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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飞向南方的一只鸟

    黎明前最为惨烈的厮杀就此结束,剩下的几名山匪在看到宗朝清和廖正身死之后都被吓破了胆。

    而当浑身浴满鲜血的少年转身,将平静的目光投注过来时,山匪们残存的一丝贪念也尽数消失,纷纷转身遁入了来时黑暗的山林。

    商队里原本的二十几人,此时加上跌坐在地惊魂未定的阮应平只剩下了五人,也无力再追。

    满地的尸首和还未凝结的血液在夜色里无声的诉说着刚才这一战的惨烈,但此时所有人都在劫后余生的庆幸里检查包扎着自己的伤势,无人在意。

    只有常安看着姜万腹中插刀,倒在地上的尸体沉默无言。

    他不知道姜万是因为知道自己将死所以做了最后那个选择,还是因为做了最后那个选择所以身死。

    但这都不重要了,无论是哪种可能,以结果论,都是姜万救了他。

    常安清楚的知道自己承了一份还不起的情,所以沉默。

    此时小菀走到了他的身旁,将自己的小手伸进常安带血的手心里。

    仿佛是能感受到常安此时的心情,小菀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的站在他的身旁。

    常安蹲下身,将右手在衣服上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擦了擦,然后将被汗水黏在小菀额前的几缕乱发顺到两鬓。

    他还想把小菀脸颊上沾着的泥土擦掉,却没想到越擦越脏,只能放弃,最后才笑着问道:“你没事吧?”

    小菀摇了摇头,担忧的说道:“小菀没事,可是常安哥哥你流了好多血。”

    因为摇的太过用力,原本已经被常安捋顺的头发又被甩到额前。

    常安觉得有些好笑,再次替小菀将额前的头发捋到两侧。

    为了让她安心,他准备举起右手做个秀肌肉的动作,却不慎拉扯到了伤口,痛的龇牙。

    小菀或许是以为常安在逗她,很是配合的咧嘴笑了起来,只是笑容里带着泪花。

    常安将小菀揽到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在耳边低声说道:“没事了,没事了。”

    ……

    离天明还有段时间,林畔又燃起了篝火。

    不过和之前不同的是,现在已经只需要一堆火便够了。

    常安坐在火堆旁赤裸着上身,健硕的肌肉线条上横七竖八的多了许多伤口,

    伤口已经上了药,但里面依然还蕴着血。

    他咬着一根断木棍,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右手拿着用烈酒浸透的针线在缝手臂上几处很深的刀伤,手法笨拙而粗糙,缝在血肉里的线也歪歪斜斜,没有丝毫的美感。

    队伍里剩下的几名护卫看着这个自己给自己缝合伤口的少年,眼神中有敬畏,更有畏惧。

    小菀用毛巾将常安身上最后的一点血渍擦净,然后帮着他穿上一身干净的棉衣。

    两人做完这一切,围着篝火沉默的嚼着肉干。

    阮应平坐到常安身旁,递过去一袋酒水,说道:“今夜多亏了小兄弟你,不然的话我们可能都要死在这里了。”

    常安接过酒囊,喝了一大口,说道:“也是为了我自己,不拼命都得死。”

    阮应平也饮了口酒,抱拳说道:“话不能这么说,无论如何,都要感谢小兄弟你的救命之恩。”

    常安也抱拳回礼道:“阮公子言重了。”

    两人虽然同行了一个多月时间,但其实除了进兴平之前说过几句话,再就是当时还在分水镇时有过短暂的交流,所以并不太熟。

    不熟自然便没有太多的话题,火堆旁重新安静了下来。

    阮应平看了眼低头细细嚼着肉干的小菀,想了想,笑着问道:“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常安应道:“我们还是得继续北上寻亲。”

    阮应平很是真诚的说道:“你现在受了这么重的伤,立即上路恐怕不妥。”

    常安皱着眉头,没有立即回答。

    如果可以的话,他一定会带着小菀离开商队立即北上。

    因为小菀是一名年幼的修行者这个秘密已经暴露,常安不确定对方剩下的这几个人里有没有人发现,但他不想冒险。

    可正如阮应平所言,常安受的伤很重,即使有棵神秘的古树为他提供了蓬勃的生命力,但依然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修养。

    如果不管不顾的就这样带着小菀单独北上,常安没有信心。

    阮应平见他没有回答,于是笑着说道:“我们商队这次减员太多,短时间是没法再走了,只能先回兴平休整,等重新雇了人手才能继续北上。”

    这句话听起来是一个说明,然而却更像是一个邀请,但阮应平没有把应该出现在最后的那个邀请说出来,显得有头没尾。

    常安知道他是在等自己先开口,但却依然沉默,因为有些看不明白阮应平这个人。

    他还记得在进兴平之前姜万没有完全说出口的那句话,所以理智在告诉常安即使要回兴平休整也应该离阮应平远些。

    但却有一个很实际的问题困扰着他——没钱!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何况常安从来不觉得自己是英雄。

