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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朝生暮死,身如蜉蝣

    刀身轻颤,老薛数度假装起劲急攻,展银轩却似未觉,剑仍在鞘中。只是,剑首处亦有数次微调方向。

    这小子不好对付。

    老薛收起轻视之心,小剑神之称谓或许并非浪得虚名。

    夜色极静,唯有自篝火处传来哔啵声。火焰上方飘起点滴黑灰,从两人眼中飘落。两人的眼神锁在一处,仿佛天地间已无它物。

    身后,起了微风,老薛动了。

    展银轩凝神戒备。三丈外,老薛脚下轻点,又似虚动。他身体稍松一刻,老薛脚下那步已然踏实,刀随身走,刀势身法数度变化,几个呼吸,两人相距已不过数尺。虚实难辨之际,老薛突从一侧偏门抢攻,烈烈风声扑面而来。他一步急退,宝剑出鞘,直起寒光,刀锋与身体错开刹那,剑尖指腕,竟是欲截其变式于半途。

    老薛提刀回防,那剑锋斜点在刀身一侧,展银轩借此后退几步,拉开距离。

    未能一击建功,老薛不急,心中对展银轩的评价高了几分。方才他借助一丝风力,让其判断有所迟滞,这情况下还能做出反击,不愧名门之后。

    丈外之地,展银轩心有余悸。方才那感觉与他败于北地时又有所不同。

    对手经验颇丰,善于先攻。如此被动防守,终不是良策。

    围观之人屏息以待,生怕影响到二人。他们眼里,那一瞬交锋极为精彩,老薛是占了点上风。展银华也如此认为,她神色激动,鼓舞的话在嘴边停留,未曾出口,似也担心自己反帮倒忙。

    远处,安老与少年瞧得明白。

    少年嘴角抽动,总觉那几下交锋碍眼,“一个留手,一个托大,这两人倒旗鼓相当。”

    安老抚须一笑,道:“切磋较量,不能以搏命之术看待。刚才那下反应有点意思,如若薛小子疏忽大意,怕是难逃败局。”

    少年不可置否。切磋也好,厮杀也罢,胜负岂能简单测度。如那晚,以姚卫首之武力,本难建功。可其临战机敏过人,在必死的局面中寻到机会,接连毙敌,足可见世事无常。眼前二人各有优劣,胜负尚在未定之数。

    火光映得空地上的两人脸色通红,对峙中,展银轩心中已有些许急躁。

    眼前,老薛依然捉刀护身,几处破绽如在诱敌。这样下去,便是不出手,也能耗得他精神疲惫。往往老薛的眼一动,便要让他调整出手姿态,以便应对。继续拖下去,将再无机会。可要出手,展银轩又无把握。

    犹豫不决时,突一怔。不过只是一场比武切磋,自己为何变得如此瞻前顾后?或许是老薛带给他的压力,亦或许是北地之败不敢承认的阴影。

    曾经的赞誉成了刺耳的流言,原来他从未放下。心中一声叹息,顽石尽去。

    抬眸间,眼神已是一变。

    哦?

    老薛亦是察觉到对手变化,若说方才面对的是一只稍会反抗的温顺兔子,那此时则像是被惊醒的雄狮,正磨牙砺爪。一丝丝危机感,让老薛想起了不久前,还在隋阳城的那个夜晚。

    留神刹那,剑出无声。

    夜色中,一点银芒探来,剑锋上的冷意,让老薛寒毛乍起。

    这小子来真的!

    一步前倾,老薛迎难而上,刀身从脖颈处绕去,欲顺势格开刺来的剑锋,后裹身劈去。不料,刀剑未交,剑锋倒回一尺。诧异间,展银轩身如柳絮,飘若无物,一剑又来!

    老薛忙撤一步,刀从肩处斜劈而出,却见那剑锋再次一回,刀劈落空。

    怎有可能?

    惊讶之际,长剑如蜻蜓点水,似不着半分力,朝他手腕刺去。老薛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怕被长剑直追,以致彻底受制,只好向一侧闪躲。

    那剑像长了眼睛,好似一条毒蛇,再次咬来。

    老薛更注意到,展银轩身体半倒,发力姿势古怪离奇。倒不像人使剑,更像剑使人。

    不及多想,老薛一步再退,刀身下沉,拦住剑势。接触一瞬,如陷水中,空若无物,那剑竟是一沾即走,在空中画了半弧,点向老薛面门。

    一步退,一步跟,步步进,步步撤,剑入,刀空。

    从未有过的感觉,不,安老曾指点他时,那种莫名其妙与此时无二。招招制于人,处处制于先,毫无半点还手之机。

    老薛无暇多想,对手剑行之巧妙,令他疲于应付。

    渐渐地,交手数十招,各显风采。剑灵巧,刀沉稳,两人心间彻底抛却了杂念,甚至抛却了自身存在。围观众人亦死死盯着两人,他们也忘了一切,沉浸在这越发高妙的招来式往间。

    不远处,安老与少年却是皱起了眉头。

    少年喃喃自语:“这便是那蜉蝣剑法?开创者倒是心胸广大,这般造诣,不负盛名。”

