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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五)

    法国人有一句谚语:“说一声再见,就是死去一点点。”

    我们每一个人都在成长的路上告别了许多的人,却很少有人能记得起最后的一次对他们说再见是在什么时候。当我花费漫长的时间去回忆某一日故事的点点滴滴的时候,那些如同苏打气泡般的对白并不如当天的天气令我印象深刻。

    人的记忆是依靠不断的对话来固定的——该死的,我们说了太多太多的话,一句又一句,至于那些至关重要的东西,我们却总是忘。

    我能记得的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看那边的天空,云彩那么浓密,好像会有巨人从里面出来一样。”这话不是对我说的,当她说起这句话的时候她就坐在我的正后方,拉着她女伴的手,指着东南方向的天空。

    其实这话应该也不是对她的女伴说的,我敢打赌,这话是她对闫什讲的——你们知道的,很多人说话就是这样,他们不对着你讲,但是故意地接近你,故意地大声,希望你能够听见。

    当时我和闫什两个人坐在高中运动会的看台上,没有比赛项目的我和全是比赛项目的他,茫然地望着与我们平齐高的地方,我俩都听见了刘子妁说的话,好像我们的脑袋也长出了两朵云彩,但没有人真的往东南的方向看。

    我知道这是因为什么——那一天的昨天,闫什在他的网络空间里面讲了关于巨人的事情,内容好像是一个梦,或许不是梦,但也像梦一样荒诞不经。刘子妁显然觉得如果闫什听到了这个话,应该会回头跟她讲起昨日他所讲的那种有关巨人的故事。但是闫什没有,他可能是累了,他在运动会上跑了那么多的项目,人累了就会游神。他或许根本没有听见刘子妁在他的身后大声地讲着什么——没准他当时正在想着一个关于侏儒的故事。

    如果我们当时知道这是刘子妁留在铜仁中学的最后一天的话,我们或许会去找她说说话,至少应该跟她说句再见什么的,但我们没有。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要去首都学美术这件事,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她不会回来拍毕业照,也不会亲自回来领取她的毕业证书。我记得拍毕业照时曾经有人在QQ上与她聊天征求她的意见,关于要不要把她P到毕业照的旁边的时候,她直接拒绝了,而我们都不知道原因——所以最后我们就永远不知道这件事的原因。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够给出刘子妁的心路历程的话,我觉得应该只剩下许含琪了。她们两个是很要好的朋友,直到那么多年以后的现在,她俩还保持着联系与友谊,尽管那天看台上面,刘子妁拉着手的女伴并不是她,而是另一个有点胖的女孩。

    其实关于这件事我有一个我自己的看法,尽管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是刘子妁抗拒这一切的原因,但我也大概讲一讲。

    在运动会的前几天有一节化学课,具体是哪一天哪一节我根本记不清了,大致的情况就是化学老师提问了一个问题,正好问到了刘子妁的头上。当时刘子妁和许含琪在教室的后排站着,她俩大概是因为怕困自愿去后排站着的。刘子妁回答不出,因为她溜号了。“站着听课也会溜号吗?”闫什当时回头对着她说了这样的话,于是全班都笑了起来。按理来讲,人这一辈子遇到的尴尬事情会很多,这件事根本不算什么。但刘子妁却显得有点无地自容,脸涨的通红。当时她还戴着口罩,脸红的特别明显。

    她肯定是不会记恨闫什的,傻子都看得出来她喜欢他,但记不记恨和失不失望是不同的。有的人不擅长对他人抱太大的希望,肥皂泡飞得越高越容易破,所以我们不应该总是对别人抱太大的期望。

    唉,可是怎么才能不抱有那么大的期望呢?那个时候我们年轻,我们爱的每一个人就是天上的神仙,所以年轻时候的理想殿堂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坍塌,再被迫重新盖起,我们活生生把一座精致而脆弱的建筑变成了一间将绝望隔绝在外面的堡垒。我真的不愿意这么说,但是我所看见的成长就是这么一个残忍的过程,就像是为了一份精神的安全毁灭了一座精神的世界奇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