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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开始

    美好的生活会毫无征兆的失去,等失去后才怀念。生活在不停给我们抛球,总有些球我们接不住,掉在地上。要么快点捡起,要么直接忽略。如果老是念念不忘,痛苦就会一直相伴。

    与其说是狂风骤雨,不如说是心底莫名的喜悦。每次一提起他,总是立刻能引起我的注意。

    “你怎么找的实习?”

    “那次上完课,我回去跟我爸提起。没想到,他说他认识Kevin。他们合作过项目。”

    此时,我脑海里想起的是那个聪明又幽默的MIT博士。后来,他再没有来代过,我也忙着忙着就忘记了他,还有我当初那点自作多情。

    “Kevin那怎么样?你觉得能有收获吗?”我追问吴迪。我关心自己以后怎样摆脱水利工程专业,转读自己喜欢的计算机专业。

    “应该会有。一来,他可以帮我写推荐信,他是MIT的博士,如果能被他推荐,应该很有分量。二来,我在那边也可以实际做些事情,比课本的知识更实际。雪,你要不要一起来?”

    这一问,正中我下怀,我不禁感叹吴迪的高情商,她一直都是一个替别人着想的人。

    想到暑假要回到窒息的家,每个人都像演员一样生活,实习对我来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我觉得心底像长了草,还想再见到Kevin,也许只是单纯想见个面,我是这样说服自己的。有的事情,你是不可控制的。

    “实习生真是奇葩的存在,就是把你们当做廉价劳动力,跟我家保姆差不多。要来还不如我雇你呢。”赵辰脱口而出。

    我像受到某种侮辱,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太过于敏感了,反正听到这话有点不舒服。

    “人家小雪是要学东西,你能教她什么?”吴迪见我有点不高兴,赶忙插科打诨。

    “我怎么教不了?黑客技术我最在行,要不要学?”赵辰顶回来。

    “别学,不要跟他学这个。”吴迪赶忙阻止我。

    “你还会黑客呢?这么厉害?”

    听到我的疑似夸奖,赵辰更加来了精神。“小意思,我从小没干别的,就喜欢自己鼓捣电脑。一般的程序啥的都难不倒我。”

    “你别听他的,冷雪,我明天就去给你问问。我听说他们公司最近接了一个大项目,应该有实习的空岗,如果我让爸推荐的话肯定没问题。不过就是你确定去吗?去的话,我再问。”

    “远吗?”

    “你要暑假去,我可以开车送你。”赵辰主动说。

    吴迪瞥了赵辰一眼,心领神会,悄悄俯身到我耳朵旁对我说,“你就坐他的车吧没事儿,他平时可闲了。”

    我抬眼看了一眼赵辰,他也正在看我和吴迪,希望能解读出闺蜜间的悄悄话。

    理智告诉我应该去,这是个不错的机会,但是,仿佛又有一种力量在拽着我,提醒我要远离,这是一个危险的选择。至于怎么危险,后来我才意识到。

    “那我考虑一下吧。谢谢你啊吴迪。”我说。

    “说什么谢谢呢,我能帮上忙我很开心啊。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去实习了,互相帮助。”吴迪。

    “嗯,即便我过去实习,也不用麻烦叔叔帮忙给我打招呼了,到时候就请安排一个正常的面试吧,行就行,不行我就算了,这样也能真实地观察一下我自己的能力,也许我就不是这块料也说不定,那样我也死心了。总之,不要麻烦叔叔就好。我真的不必须非得去这家公司不可。”我补充道。我不喜欢随便接受别人的帮助,或者说我不喜欢欠一个人,我讨厌愧疚的感觉,我是一个冷酷的人。

    在赵辰起身去买单的功夫,我半开玩笑地小声对吴迪说,“吴迪,你家原来这么有钱啊。”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因为平时吴迪虽然比较大方,但是看起来也没有富裕到像赵辰一般,有司机给他开兰博基尼的程度。

    吴迪连忙否认三连道,“没有没有没有,冷雪你千万别误会,我家真的跟赵辰家不一样。虽然我们都有同一个爸,但是后来我爸离婚后是净身出户的,他把钱都给他前妻了。现在最有钱的人不是我,是赵辰。不然,我爸爸怎么会对我如此严格要求啊,他就是怕我以后连养活都不能养活我自己啊。”

    我最佩服吴迪的一点是,她可以把很多如果发生在我身上足以让我很难过的事情,轻而易举地有说有笑地说出来。我看不到她脸上有明显的难过的表情,不知道她是怎样做到这样乐观的。反观我自己,永远都没有活出过去。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和她做朋友的原因吧,她能带给别人快乐。她就像一个小太阳,永远挂在天上,照亮着大地。一切在她的照射下都变得如此温暖。