    “朝生暮死,身如蜉蝣。这小子得了其中三昧。不过,蜉蝣剑法分生死二构,所谓朝生暮死,招式将发未发之际,最是难辨,也最是危险,一如朝阳初升,有千般可能;而至招式去尽,则如落日黄昏,看似最具威力,实无伤人之能。以此二构包罗万千招式之法理,方能无往不胜。这剑法制敌于先、扼其中流、方寸生死三个境界,须配以形如活猴、身如蜉蝣、渺如芥子三层身法方能发挥威力。那小子劲力未足,强行施展身如蜉蝣身法配以扼其中流境界的蜉蝣剑法,已是被其劲力所制,着实莽撞。”

    少年稍思,道:“想来这扼其中流便是寻其招式劲力临变之际,截其半途,扼其后续变化之意。若劲力足够,当能顷刻得意……”

    “不过……”少年看向安老,话锋一转:“以您之能耐,看出其中关窍自是容易,可如此详实,是另有缘由?”

    安老笑道:“几年前老夫走镖入瀚州时,曾遇那青眼剑神与一前辈论剑,故有所了解。”

    前辈,论剑?

    琢磨了一下,少年问道:“可是剑老怪?”

    安老点头,“正是,剑老怪横剑瀚州一甲子,如今年已过百,小兰台武评之期将至,那时应会出现。”

    说到这里,安老看向少年,笑道:“小常,你或可去试试?”

    少年摇头道:“争名好胜非我所愿。三年一论的人巅榜上提名者十几年来都未曾变动,如一潭死水。总占着位置,不是好事。”

    安老知他之意,心里不免感慨万千。老人退不下去,年轻人上不来,可不得一潭死水。这情况也不知多久了,瀚州那边犹为严重。

    想到这里,正欲再言,忽瞥见远处对战局势一变,本就胶着的双方险险与刃口擦身而过。两人能看出,他们对局面已无法控制。若继续下去,不是一方身死,便是双方力竭失手收尾。

    见此,少年叹道:“等会儿麻烦您了。”

    安老没有回话,微微颔首。他全神戒备,如临大敌,周遭的空气也似凝重起来。

    此时,一种莫名的危机感刺激到了对战中的两人。

    他们齐齐一个激灵,眼睛里有了额外色彩。一刹那的分心,两人劲力失控,剑直进,刀亦来,惊恐的神色同时爬上两张面孔。

    突发状况,让展银轩脑中一片空白,老薛同感茫然。

    突然,一股狂风卷过,浓烟腾起丈高,遮蔽了两人身影。风沙刺眼,围观众人闭目刹那,已觉风平浪静。再睁眼,一老者立于交战两人中间,两根指头紧紧夹住刀剑。

    待两人身形稳住,老者才松开指头,看了老薛一眼,哼了一声,缓缓离去。

    老薛霎时清醒,心里一阵忐忑,又看了看还有些惊魂未定的展银轩,勉强挤出几分笑意,抱拳道:“小剑神剑法精妙,这次是我输了。”

    展银轩也醒过神来,回了剑礼,对自己率先违反约定之事道了声歉,后问道:“薛老哥,那位前辈是谁?”

    “我们叫他安老,你也这样叫就行。”

    展银轩立马明悟,那位老者应就是他伯父经常提及的,长丰镖局四大镖头之一的安大镖头,也是最深不可测的一人。哪怕身为青眼剑神的他,亦不敢轻言胜败。

    如此人物,竟一路随行,展银轩是又悔又喜。悔的是自己之前毫无所觉,白白浪费了时日;喜的是若受其提点一二,当是此行最大收获。

    此时,观战的展银华也后知后觉地跑来,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展银轩收剑入鞘,抬起双臂给她看了看,示意自己并未受伤。二人与老薛一同回到篝火旁,众人自免不了打趣老薛几句,偶尔也称赞两声小剑神的剑法。一来二去,兄妹俩儿倒是与众镖师混熟了。

    远处,安老回到马车旁,有些埋怨道:“小常啊,老夫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几次折腾,你这年轻人倒是一天到晚看戏,可不好。”

    少年难得笑了笑,道:“我不过是个马车夫,也只能这样看戏。自古以来,能者多劳,您堂堂安大镖头,何苦与我计较。”

    “那不如老夫来当马车夫,你来做大镖头,如何?”

    “您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