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土山之约

    袁谭领了父亲指令，便差本州三千人马，次日一早专门护送刘备前往邺城。未料刚过平原县界口，只见前面锣鼓喧天，彩旗招展，却是袁绍亲自引领众官远出邺郡，竟至数十里外前来迎接。刘备满怀羞愧之情，下马上前深施一礼，说道：“自当年讨伐董卓以来，刘备便一直向往明公风采，久欲投于门下，怎奈机缘未遇。今日为曹操所败，兄弟与妻子俱失陷了，只剩我孤穷一身，走投无路。我想将军世代皆为朝廷栋梁，定肯容纳四方之士，以清除汉贼兴复汉室，故不避羞惭，径来相投。望乞收录，刘备必感厚恩，终生不负。”

    袁绍见刘备今为皇室贵胄，竟然如此谦卑，肯在自己面前伏低作小，不由大喜，急忙下马答礼道：“皇叔昨派孙乾先生前来求援兵，本应发兵相助，奈为小儿抱病，有失救援，至今于心怏怏不安。今幸得与皇叔相见，大慰袁某平生渴想之思。”又回顾向部下众官诸将道：“玄德公当年桃园结义，替朝廷平灭黄巾贼立有大功，并随孤共伐董卓，曾率其二弟于虎牢关大败吕布，武功异常了得；前日又在许都当殿与天子叙论族谱，皇帝亲称为叔，天下皆知。刘皇叔今来屈尊投我，是天赐我冀州之福，击破曹操必矣。尔等今后对待玄德，当如同对待孤家，不得稍有违慢。”当下田丰、沮授、许攸等一众谋士连连称是，对刘备厚相接纳。唯有颜良、文丑、淳于琼等一班河北名将，却以为刘备乃屡败之将，面显不屑之容。

    刘备自此投了袁绍，寄人篱下，客居冀州，按下不提。且说曹操当夜取了小沛，歇兵一晚，次日随即进兵，来攻徐州。糜竺、简雍在城头见远处尘头大起，稍刻探马来报说小沛失陷，便知道徐州孤城难守，只得打点家眷细软，装好车辆，预备弃城而走。刚刚行至南门，背后听得马挂鸾铃响处，一骑绝尘追至，马上人高声叫道：“糜子仲、简宪和！二位且住。如今徐州危在旦夕，你等要逃到哪里去？”二人大吃一惊，急回头看时，却是陈登单骑而至。见其背后并无军马相随，这才心下稍安，驻足回马相待，看其有何话说。

    陈登追上糜竺，急跳下马来，并不多言，顺手递过一封书信，殷切嘱道：“子仲先生，时不我待，某便长话短说。刘皇叔和三将军张飞昨夜偷营兵败，中了郭嘉之计，小沛失陷，不知去向。小沛既失，徐州孤立无援，自是难保。你与简文和二公乃是皇叔心腹，必为曹操深恨不容，自当逃身保命。某乃朝廷敕封广陵太守，又是曹操亲自举荐于朝廷，只要献城以降，曹操定然不肯相害，可保满城军民无虞。曹公且必委我与臧霸把守徐州，说不定还要将东方之事全权托付。我这里有书信一封，你等持之，可到南阳宛城，当面呈递守城将军胡车儿。他原是我师叔史子眇亲传弟子，身负兴汉绝密使命，见了此信必然收留你等，以礼相待。若是二公日后与皇叔得以重会，便可以南阳为基，南联刘表，北应袁绍，借机北上兴复汉室。待皇叔大军复来之时，某将举徐州全境以应之，切记切记，幸勿忘却。”

    糜竺大喜过望，接过书信，称谢不止，与简雍向陈登施以大礼拜别，随即上马，出离南门去了。陈登私放了糜竺、简雍，随即回到府衙，整点文武军马，大开北门，出城迎接曹操，献了徐州。曹操见陈登主动来迎，想起前番以东方之事相托，全赖他父子内应才擒了吕布，今日又兵不血刃得了徐州，如何不喜？遂下马以礼相待，厚加抚慰赏赐，并骑入城，一面下令出榜安民。曹操升帐聚将，对众将说道：“今徐州、小沛已得，只余下邳一城，刘备家眷皆在城中，托付于其二弟关羽。那关云长乃万人之敌，又颇怀忠义，我欲招来麾下，则天下不难平定。尔等当依我计，不可伤了关将军。”众将领命而去，各自依计回营准备。

    当夜无话。到了次日，关羽正在下邳城楼之上闷坐，远望徐州、小沛方向，不见探马前来，报说兄长刘备和三弟张飞消息，不由心中焦急。直到巳牌时分，却听得城外金鼓大作，一队人马遮天蔽日而来，细看旗号，正是曹军先锋夏侯惇，领兵五千来战。关公不得大哥及三弟消息，不欲冒然出城接战，遂命军士闭门不出。夏侯惇依着曹操叮嘱，使人于城下辱骂，将刘备三兄弟出身低微，全赖曹司空举荐提拔，方得授职朝廷，却又背信弃义之事高声公布于众。关公在城头听得大怒，即命放炮，引三千人马出城，来与夏侯惇交战。

