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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情书

    第一节

    公元2000年,我十八岁。十八岁生日这天,我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我把二百一十七本武侠小说装进了三个大尼龙袋中,送给了我的生死兄弟赵凯。因为赵凯是男人,所以只能是兄弟,而不能是别的;因为赵凯说,是兄弟就要两肋插刀,所以兄弟必须是生死兄弟。

    第二件:我把给张丽写的七十七封情书,用我妈洗脸的搪瓷盆付之一炬。之所以没有用自己的脸盆,是因为我觉得张丽应该不喜欢我的味道。

    七十七封情书中的七十六封品相完整,只有第一封情书,是撕碎后用透明胶带粘起来的,天长日久,透明胶已经有些泛黄。第一封情书共一页纸,一百零八片。

    我能想像的出张丽撕它时候的表情,之所以靠想像,是因为第一封情书我没敢自己去送,而是让我的生死兄弟赵凯去送的。我很感谢赵凯,他能够一片不少的把一百零八片情书全捡回来,一度因为这个原因,我想和他结为异姓兄弟,是真兄弟那种。

    第三件:我拿了一盒我爸的香烟,中华,通红的包装,看起来比较符合生日的气氛。抽第一口的时候,我就后悔了,倒不是因为害怕被爸妈知道,而是它让我足足咳了一分多钟,咳得眼泪都飙出来了。

    搪瓷脸盆中升腾起的小火苗,加上信纸燃烧不充分冒起的化学烟雾,使整个房间笼罩在原始部落祭祀时营造出的幻境中。

    生日那天当然做了不只三件事,但这三件事属于为了生日而特意定制的。至于为什么是三件,而不是四件、五件,或是两件,大抵是因为两件太少,显得不够隆重,而多于三件又富有仪式感的事情,我也再难想得出。

    但很快我就意识到了做完这三件事带来的严重后果:十八岁的我和十七岁的我并没有任何不同,除了那因为空掉一半而失去对称美感的书架。

    对于这样严重的后果,我实在无法接受。于是我到浴室洗了个澡,希望从肉体上检查一下,十八岁的我确实已经有了不同。

    在此过程中,我第一次有了关于职业的思考:如果我有专业医生的知识,也许我能检查出十八岁的肉体确实有别于十七岁的肉体。

    但是很遗憾,十八岁的我,从灵魂到肉体,还是十七岁的我。

    第二节

    盯着墙上高考倒计时的数字牌,我头脑中的画面是:傅红雪闪电般抽刀,只一刀,就把数字牌劈成了一百零八块。

    当然,一刀把一张纸劈成一百零八块,显然又不符合物理学原理,张丽那样两只手合力,快速的反复撕扯、折叠,再撕扯,把一张纸变成一百零八块,才符合物理学原理。

    想到张丽,那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如果没有外界的干扰,我可以想她想到天荒地老。她的形象从上古天仙,到武林侠女,从茶花女到林黛玉,在我的脑海中不停的转换,唯一不变的,就是想像中的她,无论是扮演什么角色,都爱我爱到欲罢不能。

    赵凯倒是没有跟我客气,实际上他觊觎我的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三袋书压在他的二八杠自行车上,就像巴依老爷骑在了阿凡提的小毛驴上。阿凡提赵凯晃晃悠悠的推着自行车,艰难的远去。我没有帮他,他家在十几里外的农村,他不是祝英台,所以我不能长亭送别。

    赵凯家住在赵庄,赵氏家族是赵庄当然的大家族,全庄一百多户除了八户郭姓人家外,皆是赵姓。

    我家原本也在赵庄,是赵庄的第二大家族,郭氏。

    1993年,我父亲在镇上买了现在的门面,父亲、母亲和我搬到了镇上。爷爷不愿意离开农村,就和奶奶、我弟弟继续留在了赵庄。

    爷爷是个干瘦的老头,在我的记忆中,他一直是个干瘦的老头,嘴里时刻叼着一杆旱烟。我曾研究过他的旱烟袋,一根笔直细长的空心木杆,配上翠玉的烟嘴,黄铜的烟锅,古朴而精致。他腰上时刻别着一个小荷包,荷包里是他精心揉碎的旱烟丝。拇指、食指和无名指合力从荷包中捏出一小撮,坚实的塞满小小的铜锅,老式的煤油打火机嗞拉一声溅出一支火苗,点燃烟锅,半靠在破旧的太师椅上,吐出一片片烟雾。手上捧着一本破旧的线装书,戴着同样破旧的老花镜,他可以悠闲的躺到奶奶喊他吃饭。

    爷爷作为他这一代人里面唯一的读书人,在村里有着颇高的威望,他的存在是老郭家在赵庄的得以安居的关键,但他作为一个农村人,我却从未见他下田干过农活。我经常会去翻他的书柜,里面颇有一些竖版印刷的线装书,饶有古风,还有一些关于占卜星相的书,我却没有见他看过,虽没有见他看过占卜的书,但他替人占卜,我倒是亲见过的。

    有邻家耕地的老黄牛走失,久寻不见,让我爷爷算算牛去哪儿了。爷爷从柜子上的瓷罐中拿出三枚铜钱,用他的铜烟锅在地上随手划了一八卦,把烟叼在嘴上,双手抱拳把三枚铜钱置于掌心,摇了几下,撒在八卦图中,盯着看了一会,又作闭目沉思状,邻家大伯、大婶肃立一旁,大气不敢出,生怕扰了爷爷与神祇的沟通。

    良久,爷爷微睁双目,悠悠的说,“往东南方向找”,说完又继续抽他的烟。邻家大伯、大婶如得了旨意般,带着众子侄疾步奔东南而去。半晌,捷报传来,果然在东南方向寻到了自家的大黄牛,笑逐颜开的大伯、大婶自是一番千恩万谢。

    我十分好奇,几枚铜钱怎能如此神奇,便问爷爷是如何算的,爷爷淡淡的说,“他家的田在村东南方”。

    第三节

    1996年,爷爷与世长辞,作为这一代的读书人,我继承了他的全部书籍,当然不是送给赵凯的那些。

    说起赵凯,其实他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叫赵妮,也是个爱读书的,因为她曾经从我这里借去了我爷爷留给我的《红楼梦》。

    如果单单只是借去,倒未必与爱不爱读书相干,只是她还回来的时候,书中的很多页上,都留下了她颇为娟秀的批注,由此我认为她也是个爱读书的。

    赵妮是一个留着学生发,苹果脸的姑娘,烧得一手好菜。这是我可以证明的,因为我和赵凯的关系,没少在他家蹭饭,一家人的饭食和猪食,全都由她包办,经常是赵凯跟我闲扯的时候,她还在进进出出的忙碌着。大约是因为劳动的缘故,她看上去比赵凯和我更显结实而健康,身高比赵凯高半个头,比我矮半个头。

    赵妮与我和赵凯同班,这是其次,主要是她与张丽同桌。张丽也留着学生发,却是一张瓜子脸,白皙而有光泽。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非常迷恋张丽,当愚蠢的第一封情书被她撕碎后,我自然是不敢再送情书给她,但我仍然贼心不死,偷偷的在家中继续给她写情书。

    关于写情书,我还是颇有心得的。写之前,我也颇为仔细的研读了几篇古人的书信,爷爷留下的书中,情书难觅,我便把《报任安书》、《报孙会宗书》、《答孙武书》、《与于襄阳书》等书信读了又读。书信,不外抒情遣怀,或叙或议,我便依样炮制,一有闲暇便给张丽写上一封,由此,便积攒下七十七封之多。其中,不乏自鸣得意之作,一书即成,反复诵读,把自己感动到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