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力排众议

    刘备闻说要联吴抗曹，唯唯称是，转而说道：“只是那江东孙氏与我兄景升乃是世仇，恐其不肯联手。”孔明笑而不答，却又问道：“这曹纯是何等人物，公可知道？”玄德答道：“曹纯乃曹仁胞弟，可谓曹氏英才，远胜曹洪。其十四岁丧父，后继承家业，颇为殷富。曹纯年轻时便能以纲纪持家，督御仆从，管理家业而不失条理，乡人谓其才干过人。又尚学且敬博儒，年未弱冠即进入朝廷担任黄门侍郎，并非借其从兄曹操之势也。中平六年，董卓祸乱京师，曹操逃到陈留，曹纯时年二十，随曹操到襄邑募兵，择其精良者编为虎豹骑，个个勇冠三军。曹操便令曹纯统领虎豹骑以为贴身禁卫，随己四处征战，又皆为前部先锋。建安十年，曹操攻袁谭于南皮，曹纯督帅虎豹骑跟随作战。袁谭尽出青州精锐迎敌，曹军接战后伤亡甚多，堪堪不敌。最后曹纯身先士卒，督师加紧进攻，最后袁谭溃败，自己也被曹纯部下斩杀。我闻曹操北征乌桓时，在白狼山与乌桓部数万精锐骑兵相遇。张辽自请为先锋，以曹纯虎豹骑冲击乌桓军阵，乌桓骑兵无法抵挡，蹋顿单于便被张辽斩杀。”

    孔明点头道：“我闻曹纯经过长坂坡一役，因功受封高陵亭侯，食邑三百户，甚为曹操重用。公之二女为其所得，若蒙善待宠爱，倒也算得个收缘结果，明公勿忧！”玄德听罢，低头叹息一回，遂重赏来使，使其回报臧霸，约为联盟，并致谢意。书中暗表，那曹纯此时随曹操占领江陵，后在赤壁之战中为掩护曹操逃走华容负伤；回至南阳后伤重难行，即返原籍谯郡医治伤病，只因当时华佗已不在谯郡，因此伤重不治，遂于建安十五年去世。其后虎豹骑无主，有司官员向曹操请示选任何人代替曹纯，曹操说道：“似曹纯这般人才，其实难得，谁能与其相比！良将难求，岂谓我不能直任虎豹骑统帅乎？”于是此后虎豹骑即由曹操直领。魏文帝曹丕即位后，追谥曹纯为威侯，其子曹演即刘备长女所生，得以继嗣其父侯爵之位，后官至领军将军，正元年间进封平乐乡侯。此乃后话，于此交待清楚。

    且说刘备打发臧霸来使去后，便与孔明、刘琦共议破敌良策。孔明说道：“我兄诸葛子瑜与师兄顾雍现在江东，必能说服孙权与我联手抗曹，近日便有人来。”刘备听了，半信半疑。正在这时，忽然人报入内，说是江东孙权差鲁肃过江前来吊丧，船已傍岸。孔明笑道：“如何？大事济矣！”遂请刘琦亲到江边，迎接鲁肃入城吊丧，然后再与玄德及自己相见。刘琦遵命，大张仪仗去了。刘备于是大服孔明，不但有治国谋略、纵横之才，且于困顿之中尚且广积人脉，处处皆布置眼线，便于此生死存亡之际正好用上。再说鲁肃入府吊丧，致祭已毕，随公子刘琦至正厅与刘备、孔明相见叙礼，分宾主而坐。鲁肃学问极为广博，且颇负相术，因见刘备形象奇伟，双手过膝，不由暗自称羡；又见孔明龙姿凤表，更是暗暗吃惊。又与孔明谈论天下大势，听其所论恢宏大量，字字珠玑，鲁肃不由喜不自胜，深深引为知己，暗道：“玄德有此等大才相佐，后必非久为人下者，亦是我主公对手。但若此时与其联手以抗曹操，亦可大有胜算，真是天佑我江东！”孔明亦暗赞鲁肃，彼此倾慕。

    宾主寒喧一番，礼数俱到，鲁肃于是代主公孙权致意刘豫州，并与刘备讨论天下大事，开门见山问道：“刘豫州，休怪鲁肃冒昧相问，如今公打算何往？”刘备依照先前与孔明所议，佯言道：“苍梧郡太守吴巨是我老友，早有书来相邀，只因路途迢遥，未及起行。如今兵败失地，无处立足，只得前去投奔。”鲁肃急起身说道：“皇叔此言失策矣。我主孙将军聪明仁惠，敬重优待贤能之士，江南之英雄豪杰无不乐于归附。孙将军现已占有六郡之土，兵精粮多，足以成就一番事业。如今若依鲁肃之计，亦为使君打算，最好派遣心腹之人，前往江东与孙权将军联系，可共抗曹操以建大业。而使君却想投奔吴巨，其凡夫俗子，且又位处偏远边郡，非但无自保之能，亦即将被我主孙将军吞并。一旦那吴巨归为臣虏，使君不能屈于我主帐下，彼时又往何处可以托身？”刘备听罢，故作张口结舌，无语可答。

