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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貌合神离

    月光穿透薄雾映上城墙,一人已在前方等待。衣着不若前几次那么严实,面纱遮住大半张脸,青丝披肩,眉眼无暇。

    少年首次得见这位的眼,一如此时天际。寂静幽深,一轮明月高悬。

    寒风微微拂过,那位侧身看向他,莫名压抑降临。

    “与之前见面时,你不同了。”

    语气飘渺,似在遥远之处,人却分明伫立眼前。

    “姑娘在此等候,莫非就为了这一句?”

    手再次按上木盒顶部,心中稍感讶异,终不露声色。正如来人所言,他不同了。

    女子举目望月,绣口轻启,“那日刚至长风镖局,你便让我留意。这般把路走到头的人,居然甘当一名马车夫。”

    少年皱眉,回了句:“在下只是无名小卒。”

    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女子也未做辩驳,继续道:“安如世刚出北地时,勉强称得上拳脚精熟。连拔十九寨之事,则是与长丰镖局联手所为。直到十几年前,与另外三名大镖头的武艺仅在伯仲间。昨日,那应是大风歌吧。”

    此话一出,少年沉默了。许久后道:“姑娘意欲为何?”

    “只是想知道,你之前那与世疏离感从何而来。我知晓不少隐世安闲之人,可如你这般无所适从的,还未见过。”

    不自觉地摸上脖颈,少年叹了口气,“或许是过往经历。姑娘,若只是好奇,之前的警告怕没必要。”

    “恐惧,可能让人懦弱,也可能让人疯狂。之前的你,太危险了。”

    “危险?”

    移开压在木盒上的手,少年叹道:“姑娘当面,我能危险?”

    女子瞧了眼那四尺长的木盒,道:“你说呢?”

    言语虽淡,少年却听出一丝笑意。放下多余戒备,问道:“姑娘想必已另见新途,那风景又当如何?”

    女子一瞬愣神,又好似错觉。后见其身影一点点离散消融,如那被月光照开的薄雾。

    “都是些痴愚之人罢了。”

    余音袅袅,尔后空寂,仿佛那里从未有过人。

    少年喃喃道:“这便是此后风景么?”

    久未泛波澜的心湖,平地腾起风浪。少年极力控制,微微颤抖的手,险些提不住木盒。很久了。一路走来,始于意外,行于恐惧,来到尽头。眼前新途已现,为何欣喜之余又踌躇不前。

    远处前进的火光惊醒了恍惚中的少年。

    他捧着木盒,朝下一跃。空中连踏几步,脚下不停地泛起透明涟漪,安静、迅疾。如鱼游于水。不过眨眼间,消失在街巷。

    这边,勘查完现场,众人赶回缉查司。一路警醒,未再遇袭。

    后院书房里,柏掌司一边审阅卷宗,一边听着汇报,直到结束。缉查卫候在一旁,低下头,呼吸声细微至极。

    “把经过整理一下写入卷宗,明日一早交给我。”

    缉查卫如蒙大赦,告退离开。

    放下卷宗,用手背将凸起处擀平。来到窗边,脸上阴沉未去。这前所未有的挑衅,柏掌司恼怒之际又不免疑惑。如此肆无忌惮,究竟有何谋算。

    监视各大药铺的人傍晚时便陆续传回消息。姚旺夜里就被引出城外,很难不怀疑是否有关。

    故布疑阵,还是刻意遮掩。

    这时,忽感有人进来。那脚步极稳,却悄无声息,是个高手。

    舒展眉头,回身看向来人,柏掌司笑道:“青瑶,你来了。”他虽是一脸笑容,眉宇间却有股化不开的愁意。

    柏青瑶遂问道:“父亲,又出事了?”

    柏掌司无奈地叹了口气,“今夜姚旺追一可疑之人,被引出城外,险些丧命,幸有人相助,方才保命脱身。之前缉查卫有报,城中几家酒楼有杂役以风寒等病取药。其中一家乃是临江楼。”

    “哦?”

    一个意外的名字,令柏青瑶不禁皱眉。据她所知,临江楼应该不可能与之相关。但既然父亲专门提出,多半有了更明确的线索。

    “临江楼可与他们联系颇深。”

    柏掌司微微颔首,“这也是我疑惑之处。若是真的,那胆子可不小啊。”

    一旁柏青瑶也点点头。最近缉查卫被盯得紧,不知背后谋划,不敢打草惊蛇,以致于处处被动。加之瀚海商盟的船还停在渡口,牵扯了不少精力。如今,局面隐隐有失控的迹象。

    “不能提前收网么?”

