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成都之主

    刘备即遣孟达、霍竣往守葭萌，心下稍定，急请军师孔明与法正，将长沙二郡之事说知，又商议如何速取成都。法正献计道：“今雒城既破，成都势孤，蜀中危矣。主公既欲以仁义服蜀人之众，且勿进兵。容某作一书上刘璋，陈说利害，看其是否投降。如若不降，攻城未迟。”孔明道：“孝直之言最善。”便令写书，遣人径直送往成都。刘璋令来使上殿，拆开法正书信，见书上写道：“臣启主公，前蒙遣差至荆州请皇叔入川相助，分所当为之事也。不意主公左右不得其人，从中挑拨构陷于臣，以致如今刀兵相见。刘皇叔眷念旧情，不忘族谊，主公若得幡然归顺，量必分茅裂土以封，定不薄待。望三思裁示，以免战火涂炭，悔之何及。”刘璋看罢来书，长叹不语，也不回书，令来使自回，亦不许部下为难。

    使者回见玄德，说刘璋即不作答，亦不应战。刘备即问法正，刘季玉此为何意。法正答道：“这定是刘璋已有投降之意，但恐部众文武力阻，故此不答。”孔明道：“好事将成，看来还是要某助其决断。”于是下令张飞、赵云各引兵一支，分两路出雒城南下，包围成都东西两门，只少北门领兵之将。陈到欲请令带兵围成都北门，孔明打量他半晌，说道：“你责任极明，只要保护主公安全，其余之事，非你应所承者。”陈到猛醒，诺诺而退。

    正在此时，人报李恢回来，在门外候见。孔明大喜，说道：“德昂此来，我必又添一员上将，益州大事成矣！”急令请入。李恢进帐，拜过刘备、孔明，又与法正相见，呈上马超投降密书。原来那马超自张鲁罢许亲之议，知其不足与谋大事，亦绝不会重用自己；且张鲁爱将杨柏、杨昂等常怀妒忌，时刻欲害自己性命，故此在汉中度日如年，早萌去意。正旦之日，马超爱妾董氏之弟董种来拜，因无话可说，即说‘恭贺新年’之语。马超被触动心事，当即捶胸吐血，泣不成声道：“某家门百余口人，尽被曹操杀害，某之妻子，亦被杨阜、赵昂所杀；如今我两人相对，还有何事可相庆祝者？”董种知道说错了话，也饮泣不止。此时李恢亦来拜年，正抬脚进屋，听到他郎舅对答之言，见马超不忘报仇，便知时机已到。于是趁机献计，令马超可趁此元旦之机回至南郑，进宫向张鲁贺年，并自请领兵至氐中各县，以防刘备，其实谋叛汉中。马超依计而为，张鲁正在高兴之际，自是一说便允，且赞其对己忠义之心可鉴，随即拨付五千兵马，令其全权委任。马超带兵方至氐中，李恢即促其写下密书，请降于刘备，这才携书星夜前来，报之主公。刘备大喜过望，说道：“马孟起极得羌人拥戴，又深令曹操所畏。某得此虎将，必得益州。”即问孔明，如何迎马超来降。

    孔明说道：“主公且慢，不忙迎降。那马超手下数千之众，皆是汉中之兵，绝不肯跟从马超背叛张鲁。还要劳烦德昂先生休辞辛苦，你再回去，持某将令，到葭萌关上调霍竣五千兵马出城埋伏，听你响箭为号；却又轻身去见马超，说其出兵来攻葭萌。待马超引汉中兵至关下扎营，你却于夜半三更出营放箭，通知霍竣伏兵齐出。则兵不血刃，汉中兵尽为我所俘矣。得胜之后，可使马孟起统领全军穿关而过，直至成都北门扎营，打出“西凉侯马超”旗号。那刘季玉父子向来畏惧马氏父子如虎，彼时岂有不降之理？”李恢大喜，领命而去。

    话休叙繁，李恢依孔明之计而为，马超果借霍竣之力尽降汉中兵马，出葭萌兼程南下，数日后引军屯驻成都城北，打出“西凉侯马超”旗号。刘璋闻报荆州兵三面围城，北门更是马超带兵，不由惊慌失色。部下文武无不震怖，相互接耳交头相问：“听闻这马超自西凉战败，降了汉中张鲁，如今怎地突然现于成都？敢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么？”顿时斗志皆散，底气全无。刘璋见部下如此惧怕马超，也只得唉声叹气，度日如年。刘备由此合围，每日擂鼓叫阵搦战，却从不令人攻打。数十日后，城中军民俱慌，守军亦松懈无备，听天由命。刘备军营前哨不断报入中军帐中，每日均可拣到数百封降书，皆是城中大户缙绅夜间射出城外。孔明见时机已到，遂请刘备亲笔作书，使从事中郎简雍入城，劝说刘璋投降。

