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何人敢论太祖功过
上山之路颇为平坦，官家数百年的经营使得这条山路被工部小吏以及当地征募的壮丁反复修缮，直到此山变为一处景点，让百姓花些铜板就能投身当年那场惊天动地的决战之中。
此刻，山路中仅有的两骑在朦胧细雨下显得略微孤单。头顶的万里阴沉预示着大雨不期将至，似乎没给这位大明三皇子半点薄面，但这丝毫没影响朱耀明此刻的好心情。
“怎么样？这些年闲来无事就想编个草席，你我二人身上这件就是我临行前在宫内编织而成。你看看，是不是你凡路的手艺？”
朱耀明一骑在前方开路，话音未落便调转马头，眼神开始上下打量起年轻人。
此时二人身穿近乎同样的蓑衣，确实都是出自朱耀明之手，只是凡路身穿那件宽松的有些不太合身。
“多年不见，只是偶尔从林老尚书口中听闻他未来孙女婿的模样。没想到还是高估了你凡豆芽的个子。”
朱耀明打趣道。
听到“凡豆芽”三字，凡路突然一阵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难得多年后的单独见面，自己当然放过这个机会。于是开口说道。
“自然不敢和三皇子大人相比，身高和编席速度皆如此。”
三皇子哈哈笑了两声，显然没有计较凡路的古怪话语。轻提缰绳，开口问道。
“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在哪里编席吗？”
“宫外的空地，杨首辅的书堂，以及...陛下的龙椅前。”
凡路回答。
“杨先生要是知道他的得意门生如今对他的称呼如此陌生，他老人家怕是会伤心的。”
凡路没有接话，朱耀明便也不再开口。策马扬鞭，率先向山巅走去。
...
“吁！”
凡路眼看前方的朱耀明在竹亭前停下，旁边果然有一处石碑。于是赶忙勒紧缰绳，起身下马，慢慢走向三皇子。
复行十余步，只见眼前豁然开朗。数十里平静的湖面似镜般尽收眼底，此刻甚至能看到一艘艘商船行驶在湖面之上。真是好不壮观。美中不足的便是眼前巨镜就像被脚下这座康郎山拦腰截断一般，在阴沉的天气下显得有些压抑。最窄处甚至只能容两到三艘商船通过。
想来此地应当就是当年那场大战的旧址。
“凡路你看，眼前便是曾经的战场。就是在这里太祖指挥二十万军队击败了陈汉帝的六十万水师。此役在史书中的记载是一场惨胜，在明军先头部队伏击成功后，余下的陈汉大军纷纷上岸厮杀。使得明军损失惨重，就连太祖本人都险些被俘。若非及时改变战术使用火攻引得陈汉阵线分割撕裂，后果不堪设想。但此战胜利之后，陈汉六十万军队迅速崩溃，就连陈汉帝本人都死在乱箭之中。
凡路，你觉得太祖老祖宗治军如何？”
...
时间过去许久，朱耀明依然没有等到凡路的答复。于是开口道。
“放心吧，这里今天只有你我二人。畅所欲言便是。”
“不论文治武功，太祖大人都是北秦洲乃至天下的的无双之才。”
凡路面色依旧谨慎的回答道。朱耀明闻言随之点头。
“太祖英明一世，定乱世之终结，还天下以太平。息兵养民，百姓安居，朝堂稳定。在人间成就无上的功劳。可是呢...不过十余年各地藩王成患，这时皇位又偏偏传孙不传儿，让我大明就此埋下祸根。
若非，若非四子成祖雷厉风行，兵贵神速。从北方血战千里，一路拿下都城应天把建文帝从龙椅上赶了下来，顺理坐稳皇位。
否则连年征战，哀鸿遍地。只怕百姓会如同当年秦国灭亡前一般揭竿而起。这天下恐怕就要易主了。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储君之位向来是王朝稳定的根基，就如同现在，当朝三位皇子均已成年，大哥天性软弱势利，难堪大任。这点你凡路应该是知道的。
二哥自幼熟读兵法，做事向来光明正大嫉恶如仇。做事风格最有太祖之风。背后更是有太后和薛厂工等人支持，可在恩师为代表的文官集团看来二哥做事过于死板。父皇正是抓住这点，拖着不立太子。逼各方派系接连出牌内耗，不断向皇帝妥协。以保他坐稳龙椅。
凡路，如果有一天你成为凡氏一族的领袖，太子你会如何选择？”
朱耀明看向凡路，少年此刻正低头，看不清表情。