    柏掌司摇了摇头,“我去过一趟议政阁,那几位对此也万分警惕。算算日子,他们也该在回来的路上了。至于这几日,让巡检司配合加强晚上的巡视人手。把那些老古董都拉出来。要还有可疑之人在夜里出没,直接下手,生死不论。”

    柏青瑶先是讶异,正欲张口,忽一想,笑问道:“您这外紧内松,想引蛇出洞?”

    柏掌司点头称是,与之交待各方部署。两人一边谈话,一边来到院里。柏掌司忽看向两侧兵器架,笑问道:“青瑶,出去这段时日,武艺可有进展?”

    柏青瑶也笑着回应:“到您这地步,指不定还得经历多少风雨。这大半年来,只能说略有收获。”

    却见柏掌司摇摇头,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柄细长单刀。身不动,捉刀一挥,身前一道白线奔出数尺,随后渐渐淡去。饶是柏青瑶不止一次见过此景,仍感到不可思议。她离父亲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这一道恍若天堑。

    放回刀,柏掌司叹道:“缉查卫所学《刀法总制》,我曾也参与过编纂。上面的东西讲得很透,可问题也是讲得太透,即便此后研习百家武艺,也难脱其形制。而要到我这地步,所需恰恰是由我而始,若你能自己编一套《刀法总制》,便能洞开前路。”

    柏青瑶若有所思,脑中像有一根丝线在跳动,却又抓不住,直让人心烦意乱。

    “父亲,这《刀法总制》无所不包,练法、战法、阵法还有义理甚至刀剑熔铸、药理等等几乎能与武艺相关的所有内容皆备。这要一个人能编纂出,那武之一道岂不是对其再无奥秘?”

    听到此话,柏掌司笑了笑,“只有如此,方能至于微。以一理贯穿始终,尽纳敌我,因而能无不谐之处,无可乘之机。这条路很漫长,为父到此也未有多久。”

    脑海里,一个模糊的轮廓时隐时现。柏青瑶隐隐有了方向。

    见此,柏掌司没有再谈,目送她离开。后一人站在院子里,刚才一番话,亦让他有所思。

    到这地步,可还有前路?

    夜色更浓。

    渡口处,几拨人举着火把,泾渭分明地来回巡逻。

    高大的楼船横在岸边,橙亮灯火照耀渡口,像是一座修建在水上的不夜楼。

    楼船二层,一排家丁持兵守候,直到尽头一间屋子。

    一股极淡的馨香凝绕屋里。杨二爷高坐首位,捧着茶盏,眼神左右掠过,抿了一口茶,“这次来隋阳城,诸位不会只是来看戏的吧?”

    左右椅子上坐着六人,须发皆有白色,着一身锦袍。

    其中一人捋着下巴处一颗痣上的毛,眼皮半掩,笑道:“这七脉里一直以杨家为首,您不发话,我等也不敢轻举妄动啊。”

    杨二爷深深地看了这位一眼,放下茶盏,“彭老兄。”

    “您叫我彭老二就行。”这人依然人畜无害地笑着。

    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在杨二爷眼底一闪而过,“彭老兄,这趟隋阳城之行,关乎瀚海商盟之将来,需齐心戮力,共渡难关。你说,是这个理吧?”

    “这事儿,您说了算。”

    彭老二这一幅为杨二爷马首是瞻的做派,着实让其恼火。再一看其余几位,不是眼神乱飘,便是不知神游何方。

    “诸位既无异议,明日便与我去一趟商监司,可否?”

    几人霎时回神,眼里迅速交换意见,将事应下。后不等杨二爷发话,起身道了不是,陆续离开。

    房里只剩杨二爷一人,五指成爪扣住扶手,手背青筋爆起,眼中杀机几欲喷薄而出。好久才压住躁动。看了看稍露骨相的手,心间五味杂陈。缓缓闭上眼,一会儿后睁开。眼神平静地如死了一般。

    不远处,一只商船里,一人靠着船窗,见对面楼船上陆续有人走出。眼尖的他,似乎能看到几张熟悉面孔上的不耐,心里升起些许快意。

    他印象中,这几个老狐狸是不见兔子不撒鹰。面上一团和气,背后,那刀不知伸向哪里。

    “东家,我们就这么等着?”

    东家回头看向仆役,那一脸傻气让人好气又好笑,“不这样等着还能上去踹两脚?”

    哦,仆役立马缩头。他的小脑瓜子里容不下太多复杂东西,每次听东家训话都感觉脑壳疼。

    见此,东家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以后,尽量少说话。”

    仆役捂着嘴,狂点头。

    东家心里莫名发虚,老感觉自己得少活不知多少年。再一想当初让这人当他近仆的缘由。不知是对了还是错了。

    唉。

    一声叹息,满心惆怅。

    要不还是把这人宰了吧。念头忽起,瞟了一眼仆役,直看得其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