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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风雅堂会

    与祖大弼与刘泽清分别之后,席铭在回堂馆的路上一直沉思:祖大弼邀请自己去府中喝酒,意味着他在京城之中也有产业。这些辽东战将个个收入丰厚,盆满钵满。然则自己却窥不到其中的门道,许是职级不够,还未能参与这等奥妙之事。

    到了傍晚时分,果然一架马车停在堂馆门口,吴应桂从马车上下来,自去请席铭。席铭随吴应桂上了马车,马车启程向西而去,席铭也不问去往何处,只是聊些不相干的闲话。

    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功夫,马车戛然而止。吴应桂赶紧下车,一挑车帘,席铭也随之下来,却见马车停在一座青砖府宅之外,此宅规制并不很大,从外表看也就是普通几进房舍。

    宅门口挂着一个红漆匾额,上书“慕贤居”三字行书,虽然龙飞凤舞,风骨奇特,但金字衬着红底,实在有些不起眼。

    吴应桂来到朱漆门前,自怀中掏出一张烫金帖子递与管事,那人接贴看罢,对吴应桂行个礼,却又反复打量席铭半天,才放他们进去。

    转过照壁,眼前却豁然开朗,一座正宅雕梁插天,飞檐突兀十分壮观。厅堂之中红烛照烧,流光溢彩。高论阔论、揶揄嬉笑之语不时传出,不远处似乎还有笙箫之声,依依呀呀,听不清楚。

    吴应桂带着席铭到了正房厅口,便不再前行,朝席铭做个请的手势。席铭迈步进了正堂,却见大堂之中摆放一只雕花红木大桌,一众文士围着大桌坐定。

    “席兄,这边来。”席铭抬眼一望,却见吴三桂正向其招手,他今日身穿宝蓝文生氅,头戴公子巾,就似个普通富家公子。

    席铭坐到吴三桂身旁,这时主座上一个白面微须的中年人站起身道:“座上已无虚席,晚来之人便不等了,堂会正式开始。诸位先用些酒菜,酒酣之后吟诗作对、行令猜拳,随意尽兴。其间还有歌妓凑趣弹唱。诸位不要拘束,在此间尽可大块朵颐,引吭高歌。不过有一点言在前头,一会来的歌妓是老夫远从江南礼聘而来,据说名动秦淮,艳搏金陵。各位都是君子,所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莫要酒后失德,到那时登徒子之名传遍京华,老夫可也帮不了你啊。”

    一语甫落,已是四座粲然大笑。

    席铭凑着吴三桂的耳朵问道:“此为何人?”

    吴三桂轻声道:“便是此间主人,太仆寺少卿侯恂侯大人。”

    侯恂双手轻摆,止住喧嚣之声,接着道:“来的客人,有的是堂会常客,有的刚经朋友介绍而来,不如自我介绍一番,也好互相称呼。怎么样?从老夫右手边来。”

    一个方脸短髯之人道:“在下项煜,字仲昭,大家叫我水心便可。”

    侯恂补充道:“项水心的文名大家定是听过,他的儒学炉火纯青,难望项背。”

    项煜淡然道:“过誉了!”

    在座众人纷纷拱手称“久仰”,项煜团团抱拳道:“谢过诸位。”

    项煜旁边的青衣公子站起介绍,其人名唤方以智,字密之,桐城人。

    再旁边则是陈名夏、宋学显、张墨言、潘同春等人。

    轮到吴三桂了,他站起身道:“诸位都是文坛翘楚,青年俊杰,在下佩服的紧,小弟从小也读圣贤书,习孔孟道,不过长大后开始舞枪弄棒,走上从军之路,如今在辽东宁远镇担任参将,在下吴三桂,草字长伯,请大家多多提点。”这话说的斯文得体、谦恭有理。

    众人听了这个名字,似乎无太大反应。这些文生有的中了举人进士,有的只是朝廷低级官员,但对于所谓参将似乎并不倾慕,完全没有项水心、方以智受到的礼遇那么隆重。几个人拱了拱手,少许人只略点了下头。