“凡，司二家作为外姓藩王谨遵先帝遗诏，不得参与任何朝堂派系，这是自凡氏迁入金城那一刻便立下的规矩。凡路不敢轻易猜测，况且此事也应由家主贺老王爷出面表态。我同迎春这些晚辈静候结果便是。”
朱耀明闻之一笑，点了点头。但很快面色沉了下去。
“凡路，你我相识这么多年。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心眼多，嘴还硬。
你可还记得小时候你替我挡过一刀，咱们俩也算过命的交情。这份恩情我记得，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宫中收集凡家的消息。结果似乎要出乎我的意料。”
“你可知道以林家的财力，以及林勋在朝廷的地位。林青棠是成为大明朝太子妃的不二人选，而且青棠和我二哥朱栋奕自幼相识青梅竹马。若非你突然降临紫禁城，青棠极有可能加入朱家成为大明下一位皇后。你该庆幸林老尚书对青棠长孙女疼爱有加，任由你将她带离顺天这片是非之地，同时也尽量将林家拖拽出朝廷的漩涡之中。
可你也该想想了，林家三代单传。林老尚书就这么一个儿子，而林季方这一把年纪也只有林青棠一个女儿。等他们到了垂暮之年，你凡路是要继承林家百年基业的。可你觉得以你现在的资历和眼界。你有资格上门提亲吗？”
朱耀明本想继续说下去，但还是先朝凡路的方向看了一眼。少年低着头默不作声，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于是朱耀明接着说道。
“不要觉得躲在西凉便可一切相安无事，陛下若想诏你入京。相信我，父皇有一万种诏书可以写。而且在朱栋奕眼里，你当年的所作所为如同横刀夺爱，为何他直到如今还未曾娶妻，你心里应该有个数。知道为何父皇这次特意下旨让你参加弈试吗？你凡路不会真的天真的以为陛下是想让你拿个棋圣头衔回来？”
“之所以我特意选在朔海落脚，其一因为这里是尧景王朱嘉孝的势力范围。量他朱栋奕不敢使用什么手段。其二就是为了远离顺天，避开朱栋奕以及薛建功的眼线。这其三...”
朱耀明深吸一口气，此刻不见往日犀利的眼神。眼中满是真诚。
“其三，你和青棠都是我的朋友。你们和朝中那些为了攀上朱家关系与我交往的那些狐朋狗友不一样。如果放在六年前我甚至可以为了你们付出生命。
可现在不一样了，但至少这次。我还是支持你们的。”
朱耀明深吸一口气，不再言语。而一直默不作声的凡路此刻却抬头挺直胸膛，右手握拳狠狠的撞了朱耀明的肩膀。
“既然青棠选择了我，那我便拿她当家人保护。大冬瓜，难得你今天说了这么多肺腑之言。凡路受教了。”
朱耀明苦笑着摇了摇头，接着抬头看向阴云密布的天空。
“豆芽，趁着雨没下大。下山还来得及。”
凡路顺着朱耀明抬头的方向看去，感受苍天带来的无限压抑之感。
“冬瓜，如果我们顺着这条管道驭马疾行，可能用不了一柱香的时间便可下山。可你有没有想过在这条管道没有修缮之前，这座山中是住有村户的。
还记得以前上山采药，村里的猎户告诉我。在山里只要碰到下雨的时候，无论大小切忌盲目往山下逃。”
凡路说着，手指向一旁的石碑。
“就像这块石碑一样，如果立在山脚恐怕早就被山洪泥石冲刷，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但如果它立在山巅，那么不仅千百年来安然无恙，就连工部官吏以及周围百姓都会定时将它修葺一新。
耀明，我想现在需要的不是下山，而是一个身份，一个山巅的身份。”
朱耀明欣慰的点了点头，顺着凡路所指的方向看向石碑。上面是一道道被金属刻出的痕迹，再由朱砂勾勒。连成一首无题的七言绝句。
天为帐幕地为毡，日月星晨伴我眠。
夜间不敢长伸脚，恐踏山河社稷穿。
...
与此同时
不远处的邓必聪正拿着小本默默的记录着三皇子和凡路二人的一言一行。细致到哪分哪刻做出了什么动作。这是此行杨首辅交给自己的任务。
邓必聪手中落笔飞快，突然间没来由般向身后数丈外的树丛中掷出一柄短剑。
“不论是何身份，皇家之事，还请勿扰。如果再让我发现，莫教本千户使出些手段。”
不过一个呼吸间，远处的树丛中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身影越行越远，应是远离了此处。
...