    夏侯惇见关羽中计出城，遂挺枪迎敌，只斗了二十余合便故作不敌，回马而走。关公恐怕下邳有失，停马不追。夏侯惇见他不追，又回马来战，且出言不逊，故作狂傲。关公大怒，奋起神勇大战，夏侯惇此番果真不敌，于是且战且走，将关公引出二十里外，进了提前所设埋伏。关羽感觉中计，便要拨马回城，只听一声炮响，左有徐晃，右有许褚，两员悍将两侧夹攻；夏侯惇趁便返回身来截住厮杀，并将关羽所带三千军马围住。关公力战三将至晚，无路可归，只得退到一座土山，引兵屯于山头，权且少歇，曹兵团团将土山围住。半夜时分，关公于山上遥望下邳城中，只见火光冲天，照如白昼一般，不由大惊失色。却原来是曹操趁着夏侯惇等缠斗关羽之际，自提大军杀入城中，并教堆柴举火，以惑关公之心。

    关公见下邳火起，心系兄长刘备家眷，不由惊惶，连夜几番冲下山来，皆被乱箭射回，难以突围。关羽回至山上，回想起自涿州起兵以来，与刘备、张飞兄弟三人东挡西杀南征北战，十余年来战无不胜，立下无数功劳，却因朝中无人，始终并无尺寸之地；如今好不容易占有徐州数郡，除灭吕布背义之贼，却又落于他人之手。兄弟们时乖命蹇，蹭蹬如此，不由深自叹息。又自忖若凭手中青龙偃月刀，趁夜单刀匹马冲出重围，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想到两位嫂嫂尚且陷在城中，又转而踌躇不决，坐而复起，起而复坐，心下好生为难。

    曹操夺了下邳，即命军士将刘备家眷保护起来，严令不得骚扰恫吓，违者必杀无赦，诸将无有不尊。安排已罢，曹操升帐，于班部中唤出张辽道：“文远，我爱关将军勇武忠义，欲收致帐下，其心若渴。闻你在吕布帐前为将时曾与关羽交厚，休辞辛劳，可代我前往土山，以利害情理说之，劝其来降如何？”张辽听了，沉思片刻，插手施礼道：“主公休怪小将直言。某深知关云长性情孤傲卓绝，乃是宁折不弯之性；且曾与刘备誓同生死，绝非高官厚禄可以动之。某在吕布帐下之时，虽与关公交情匪浅，但较之他与刘备、张飞三人情义不敢并论。尤其当此孤困土山之时，其必更不肯降了。张辽此去必然空劳往返，恐辱主公使命。非是末将敢于违背主公将令，因明知其不可为之，故此先行禀知。”曹操笑道：“文远直言快语，诚不我欺。那关羽大义凛然，我亦深知，已有计较在此。你拿我这一封亲笔书信前去，面呈关公，也不必多说，他自然下山来降。若是关公不来，你也不必与其争执，自行回来便是，孤亦绝不见怪于你。”说着，便将书信付予张辽，并一支穿营大令，一并赐予。

    张辽接过令箭书信，只得出城，单枪匹马穿过重围，投往土山上来，一面心中计较。且说关羽在土山上捱了一夜，看看天已破晓，将心一横，就要整顿军马，杀下山去，与曹军决一死战。正在这时，忽见一人独骑驰上山来，在马上高声叫道：“关将军休要放箭，故人前来相见，有话要说！”关羽凝目视之，见来人正是故友张辽。于是纵马上前相迎，口中问道：“文远是奉了曹操军令，前来与某相敌么？那倒也好，关某正不愿与那些无名鼠辈过招。”张辽大笑道：“师兄到此地步，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还是豪气冲天，果然是大英雄、好汉子。小弟武艺是蒙吕奉先指点，师兄与张三哥的武功却是受自左慈仙长亲传，兄弟怎敢不知好歹，孤身前来邀战，自讨没趣？”关羽便问：“既是如此，贤弟来此何意？”张辽答道：“因见师兄危难，特在曹司空面前讨了将令，假言要来劝降，实是要助师兄脱困，休得见疑。”

    关羽听张辽如此说，不由大吃一惊：“贤弟因何以师兄相称？莫非你早知我是兵家弟子，与吕奉先系出同门乎？”张辽笑道：“此处并无他人，师兄不必掩饰了。”当即将大枪挂住，甩镫下马，自拣一块干净大石坐了。关羽见他如此，也便下马，于对面坐下，听他有何话说。张辽从怀中掏出一物，往关羽手里一递道：“师兄你看，可识得此物？”关羽接过看了，又是吃了一惊，问道：“伏龙令！文远此物何来？”张辽说道：“是前日晚间，师父左慈仙长令师弟赵子龙潜入小弟营帐送来。师父知道曹军倾力来攻，徐州定然不保，是以命子龙师弟来传令于我，令弟寻机暗助师兄与玄德公逃出重围。眼见徐州、小沛和下邳失了，小弟正无计可施，天幸曹公让我来劝师兄投降，恰逢其便。师兄且休耽误，这就随小弟杀透重围去罢。”关羽闻听徐州和小沛失了，心里一沉，问道：“既如此，我大哥三弟吉凶如何？”

    张辽向四周看了一看，见众兵皆都相离甚远，便放心大胆说道：“师兄勿忧，子龙皆已打听清楚，尽行与我说了。玄德公与翼德三弟虽被杀散，但各自逃出重围，性命无碍。刘玄德并得臧霸暗地护遂到青州，此时已到袁绍之处，客居冀州，袁绍相待甚厚。子龙师弟已连夜到河北去寻，定会保他无虞，并可寻机南下。张翼德自带一支人马败向南阳，那里有史子眇师叔早就安排下胡车儿师弟接应，更无凶险。小弟如今手里有曹公所赐穿营大令，师兄可扮作军卒模样，随小弟透围而去，前往南阳寻找三弟翼德便了——此后再谋与玄德公兄弟再会，南联荆州刘表，重举大事。”说着话，一边自怀中拿出令箭，让关公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