    孔明见状，于是插言道：“皇叔其间苦衷，子敬恐怕尚且有所不知。我主刘豫州与刘景升本是兄弟，景升又与汝主孙权结有杀父之仇，未曾得报；你江东又新杀我荆州首将黄祖，此谓旧恨新仇，常人难以骤解。既我主刘豫州不计前嫌，欲与江东联盟抗曹，未知你主孙仲谋尚可相容否？”鲁肃闻言不悦道：“我主仲谋宽容大量，迥非常人，天下尽知。若是记恨前嫌，焉能使某过江吊丧？卧龙先生小看我主，且多虑了。”刘备听了，疑虑尽消，于是起身敬酒，宾主尽欢。鲁肃还敬，至于孔明座前，却又低声说道：“孔明公，我乃诸葛子瑜朋友也。”诸葛亮大笑，即与鲁肃定交，遂成莫逆。刘备即纳鲁肃之计，移兵进驻鄂县樊口，使孔明过江回礼，请见孙权商议联手抗曹之计。孔明答应，随鲁肃乘舟渡江，前至柴桑。

    书说简短，孔明到了柴桑，鲁肃先安置于馆驿安歇，随即进宫，报于主公孙权。孙权早闻孔明火烧新野之战，亦知他是诸葛瑾胞弟，于是即命请至大殿，以两国交往之礼相待。鲁肃领命，亲至馆驿来请诸葛孔明，冠戴齐整以入。至大殿中门，对面却正遇诸葛瑾，孔明急忙施礼，兄弟二人执手而泣——不想南阳一别，竟已十载。二人拭了泪水，诸葛瑾道：“贤弟既到江东，如何不来家中见我？”孔明道：“弟既已奉事刘皇叔，理宜先公后私。公事未毕，不敢及私，望兄见谅。”诸葛瑾点头道：“贤弟说的是。待见过吴侯，却来家中叙话。”说罢与鲁肃招呼一礼，自去殿上叙班应差。鲁肃将孔明引至堂上，孙权降阶而迎，优礼相待。施礼已毕，孙权特赐孔明打坐，众文武分两行而立。张昭等人见孔明丰姿俊朗，但甚是年轻，便有些轻视，只看他如何讲话。孔明对江东文武的底细早已熟极而流，从排次上便知此老必是张昭，当下装作不知，只顾偷眼看那孙权；见他碧眼紫髯，堂堂一表，心中已有计较。孙权令鲁肃将江东文武向孔明介绍，孔明起身，一一见礼，轮到顾雍之时，礼罢相视一笑。

    礼毕落座献茶，孙权问道：“多闻鲁子敬谈论足下之才，今幸得相见，敢求教益。足下近在新野辅佐刘豫州与曹操决战，必深知彼军虚实。不知曹操今日南下，兵将共有多少？”孔明略作计算状，答道：“实不敢瞒将军，曹操部下能征惯战之将约有二三十员，马步水军三十余万人。”话音未落，张昭晒笑道：“孔明先生何相欺也，避重就轻惑我主公。那曹操灭吕布时已有青州军二十万；平了袁绍又得五六十万，中原新招之兵三四十万，今又得荆州之军二三十万。以此计之，不下一百五十万。其帐下足智多谋之士，能征惯战之将，何止一二千人？今举众以下江南，就算只带国中一半军马出来，亦有大军八十余万，何言其如此之少，欺骗我等？”孔明见其说话无礼，即肃然端坐冷笑不答。

    张昭见孔明冷笑，即由袖中将出一封书简来，走上前对孙权说道：“这是曹丞相差人递来手书，昨日下在老朽府上。今日因见主公陛见卧龙先生，故此未及上呈——请主公观之，便知孔明先生所言为虚。”内侍接过，奉与孙权。吴主就案上展书看道：“孤近承帝命，奉词伐罪。旄麾南指，刘琮束手；荆襄之民，望风归顺。今统雄兵百万，上将千员，欲与将军会猎于江夏，共伐刘备，同分土地，永结盟好。幸勿观望，速赐回音。”比之前番陈琳所书檄文更为跋扈无礼，威胁之意跃然纸上。孙权即将书信遍传群僚，众臣无不失色。张昭道：“曹操虽谓豺虎，毕竟身为丞相，岂能虚言？其百万大军非为虚也。将军城不过六郡，兵不过五万，即联手刘备万余疲败之师，又何以当之？”众官听了，哄然称是，殿上降声一片。鲁肃一言不发，诸葛亮自在品茶，若无其事。孙权见张昭如此，不由一声长叹，起身如厕。鲁肃追到房檐下，拱手而立。孙权已知鲁肃心意，握着鲁肃的手说道：“卿有何说？”

    鲁肃说道：“恰才张子布与众人所言，皆深误将军。众人皆可降曹操，惟将军不可降也。如鲁肃等降了曹操，为民则可还乡党，累官故不失州郡之牧守；将军若弃父兄基业以降曹操，欲安所归？位不过封侯，车不过一乘，骑不过一匹，从不过数人，岂得南面称孤哉！众人之意，各自为己，不可听信，将军宜早定大计。”孙权叹道：“张昭为托孤重臣，其论却大失孤望。子敬开说大计，正与孤所见相同，此天以子敬赐我也！但正如张昭等所云，那曹操新得袁绍及荆州之兵，恐其势大难以抵敌。”鲁肃道：“曹操所说百万之众，诈语也。现有诸葛亮在此，其随刘皇叔近与曹操数战，即未全歼，亦未曾大溃，以此便知其诈。主公何不即请问之？便知曹军究竟虚实。”孙权深以为然，即回殿上，止住张昭等议论，又问孔明：“曹操南下，意在平来刘豫州也，未见有吞并江东之意。我与其战与不战，愿闻足下高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