山巅之上，朱耀明与凡路二人久久无言。
这时突然一道闪电袭来，巨大的光亮伴随着轰鸣的声音袭来，让凡路不得不低头。
“凡路，我们下山吧。大雨就快到了，记得打好伞。
此刻，山路中仅有的两骑在朦胧细雨下显得略微孤单。头顶的万里阴沉预示着大雨不期将至，似乎没给这位大明三皇子半点薄面，但这丝毫没影响朱耀明此刻的好心情。
“怎么样？这些年闲来无事就想编个草席，你我二人身上这件就是我临行前在宫内编织而成。你看看，是不是你凡路的手艺？”
朱耀明一骑在前方开路，话音未落便调转马头，眼神开始上下打量起年轻人。
此时二人身穿近乎同样的蓑衣，确实都是出自朱耀明之手，只是凡路身穿那件宽松的有些不太合身。
“多年不见，只是偶尔从林老尚书口中听闻他未来孙女婿的模样。没想到还是高估了你凡豆芽的个子。”
朱耀明打趣道。
听到“凡豆芽”三字，凡路突然一阵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难得多年后的单独见面，自己当然放过这个机会。于是开口说道。
“自然不敢和三皇子大人相比，身高和编席速度皆如此。”
三皇子哈哈笑了两声，显然没有计较凡路的古怪话语。轻提缰绳，开口问道。
“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在哪里编席吗？”
“宫外的空地，杨首辅的书堂，以及...陛下的龙椅前。”
凡路回答。
“杨先生要是知道他的得意门生如今对他的称呼如此陌生，他老人家怕是会伤心的。”
凡路没有接话，朱耀明便也不再开口。策马扬鞭，率先向山巅走去。
...
“吁！”
凡路眼看前方的朱耀明在竹亭前停下，旁边果然有一处石碑。于是赶忙勒紧缰绳，起身下马，慢慢走向三皇子。
复行十余步，只见眼前豁然开朗。数十里平静的湖面似镜般尽收眼底，此刻甚至能看到一艘艘商船行驶在湖面之上。真是好不壮观。美中不足的便是眼前巨镜就像被脚下这座康郎山拦腰截断一般，在阴沉的天气下显得有些压抑。最窄处甚至只能容两到三艘商船通过。
想来此地应当就是当年那场大战的旧址。
“凡路你看，眼前便是曾经的战场。就是在这里太祖指挥二十万军队击败了陈汉帝的六十万水师。此役在史书中的记载是一场惨胜，在明军先头部队伏击成功后，余下的陈汉大军纷纷上岸厮杀。使得明军损失惨重，就连太祖本人都险些被俘。若非及时改变战术使用火攻引得陈汉阵线分割撕裂，后果不堪设想。但此战胜利之后，陈汉六十万军队迅速崩溃，就连陈汉帝本人都死在乱箭之中。
凡路，你觉得太祖老祖宗治军如何？”
...
时间过去许久，朱耀明依然没有等到凡路的答复。于是开口道。
“放心吧，这里今天只有你我二人。畅所欲言便是。”
“不论文治武功，太祖大人都是北秦洲乃至天下的的无双之才。”
凡路面色依旧谨慎的回答道。朱耀明闻言随之点头。
“太祖英明一世，定乱世之终结，还天下以太平。息兵养民，百姓安居，朝堂稳定。在人间成就无上的功劳。可是呢...不过十余年各地藩王成患，这时皇位又偏偏传孙不传儿，让我大明就此埋下祸根。
若非，若非四子成祖雷厉风行，兵贵神速。从北方血战千里，一路拿下都城应天把建文帝从龙椅上赶了下来，顺理坐稳皇位。
否则连年征战，哀鸿遍地。只怕百姓会如同当年秦国灭亡前一般揭竿而起。这天下恐怕就要易主了。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储君之位向来是王朝稳定的根基，就如同现在，当朝三位皇子均已成年，大哥天性软弱势利，难堪大任。这点你凡路应该是知道的。
二哥自幼熟读兵法，做事向来光明正大嫉恶如仇。做事风格最有太祖之风。背后更是有太后和薛厂工等人支持，可在恩师为代表的文官集团看来二哥做事过于死板。父皇正是抓住这点，拖着不立太子。逼各方派系接连出牌内耗，不断向皇帝妥协。以保他坐稳龙椅。
凡路，如果有一天你成为凡氏一族的领袖，太子你会如何选择？”
朱耀明看向凡路，少年此刻正低头，看不清表情。
“凡，司二家作为外姓藩王谨遵先帝遗诏，不得参与任何朝堂派系，这是自凡氏迁入金城那一刻便立下的规矩。凡路不敢轻易猜测，况且此事也应由家主贺老王爷出面表态。我同迎春这些晚辈静候结果便是。”
朱耀明闻之一笑，点了点头。但很快面色沉了下去。
“凡路，你我相识这么多年。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心眼多，嘴还硬。