    吃过冰淇淋,我们又继续玩儿了很多其他的项目,比如进了鬼屋,看了表演。不过,再也没有过山车的项目了,法拉利版过山车是唯一一个在夜场还开着的过山车。我记得我提到自己很喜欢法拉利,还从来没有坐过。

    我们又聊了聊赵辰想去的冰岛,他说那里很适合我,因为我是冷雪,那里才是我的家。他邀请我一起去,我理所当然的没有答应。

    整个晚上的游玩儿让我精疲力竭。夜幕下,欢乐谷的小路两旁摆放着各种形状的南瓜灯,它们散发着暖暖的黄光、做着各种夸张的表情。太阳下山以后,路上就开始有披着白色衣服的人装扮成的“鬼”,时不时吓唬一下经过的人。

    我感觉自己就像是这些行走在路上的“鬼”,外表冷峻,内里不明。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似乎越来越不认识我自己了。依稀记得小时候,老师让我们用一个词语形容自己,我选的词语明明是“乐观”呀。

    走到大门口外,吴迪对我说,“周琦要带我去吃夜宵,在他住的旅馆那边,我就不和你一起回学校啦。哥,你送冷雪回学校吧。”

    “啊,不用不用。”我连忙说,“我去打个车回去就行了。”

    “这么晚了,这里太偏僻了,你一个人回去我也不放心。你就跟我哥一起走吧。”吴迪坚持。

    “我的车就在不远,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们顺路的,我家就住在清北旁边,我送你一程一点儿也不费事儿。”赵辰赶忙说,边说边向车场走。

    再拒绝会显得有点刻意,反而不好,再说还有吴迪这层关系,我相信赵辰也不会有什么过分的举动,于是我答应了。

    不一会儿,一辆白色的保时捷911“刷”的停在路旁,车漆很亮,像是刚刚洗刷过的。

    车窗摇下,司机果不其然是赵辰。

    他下车,为我开副驾驶的门,然后关门回到车里。

    他对吴迪说,“那我们可就走啦,我不送你俩了。”

    吴迪摆摆手,“不用送,快走吧,快走吧,拜拜。”

    我想吴迪一定心急如焚,希望我们两个电灯泡赶快消失,这样她就可以和周琦帅哥二人世界了。

    车窗还没摇上去,我从侧面的反光镜看到她已投入周琦的怀抱里撒娇。估计刚才一晚上她都有所收敛,因为有我们这两个电灯泡在。

    车里只剩下我和赵辰。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的车吗?这车好漂亮。”我夸赞他的车。男生总是喜欢别人夸吧。

    “不知道你要来,我就随便开了辆破车。早知道是你,我就开我的兰博了。对了你喜欢法拉利,等我下次去接你开一辆法拉利。”赵辰边开车边说。

    下次,他居然还想要有下次。

    “哦,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你不要反感我。我听吴迪跟我说了,你讨厌炫富的人。但是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开辆你喜欢的车接你,我记得你刚才说你喜欢法拉利。如果你喜欢自行车,我也可以骑自行车。”

    “好啊。”我干脆地回答。

    “什么?”他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我说好啊。”我重复了一遍。

    “什么好啊?”赵辰有点儿蒙圈。

    “唉呀,你是不是清北计院的呀?怎么这么笨。我说,好—啊—,那你下次就骑自行车来,你骑自行车来我就见你。”我就想逗逗他,试试看他有什么反应,刚才那话是不是真的。

    他扭头看了我几秒,又看看前方的路,再看看我,“这可是你说的。”

    “嗡”的一声发动机轰鸣声,车子加速开向清北的方向。

    路上,赵辰给我放起了音乐。

    音乐给这个世界上的多少人以无尽的慰藉。我也经常用音乐来逃避现实。

    在那段日子里,冷勇对母亲的日常数落开始变得越来越不耐烦,两个人经常是一句话不合就互相发脾气。他不想有负罪感,而她想要一个道歉。这是我总结的,我觉得他们当时之所以每个人都在发脾气,大抵就是因为这。

    吵到一定程度,母亲就尖叫,发泄自己的不满和即将崩溃的心态。往往,每次争吵的最后都以冷勇摔门走入书房,很久都不出来为结束。唉,想起来就让人窒息,烦躁。

    那段日子,整个世界都颠三倒四的,每天晚上在房间里学习,我都必须戴上耳机,把音量调到最大,听喜欢的音乐,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享受短暂的宁静吧。我的学习效率也因为情绪的影响而在下降,对此我痛苦不已,因为考上清北的计算机系是我的梦想,但计算机专业竞争激烈,高考稍有失误分数就不够。

