”

    说罢,被称作月老的高个子闭上眼睛,将右手的两指靠拢,左手抓住右手手腕,嘴里念了一些听不太清楚的咒语,只见几缕雪白的烟雾从他脚下升起,紧接着螺旋式地上升,环绕了高个子的身体。他睁开眼睛,给矮个子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轻轻地将那几缕烟雾像是绸缎一样缠绕在自己右手靠拢的食指和中指。

    这几缕烟雾像是接到了什么命令,立马开始急速旋转起来,随着速度的加快,两人的脚下、胯下、手肘下和下巴都被更浓的烟雾托了起来,两人的身体竟也随之悬空,月光投射的身影也缩得越来越小。

    “还是不习惯你们这些腾云驾雾的。”矮个子似乎有些不舒服,脸上的麻子扭成了一团。

    “那就少说话,闭上嘴。”高个子语气变得越发的不耐烦,他挥了挥手,雪白的烟雾将本就漂浮在空中的两人,轻柔却又迅速地推出了土地庙。

    月光下,一高一矮,以飞鸟一般的速度划过一片又一片的田野。与飞鸟不一样的是,即便速度很快,但整片田野听不到一丝声音,也没有其他任何生物有任何反应,夜还是这样的静,仿佛天地间只剩这两人还存在着。

    很快,穿过田野,再过一条羊肠小道,便到了穆家门口。穆家宅邸已经是一片漆黑,因为漂浮在空中,二人才能依靠不远处襄平县城里的灯火,勉强认出来眼前的穆府。这跟之前热热闹闹、家丁兴旺的医学世家,相去甚远。

    “你怎么带我到这来了。晦气、晦气!”矮个子开始哆嗦起来,半闭着眼睛,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高个子似乎失去了最后一丝耐性,他挥了挥手,身子周围的雪白色烟雾立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自己倒是稳稳当当落在了地面上,但矮个子就没那么舒服了,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的他,摔了个大踉跄,他正准备伸出手指质问高个子,高个子就一句话把他的嘴堵上了:

    “土地,土地,你虽然是仙界地位最低的神仙,但好歹也掌管这襄平县万万人的福德收成,能保这一方安宁,怎么出了这点小事,就唯唯诺诺、慌慌张张!还像个神仙样吗?成何体统!”

    对面的土地被说的面红耳赤,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

    “我是地位低,但你月老也不是什么大神仙!不就是能腾云驾雾,手上有几根破红线能成几对才子佳人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告诉你,我之所以这样沉不住气,是因为我每个月得去地府走一遭,你又不用,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月老眉毛一扬,一时没有回话,这被土地看出来了,土地接着说道:

    “看来你不知道啊。那月老你听好了,我告诉你,我们土地虽然是小神仙,数量也不少,可以说是有多少土地庙就有多少土地仙,但我们却是为数不多上可以给天庭奏疏……”说到这,土地不忘朝天空拜了一拜,这才接着说道:“……下可以跟阎王汇报工作。每个月,阎王底下的崔府君都得拿他的账簿,跟我们土地的账簿对账,他收多少人,我们这边少多少人,两边对上了,这才可以算牛头马面这个月没抓错阳间的人。”

    月老刚要开口,土地又补了一句:“像这种规矩,你只管床榻上那点破事儿,自然是不会知道的。”

    月老气得白胡子都颤抖起来,但他强忍住怒火,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土地一起走进穆家。土地自然是带着一副胜利的表情,但眼前阴森的穆家还是让他缩起了本就短小的脖子。

    “怎么,都是每个月去地府晃悠的人了,还怕这阳间的迷信?”月老没忘嘲讽一句,但他很快就转移了话题。“总之,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施了法,现在没有人能找到我和你的一丝痕迹,不信你自己去找找看。”

    土地将信将疑地看了月老一眼,然后径直朝穆家的厨房走了过去。几分钟后,他面露喜色地从里面冲了出来,从两条快速摆动的短腿上都能看出土地的如释重负。

    “你怎么做到的?”

    “什么怎么做到的?”

    月老已经面露得意的样子,土地急着逼问:

    “穆家出事以后,没有人收拾残局啊!他们家那废物儿子,直接被带去了大牢里,接着这就成了鬼宅,官府不派人来查,谁还敢踏进来半步啊!”

    “那你就太小看这些凡人的胆量了。有句话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有钱能使鬼推磨’。”

    “钱?”

    “这穆家虽然也算不上什么名门贵族,但跟那些种地的比起来,他们家还多少有些积蓄,兴许还有些宝贝。你再去里头看看,哪怕是锅碗瓢盆,我估计都被人抢光了。”

    “还……还真是。连灶台下面的柴火,好像都被拿走了。”

    “我呢,不过是趁着这些刁民哄抢的时候,吹了一阵强风,害得他们以为闹了鬼,抱着偷了的东西就推挤着彼此冲了出去,这过程中,那装砒霜的药罐子掉地上碎了,又被不知道谁人踩了好几脚,碎得更厉害了。连你刚才去那厨房,都找不到那药罐子了吧?”

