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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言简情谊深

    李伯颜优待随贾璃出城作战的将士,守城无需他们参加,贾璃自不会强求,在帐中美美地睡了一觉,直至午饭才从刘海口中了解了大概的战况。

    “将军,今天可是出了好大风头,军中诸将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刘海说着递过擦脸的毛巾。

    “风头,差点就回不来了!”,贾璃以巾覆脸,仰首说道,“现在回想起来依旧有些后怕。”

    刘海与贾璃相处久了,对其性格自然有些了解,虽然大部分时间严肃稳重,但偶尔却会显露出恶劣的一面来,比如现在的优势自责,刘海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后才开始将饭菜在案上一一放置。

    洗脸并不能完全驱散睡意,贾璃双眼微胀,略带迷糊地坐在案前,“诶!怎会有酒!刘海你是准备让我犯错误啊!”

    “您说的哪里话,这是今天城头上的那一坛壮行之酒,大帅说‘英雄之酒非英雄不能饮也!’,特地让我拿过来的,否则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违背军纪啊。”

    “哈哈哈。”,贾璃见他将李伯颜模仿得惟妙惟肖,不由开怀,看着满桌珍馐不禁发问,“对了,其余将士可有犒赏?”

    “昨日不小心有几头黄牛摔断了腿,大家现在正用呢。”

    “口感不错。”,贾璃夹起一块牛肉放入口中细细品味,“阵亡将士的抚恤万万不能怠慢,看紧军需官,其他地方允许他捞点油水,敢在这上面马虎别怪我无情。”

    刘海为贾璃斟满美酒,“是极,这就是您常说的‘为将之仁’吧,我一定盯紧。”

    贾璃接过酒碗一饮而尽,眼神迷离,已然微醺,酒不醉人,人却为事所累,“不过假仁假义罢了,我此刻享用美酒佳肴,而将士们却尸骨露于野,如果身后事再有波折,我心难安啊!”

    三年以来贾璃剿杀马贼的阵亡总数都没有今天一场仗多,叫他如何能够释怀。当人与人之间没有联系的时候,听闻他人的噩耗或许可以漠然待之,可一旦有了关联,心都会跟着沉重,更何况是三年间朝夕与共的士卒呢?

    与贾璃相处多年的刘海第一次见贾璃露出如此落寞的神情,即使是当年一槊一马离开宁国府形若丧家之犬时,也满是少年意气,此时实在不知怎样劝慰。

    贾璃当然没有那么脆弱,何况如今大军压境,不应过分伤春悲秋,很快便收拾了心情,向刘海问起了守城的情况。

    刘海非常乐意贾璃转换话题,连忙开口道,“文老将军昨日说李宗唐乃是西夏第一名将,今天似乎有些名不符实,指挥行伍乱攻一气,完全没有章法,可见是一有勇无谋之辈罢了。”

    “你说什么,没有器械便来攻城。”,贾璃敏锐地察觉到了诡异之处,端正身体语气严肃,“西夏人伤亡惨重吗?”

    刘海不敢有丝毫夸张,如实回答道,“敌军几乎没有伤亡。”

    “攻守情况与我细细说来。”

    刘海将酒碗倒扣,然后从案边取过一块方墨,比划了起来。

    “敌军为俘虏们分发盾牌,驱赶他们排起盾阵压到城下。”刘海说着将墨块缓缓贴近酒碗,待接近时又缓缓拉开,“然后被我军箭雨逼退,几次三番之后,文老将军等均认为这是消耗我军城中箭矢的计策,便下令对其不予理会,就这样来来去去耗了一上午。”

    “好了,别搓得那么使劲,小心我的一块好墨。”

    “诶,这不是为了讲演逼真么,怎得如此小气。”,刘海故作鄙夷地说道。

    由此玩笑之言,主仆情深,可见一斑。

    贾璃并非小气,只是格外惜物而已,该问的也都问完了,挥挥手便将刘海打发了出去,“休要做此姿态,快下去用饭吧!”

    一餐时间内贾璃细细思量李宗唐用意,想来想去无非是疲兵之计,等到守军懈惫时趁机偷袭,可若是凭此便想着夺门破城未免有些太过天真了吧!

    饭毕,贾璃便起身前往前军大帐,打算与文种仔细商讨一番。

    “贾校尉不日将名扬天下了!”,为文种守卫帐房的侍卫待贾璃自与他人不同,在另一人通传时和等候的贾璃攀谈了起来。

    “哪里哪里。”,贾璃闻言立刻摆手,若是和旁人称赞他还能坦然受之,可是被眼前这位跟随文种多年的百战老卒如此夸耀实在令他汗颜,“李大哥谬赞了,小小功劳,委实不足道也!”

    侍卫本就对贾璃很有好感,此时见他不骄不躁,更是欣赏,一拳擂在他的肩头,接着说道:“如何这般自谦,今日你一槊挑飞敌军战马之举,天下无当!”