    这日刘璋升殿，人报刘皇叔遣幕宾简雍在城下唤门。刘璋降意已决，此时再不征求文武意见，便令心腹近臣大开城门接入，班中文武却再也无人谏止。简雍被迎入城，坐在车中得意洋洋，傲睨自若。忽见一人掣剑上前，拦住车轿厉声大喝道：“小辈得志，便如此傍若无人！汝敢藐视我蜀中人物耶？”简雍吃了一惊，慌忙下车相迎，请问来者尊姓大名。来者答道：“某乃广汉绵竹人，姓秦名宓，字子敕，现为益州驾前从事，不值一提。”简雍闻说礼敬不已，连道失礼，遂下车步行，与益州众官一同入见刘璋，将主公刘玄德书信呈上。刘璋观书已罢，决心已定，又作个样子，复问于群臣。益州太守董和劝道：“我先主当年打下江山不易，主公岂可轻易将此基业送人？今益州大半州县尚在主公之手，成都城中亦尚有精兵三万人，谷帛足支一年，吏民咸欲效命死战。胜负之数，尚难逆料，奈何如此速降？”

    刘璋摆了摆手，有气无力说道：“孤亦是汉室宗亲，景帝玄孙，与玄德本是同宗连枝，并无外人。我父子在益州二十馀年，并无恩德以加百姓，又负‘目无朝廷’恶名，愧对祖宗甚矣哉。自我兄玄德入川，使百姓攻战三年，肌膏草野者，皆以某之故也。若再举全城吏民性命以战，我心何安！”遂令开城出降，群臣随其身后出城，莫不眩然流涕。刘备见刘璋出降，急上前携手揽腕登车，即入成都，接了益州印信。又听从孔明之谏，迁刘璋全家老小于公安，尽归还其财物，拜为振威将军。刘璋因曾射死庞统，本来心中惴惴不安，此时不料刘备肯轻饶自己性命，且如此恩义相待，自是心满意足，登车而去。书中暗表，四年之后，亦即建安二十四年，东吴孙权趁关羽北伐之际，派遣吕蒙、陆逊袭取荆州，刘璋因此复归降于东吴。又重被孙权表为益州牧，居于秭归，两年后无疾而终。此是后话，在此表过不提。

    却说成都百姓闻皇叔刘备入城，皆知其乃是仁义之主，遂具香花灯烛，迎门遮道相迎。成都即下，玄德便于城中置酒，大飨士卒。又取蜀都城中金银分赐将士，还其谷帛。刘备由此上表天子，请奏自领益州牧，并置百官僚佐。乃大封功臣，宣布敕令：以军师中郎将诸葛亮为军师将军，益州太守、南郡人董和为掌军中郎将。并置左将军府事，拜偏将军马超为平西将军，军议校尉法正为蜀郡太守、扬武将军，裨将军黄忠为讨虏将军，从事中郎麋竺为安汉将军，简雍为昭德将军，孙乾为秉忠将军，黄权为偏将军，许靖为左将军长史，庞羲为司马，李严为犍为太守，费观为巴郡太守，伊籍为从事中郎，刘巴为西曹掾，彭羕为益州治中从事。其余吴懿、卓膺、吴兰、雷铜、李恢、张翼、秦宓、谯周、吕义，邓芝、杨洪、周群、费祎、费诗、孟达等益州文武投降官员，共六十余人，并皆擢用。又封关云长为荡寇将军、汉寿亭侯，张飞为征虏将军、新亭侯，陈到为中军护军，赵云为镇远将军，魏延为扬武将军。糜芳、刘封、吴班、关平、周仓、廖化、马良、马谡、蒋琬等旧日荆襄一班文武官员，尽皆升赏有差。遂遣使赍持黄金、白银、钱帛、蜀锦等物，往荆州赐与关云长。又命开仓赈济百姓，军民大悦。赵云见只有关羽、张飞封侯，军师、陈到及自己无分，心中已经了然。

    说话的，你道刘备此次取了西川，蜀中有功将士颇多，法正、孟达等居功甚伟，却因何先封董和重职？其中自有缘故，列位看官不可不知。原来那董和在益州乃为大族，门生故吏布于朝野，极有威信，便似张昭在江东身份地位一般；又因其在本郡为官多斫，向以清俭公直著称，广为当地汉民及羌夷爱信，蜀中文武皆推其为循吏，故刘备此次举而重用，是为收服蜀人之心也。而刘巴虽然才能远在董和之上，却只落得个西曹掾微职，也并非刘备不识人才，事有前因。话说那刘巴乃零陵人氏，原属荆州刘表。当初刘备自新野逃奔江南之时，荆楚群士从之如云，唯独刘巴向来看不起刘备织席贩履出身，宁肯独自北投曹操，也不肯屈身事刘。曹操当时便征辟刘巴为西曹掾，并遣其前往招纳长沙、零陵，桂阳三郡来降。不料刘巴未至，却被刘备抢了先手，已令孔明和赵云招降了三郡。刘巴见事不成，便欲逃走，由交州道还于许都。当时诸葛亮正在临蒸，亲自寄书招降，刘巴又不从，却自交趾入蜀依附刘璋，刘备由此深为怀恨在心。及刘璋迎刘备入川，又是这个刘巴苦苦阻谏，并称刘备为枭雄，久必为害。刘备既入西川，又是这个刘巴复谏刘璋：“若使刘备去讨张鲁，纯是放虎于山林。”见刘璋不听，刘巴便闭门称疾不出。刘备攻下成都，终得刘巴投降，心中暗道：“你既如此看不上我刘备，宁愿到曹操那里做一个小小曹掾，那我也给你封个曹掾便了。”虽然爱其才能，却也有以此嘲讽、灭其傲气之意。列位看官！只因刘备胸窄量狭，不料错失大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