你可还记得小时候你替我挡过一刀，咱们俩也算过命的交情。这份恩情我记得，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宫中收集凡家的消息。结果似乎要出乎我的意料。”
“你可知道以林家的财力，以及林勋在朝廷的地位。林青棠是成为大明朝太子妃的不二人选，而且青棠和我二哥朱栋奕自幼相识青梅竹马。若非你突然降临紫禁城，青棠极有可能加入朱家成为大明下一位皇后。你该庆幸林老尚书对青棠长孙女疼爱有加，任由你将她带离顺天这片是非之地，同时也尽量将林家拖拽出朝廷的漩涡之中。
可你也该想想了，林家三代单传。林老尚书就这么一个儿子，而林季方这一把年纪也只有林青棠一个女儿。等他们到了垂暮之年，你凡路是要继承林家百年基业的。可你觉得以你现在的资历和眼界。你有资格上门提亲吗？”
朱耀明本想继续说下去，但还是先朝凡路的方向看了一眼。少年低着头默不作声，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于是朱耀明接着说道。
“不要觉得躲在西凉便可一切相安无事，陛下若想诏你入京。相信我，父皇有一万种诏书可以写。而且在朱栋奕眼里，你当年的所作所为如同横刀夺爱，为何他直到如今还未曾娶妻，你心里应该有个数。知道为何父皇这次特意下旨让你参加弈试吗？你凡路不会真的天真的以为陛下是想让你拿个棋圣头衔回来？”
“之所以我特意选在朔海落脚，其一因为这里是尧景王朱嘉孝的势力范围。量他朱栋奕不敢使用什么手段。其二就是为了远离顺天，避开朱栋奕以及薛建功的眼线。这其三...”
朱耀明深吸一口气，此刻不见往日犀利的眼神。眼中满是真诚。
“其三，你和青棠都是我的朋友。你们和朝中那些为了攀上朱家关系与我交往的那些狐朋狗友不一样。如果放在六年前我甚至可以为了你们付出生命。
可现在不一样了，但至少这次。我还是支持你们的。”
朱耀明深吸一口气，不再言语。而一直默不作声的凡路此刻却抬头挺直胸膛，右手握拳狠狠的撞了朱耀明的肩膀。
“既然青棠选择了我，那我便拿她当家人保护。大冬瓜，难得你今天说了这么多肺腑之言。凡路受教了。”
朱耀明苦笑着摇了摇头，接着抬头看向阴云密布的天空。
“豆芽，趁着雨没下大。下山还来得及。”
凡路顺着朱耀明抬头的方向看去，感受苍天带来的无限压抑之感。
“冬瓜，如果我们顺着这条管道驭马疾行，可能用不了一柱香的时间便可下山。可你有没有想过在这条管道没有修缮之前，这座山中是住有村户的。
还记得以前上山采药，村里的猎户告诉我。在山里只要碰到下雨的时候，无论大小切忌盲目往山下逃。”
凡路说着，手指向一旁的石碑。
“就像这块石碑一样，如果立在山脚恐怕早就被山洪泥石冲刷，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但如果它立在山巅，那么不仅千百年来安然无恙，就连工部官吏以及周围百姓都会定时将它修葺一新。
耀明，我想现在需要的不是下山，而是一个身份，一个山巅的身份。”
朱耀明欣慰的点了点头，顺着凡路所指的方向看向石碑。上面是一道道被金属刻出的痕迹，再由朱砂勾勒。连成一首无题的七言绝句。
天为帐幕地为毡，日月星晨伴我眠。
夜间不敢长伸脚，恐踏山河社稷穿。
...
与此同时
不远处的邓必聪正拿着小本默默的记录着三皇子和凡路二人的一言一行。细致到哪分哪刻做出了什么动作。这是此行杨首辅交给自己的任务。
邓必聪手中落笔飞快，突然间没来由般向身后数丈外的树丛中掷出一柄短剑。
“不论是何身份，皇家之事，还请勿扰。如果再让我发现，莫教本千户使出些手段。”
不过一个呼吸间，远处的树丛中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身影越行越远，应是远离了此处。
...
山巅之上，朱耀明与凡路二人久久无言。
这时突然一道闪电袭来，巨大的光亮伴随着轰鸣的声音袭来，让凡路不得不低头。
“凡路，我们下山吧。大雨就快到了，记得打好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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