    吴三桂似乎对此并不在意,微笑的四下抱拳,连道感谢之辞。

    下面轮到席铭,席铭心中不忿:明代文人轻视武将已到如此程度,连吴三桂的名字喊出都灰头土脸,自己的待遇自不待言。

    于是也用不着什么谦恭有礼,直接站起身来,做个团揖,朗声道:“在下席铭,也是宁远将官。”态度不卑不亢。

    果然席间只听得嗯啊几声及几句久仰之辞。

    席铭右手是一位白衣公子,相貌俊秀,气质洒脱,站起身来道:“在下冒襄,诸位有礼了。”说话声音很轻,席间却轰然喧闹起来。

    原来这位冒襄,字辟疆,乃是南直隶泰州人,十四岁就刊刻诗集《香俪园偶存》,在崇祯一朝乃是诗文动天下的神童。如今年已弱冠,更是名满天下,难怪座上之人都是群情耸动。

    “唉呀,原来是冒兄啊!”在众人一片赞叹、议论声中,吴三桂却直接站了起来,隔着席铭拉住冒襄之手,话语中透着亲热:“恩师董其昌曾与在下言道,辟疆兄好比初唐四杰之王勃,诗风奇瑰俊秀,期望你能‘点缀盛明一代诗文之景运’。没想到今日能在此相见。”吴三桂话中透露其师从董其昌,意指自己并非全然粗豪武将,也曾学过吟诗作画。

    冒襄起初见吴三桂如此热情,颇有些惊吓之情,随后从容道:“吴兄原是思白老先生的弟子,失敬失敬。”依旧有些不冷不热。

    冒襄旁边一个年纪略长的文士站起身道:“在下吴应箕,字次尾,请多指教。”

    刚介绍完,突然外面一个青年文生急匆匆的闯入门中,口中连连告罪:“在下来的晚了,还请多多恕罪!”

    众人见这青年文生赴宴迟到,还行色匆匆,一点没有儒生的从容之色,不禁都有些厌弃。可侯恂却笑道:“顾贤侄,又到哪里风流快活了?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大菜马上上桌,你可真有口福啊。”在座文生心想:侯大人给此人好大的面子,赴宴迟到一点不着恼,话语中还透着亲近之意。

    席铭抬眼一看,此人竟是顾绛,却见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立在堂前,却是满脸的不在乎。顾绛也看到座中的席铭,不禁大笑:“席老兄,这风流文生的堂会,没想到你也在席。”自行跑去搬把椅子放在席铭与冒襄之间。一边对冒襄笑道:“兄台对不住,挤挤。”

    冒襄心道:这文生怎么如此不懂规矩,简直就是礼仪全无。无奈的往旁边挪动下位置,席铭也赶忙往吴三桂那边靠了靠,顾绛总算安顿下来。

    侯恂道:“这位贤侄就由老夫介绍吧,他名唤顾绛,字忠清。少年有志,博学多才。发愿走遍天下,遍览山河。其对经史子集、琴棋书画颇有研究,尤其对山川地理、工矿商兵尽皆通晓。老夫对他佩服的很啊。”

    冒襄心想:早听说复社中有顾忠清这号人物,个性洒脱不羁,与归庄并称“归奇顾怪”,乃是社中了不起的才子,于是起身离座作了一揖,口中道:“原来是顾兄,久闻大名,此时见面,正是解平生之渴念!”

    众人见冒襄如此恭敬,也纷纷对年纪轻轻的顾绛肃然起敬。

    席铭心道:没想到顾老弟这么大的名气,原以为他只是机敏善断,没想到竟是通晓古今熟知地理的大才。

    此时,突然座中一个阴阳怪气的语声:“所谓吟诗作对不过是花样文章,工矿商兵更是歪门邪道,所谓天下正宗,在于儒道,不可偏废也。全身尽奉孔孟,以报皇恩,才是正朔!”

    众人心想,本来就是吃酒谈天、士子酬答的堂会,怎么有如此满身酸气之人在此谈论儒学正宗,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得齐刷刷向他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