    “恃勇而已。”,贾璃唯有一谦再谦了。

    “军中禁止喧哗,汝二人不知道吗!”,在两人交谈时文种从门中走出,将对话听了个大概,面无表情地开口道。

    “老师!”、“将军!”,交谈正欢的两人赶紧拱手行礼。

    “一个是老夫的亲卫,一个是老夫的弟子,知法犯法,该当何罪啊!”

    文种平日待下宽善,绝不会这样说话,闻弦歌而知雅意,贾璃听得出来老将军还在为他贸然出阵而生气,自不愿牵连到他人,立刻出声,“末将认罚。”

    “哼!”,文种转身进门,留下贾李二人在原地罚站,面面相觑不知何为。

    不多时,传令的那一人才飞奔而出,气喘吁吁地说道:“子坚你又惹得将军生气,累得我不好做人,将军传你进去呢。”

    “哈哈,今日之事,全在于璃,改天休沐,定到聚贤楼作一回东。”,拱手道别二人后贾璃大步流星走入厅堂。

    文种背手站立在舆图前,贾璃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一幅牛皮地图,定睛一看,正是萧关。此城西靠六盘山,东接崆峒山,在两山形成的谷地之中,乃是衔接西北与关中的要地,这块硬骨头如果啃不下来,西夏人南攻大军的补给线就会出问题,正所谓扼住了其咽喉。

    “老师可是在为应付李宗唐突袭做准备?”

    老将早就察觉到贾璃入屋,只是懒得转头,冷冷地说:“明知故问!”

    人年纪变高,脾气反似顽童,贾璃只能哄着来,“老师常以曹子建‘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二句勉励自己,怎得轮到璃践行时反倒生气了。”

    “城头之上那么多年纪长你、才能高你的将领还未发话,哪里轮的着你小子抢先?”

    “是,是,是。”,贾璃看老头面色稍稍解冻,立刻上前扶他坐下,“师有事,弟子服其劳,以您的满腔热血来看,想必早已有出阵之心,其他人如何争得过呢,是故璃乃是代您出征。”

    文种为贾璃之诡辩堵得吹胡子瞪眼,只能拿起面前的茶杯狠灌一大口凉茶,等茶水徐徐下肚后才续上话头,“你这厮的脸皮可是远胜过武力,若非先前知晓汝是宁国公后人,我必当你是长乐坊的泼皮。”

    “泼皮也好,王侯也罢,俱是七窍,皆为大周子民,除了身份不同,又有什么分别呢?”

    贾璃绝对想不到自己的随性之言竟然惹得文种大为不快,“混账东西,越说越离谱了,若没有王侯等享爵受禄者挥洒热血,安能有一国之建立,朝代更迭,于泼皮而言不过是换了新天罢了,一者于国有利,一者于国有害,此两等人如何能相提并论?”

    文种大怒将贾璃骤然惊醒,适才放浪之语分明是午饭时未消感伤之情在作祟,由士卒之惨死联想到平民之贫弱,但以泼皮相比王侯勋贵,实在是触犯了文种其人嫉恶如仇的底线,此时只能无言呆坐。

    “子坚啊!你我虽是师徒,但亦是忘年之交,我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老师何须顾虑,璃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请畅所欲言。”,贾璃说话的同时暗自腹诽,八成又是陈词滥调,先是大论一番祖上文鸯如何了得,然后详述一番其结局如何令人扼腕,最后陈说务必以之为鉴,标准的三段式结构,背都背了下来。而且根据贾璃所知的历史,文鸯最后被夷三族,所以他常常想老将军恐怕是乱攀亲,当然这话只能烂在肚中。

    “我常常与你讲文鸯将军,你恐怕耳朵都磨出了老茧吧。”,文种果然如贾璃所料,以文鸯开头,但接下来的内容却使他不得不正襟危坐了,“其人忠勇智信义俱全,却为小人所害,古往今来,此等事多矣,大丈夫立于世,不能没有城府。”

    “相识三年,我自认不会看走眼,你是少有的率真之人,与人交往不在乎权利富贵,全在意气,这确是好品质!”,文种膝下无子,早把贾璃视作后辈,说到此处语气和缓,目光中亦包含着舐犊之情,“但为将者却不能喜怒形于色,何况军中等级严明,如何能漠视呢?今日你先于诸将我甚为欣慰,可我更希望你能学会藏拙,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前鉴不远,覆车继轨。’”

    若是以前满脑子都是明哲保身的贾璃,听到文种的话必会引为至理,但如今这个打算为这个天下做一些实事的贾璃,唯有一言以对,“虽千万人吾往矣!”

    文种不以为忤,反而用深沉的目光注视着贾璃的脸庞,思绪渐渐飘远,口中喃喃道,“这就是文鸯和文种的区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