    思索再三,常安还是开口道:“我们兄妹这一路上已经多有叨扰,按理说实在不应该再麻烦阮公子,可是现在我确实受了些伤,手上也没什么银钱,所以……”

    常安的话也没有说完,显得很为难,极符合一个想要寻求帮助但又拉不下脸面的少年该有的反应。

    阮应平脸上露出笑容,看起来很是和煦。

    但熟悉他的人会发现,此时火堆旁的这个笑容与他往日在和众多商户讨价还价的过程中,感觉一切都尽在掌握时会不自觉的爬上脸颊的那个笑容一模一样。

    他适时的开口说道:“小兄弟不必担心,我们这也算是过命的交情,岂会还在乎那几许银钱,你跟着我们回兴平安心养伤便可。”

    常安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那就麻烦阮公子了。”

    阮应平笑着挥手表示不必客气,然后颇为豪迈的喝了口酒,余光有意无意间再次瞟了眼常安身旁的小菀。

    ……

    火堆旁的叙话很快结束,经历了一场鏖战的众人沉沉睡去。

    阮应平依然安排了人轮值守夜,但直到天明都再无异样。

    早上一行人草草吃了些干粮当做早饭,套了马车,开始回头向兴平而去。

    蓝天依然高远,阳光也仍旧温暖,但南归的商队里已经没有了那名放声而歌的年轻人。

    他的生命永远的留在了两山间的草地上那些昨夜出现的数滩发黑的血污里。

    一场大雨之后,这些对消逝在夜里那场惨烈厮杀里的生命的见证就将化为污水渗入泥土,再难找寻它们的踪迹。

    也不知道商队明年再次路过这里,看到山林前那几个土包时,还有几人会想起下面埋葬着的同伴。

    在众多新垒的土包中,有一个土包垒的格外厚实,正前方插着一块木板,木板上写着几个鲜红的字——家师姜万之墓。

    如果靠近看的再仔细些,这几个大大的红色字体下方还有两列小字——盛和十五年冬,徒常安立。

    ……

    来福客栈就在兴平成北,每年阮应平带着商队北上都住在这里,和客栈的老板小二都很熟悉。

    今年因为天京城里发生的那件大事,商队比往年少了许多。

    前日送走了阮应平一行人,客栈里就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客人。

    生意不好做,连带着老板的脾气也大了不少,刚才被没来由骂了一顿,店小二正丧着脸站在门口百无聊赖的看着过往的行人,也没什么拉客的心思。

    他突然看到长街的尽头走来一群牵马赶车的路人,影子被夕阳拉的很长。

    店小二顿时来了精神,垫着脚想要看个真切,是不是以往的熟人,免得被街上其他两家客栈给劫了去,又得挨骂。

    当他看清来人时却有些疑惑,但还是端起笑脸迎了上去,熟练的接过马绳,热情的说道:“阮公子,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阮应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冷冷的说道:“给我们开四间上房,再准备些酒菜,马匹货物也如以往一样要顾好,不会短了你们的银钱。”

    店小二连连点头,满脸堆笑的把一行人迎了进去。

    老板看到阮应平又回来了,连忙从柜台后面绕了出来很是熟络的问道:“阮公子,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阮应平表情看不出多少悲戚,但却叹了口气,说道:“别提了,刚出了兴平就遇到了劫道的歹人,折了许多人,哎。”

    老板闻言一惊,格外关切又义愤填膺的问道:“您没受伤吧,我这就遣人去报官,这些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在兴平的地盘上撒野。您放心,我和官府的张大人相熟,一定帮您讨个公道。”

    这些场面上的话听得多了阮应平也不甚在意,笑着道了声谢,然后说道:“这次侥幸不死多亏了这位小兄弟,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可千万替我招待好,不能怠慢了。”

    说完,阮应平将常安和小菀让到了身前。

    老板打量了眼常安两人,笑着一抱拳,感叹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常安抱拳回礼道:“老板你谬赞了,不过侥幸而已。我受了些伤,想早点休息,麻烦老板让人先带我回房间吧,可好?”

    老板又再寒暄了几句,便让店小二领着众人上楼。

    阮应平看着常安的背影消失在楼道的尽头,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夜幕很快降临,常安和小菀在房间里用过了晚饭,没有再出门。

    商队里的护卫过往都是住的通铺,今夜竟然能住上房,都对自己的东家感激万分。

    他们两人一个房间,正好将常安和小菀的那间房护在了中间。

    阮应平和老板交代了几句,踩着夜色出了客栈。

    不多时,有只青鸟腿上绑了张纸条,从城东的一间铺子振翅,飞入夜空,将一刻不停的飞向大周的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