    “就……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我本来还想说,要不化作什么动物,或者给附近的某位凡人下个咒,这不,幸好没想太复杂,不然我这元神,又要浪费不说,还有可能被天庭察觉。”

    说到天庭二字时,月老虽然没有朝天空作揖,但也不自觉地抱了抱拳在身前。这一番话,说得土地连连点头。但他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赶忙问道:

    “这物证是没有了,人证怎么办?”

    “哪有什么人证?”

    “你怎么知道没有?”

    月老露出一副鄙夷的神情,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土地,你好好回想一下,那时连鸡都没打鸣,是那厨子本来就有失眠的毛病,又得早起准备第二日的婚宴,所以才会寅时就起来备菜,也就是那时把砒霜当成了芡粉。是,也不排除当时厨房有别人,但就算有,估计也成了那一堆尸体中的一具了吧……”

    “好,那么就还剩最后一件事……”

    “还有什么事情?”

    月亮此时已经升到了正空,月老能够清楚地看见土地额头上豆大的汗珠。这让他也紧张了起来,刚才还有的自信,此时被逼得荡然无存。他希望土地不要再说下去了,那是他真正担心的事情。

    “算了,都过去了。”土地一咬牙,心有灵犀一般,也决定不说下去了。

    两位神仙像是共犯一般,带着默契,保持沉默,走出了穆家。走了少说有快百步,月老才再次开口:

    “土地,你万万不可去监狱探视那穆三阳。”

    “我怎么会……我又不是脑子有毛病。”

    “我怕你以为他横竖看不见你,不要这么想,他可能是个尾大不掉的废物,但能看见神仙的凡人,可不是没有。”

    “我知道。比如那个张半仙人……”

    “呸,他也配得上叫半仙?”

    说罢,月老还真往旁边的泥地上吐了一口吐沫。土地惊讶地看着月老,一向自视甚高、装腔作势的月老,何以连这等体面都不顾了,难道和那个张半仙人有什么渊源?

    月老可能也觉得自己失态了,于是清了清嗓子,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最后要道别时,月老伸出右手的两指,土地突然说道:

    “月老,其实我们大可不必如此害怕吧?你还去把那所谓的物证弄没了,我现在冷静下来想了想,就算那群凡人有了证据,又如何?能奈我们何?我们无非是怕天庭和地府知道罢了。但只要没别的神仙妖怪知道这背后的一切,我们又何须担心?如果真有,恐怕我们俩已经过不去今晚了,那对黑白无常,早就来找我和你下地府了吧?所以,我和你都无需多虑,这件事既然能过今晚,就能过明晚,就能过七天。七天后,那穆三阳得判个斩首示众,那孟婆再灌几十口人的孟婆汤,人间和阴间的帐也就这么一笔勾销了,你我,我们继续做我们的小神仙。一定是这样,月老,一定是这样。”

    一番话说下来,说话的土地和听话的月老都觉得自己身上暖烘烘的,即便这并不是他们神仙能感受到的,但他们仿佛有了一股精神力量。两人再次向对方点了点头,月老身旁的雪白色烟雾缓缓升起。

    对面,土地的脚下也开始尘土飞扬,细碎的小石子嘣到月老纯白的衣摆上,月老露出不悦的神情,土地则尴尬地假笑,加快了朝土地里下陷的速度。纯净的月光下,这两位神仙弄得好是热闹,烟雾和尘土混作一团,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最后烟雾消散、尘土落地,两位神仙消失地无影无踪。

    月光见证着时间,当月亮挂上树梢,田野里只会在最深夜出没的旱蛇、啮鼠和刺猬开始躁动起来,穆府竟也跟着热闹起来,毕竟大自然是不吃什么凶宅这一套的:甲壳虫连续两天舔舐着尸体淌过的血泊,那残留的味道让他们彻夜不眠,乌鸦在大院屋顶稍息,时不时响起的碎嘴像是为这一府的人小心翼翼地伸冤,而最隐秘的动静,莫过于穆慈平日里歇息的房间里的地板下,几只幸运的老鼠发现了穆慈藏了几十年的人参。

    也就是在这时,一颗脑袋从穆慈房间地板上升起,先露出一对白色的眉毛,再是一对温和慈祥、狭窄细长的眼睛,然后鼻子嘴巴都缓缓露出。

    那几只幸运的老鼠却毫无反应,直到那颗脑袋说话了,他们才吓得四散:

    “留了大半生的珍宝,如今给老鼠吃去了。多么可惜,多么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