    后来,这样的状况大约持续了1个月,家里面三个人的神经都变得越来越紧张。

    在又一次听到屋外父母的吵架声后,我在屋里简直可以说是怒火中烧,到底还让不让人学习了?我拿下正在听音乐的耳机,冲出了房门,径直跑向厨房,劈里啪啦地从柜子里翻出一把菜刀。

    当我气冲冲地回到客厅,冷勇像每次吵架一样,正要准备走回他的卧室。他当时距离我可能大概只有三四米的距离吧。他回头,一眼看到举起刀的我,愣了一下,我清楚地看到他脸上露出了恐惧的表情。我敏锐的捕捉到这丝恐惧,用我自己最后的理智克制着,只把菜刀往我手旁的柜子上砍去。如果他当时但凡更强硬,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一边砍,一边愤怒得咆哮,“你们两个人到底有完没完?吵啊,我叫你们再吵,吵!吵!吵!”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发泄着积压在心底的怒火,仿佛柜子就是冷勇,而心底的仇恨源源不断地涌上来,让我在此刻真的想把他碎尸万段。

    柜子上摆放了很多飞机模型。飞机模型一直是冷勇最喜欢的也是唯一的一个收藏。每年我过生日,他都会给我买一个精美的飞机模型,这些模型都摆在柜子上,现在已经有17架飞机了。我其实对这些模型一点儿都不懂,但是冷勇真的很着迷于它们,经常给我讲飞机有关的知识。我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随便听一听,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我这个人特别会表演,我表演的样子每次家长都看不出来。其实我的内心已经打了无数个哈欠,但是我知道,作为一个孝顺女儿,我必须认真听父亲的讲解,才能不让他难过。

    但是,这些都已经过去了,都是我还有父亲的时候,自从知道父亲出轨了第三者,我的人生中已经没有了父亲,更加无所谓这些飞机模型了。

    在我的随意舞刀挥砍中,连同柜子一起,柜子上的模型被砍得面目全非,散落一地。我好像有意在砍这些模型,把每一年和这个男人的链接都砍碎,把我人生十七年和这个男人的链接全部砍碎。

    我十七岁生日时,冷勇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是一架德国直升机。它很精美,虽然我什么也不懂,但是我看着它的外观就能感受到它的霸气,它一定是一个非常招人喜欢的机型。可惜,现在它的螺旋桨已经断做两截,机身也破裂了,散落在地上。

    冷勇不敢出声,母亲见状对我喊着闺女。我把刀扔在地上,转向母亲喊叫着:“妈,我不想高考了,我不想参加今年的高考了。我每天耳朵边上都是你们俩的吵架,每天脑子里想的都是你俩的事,天天什么都学不进去,一天到晚满脑子晕晕的。我觉得很痛苦,我希望尽快结束这一切。我觉得学习毫无意义,真的毫无意义。”

    我希望逃离这个吵吵闹闹的世界,这是我当时内心的真实写照。但是,我不曾预料到的是,自己的这么一句话,竟然成为了压断母亲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当她听到女儿终究还是被影响到高考,她已经忍无可忍。

    我方才明白,这么多天来,她其实都是在忍耐。在她看来,高考是我人生中无比重要的一件事,她又怎么会不痛恨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还有3个月高考的关头,家里发生这样的变化。但是,为了唯一的女儿,为了这个她亲手培养了照顾了呵护了17年的女儿,为了这个她放弃了所有的事业一心扑在她身上的女儿,她选择忍耐一个第三者的存在,但是现在,这个忍耐似乎没有换来她本来想得到的东西。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母亲冲向冷勇,一把抢过他手中的手机,拨打了一个她永远忘不掉的电话号码。

    电话刚接通,我便听见母亲劈头盖脸地质问:“你是不是刘玲,你要不要脸?你这么年轻,学什么不好,天天勾引别人家的男人!你知不知道冷勇他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我女儿现在就是因为你,连高考都不想考了!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来打扰我们家庭,我就去你单位告诉所有人,让他们都知道你的事,包括你的父母!”

    在这一刻,我的母亲,曾经我印象里那个懦弱的母亲像变了个人,她一改往日的冷静,她的喊声着实吓了我一跳,她这样给第三者打电话我想我是做不出来的,一定是她已经被逼到无可奈何。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她以强硬、近乎疯狂的口吻跟外人说话,平日里的她在外人面前都是温文尔雅的,在办公室里她的人缘也是最好的。

    我听不到电话的另一头说了些什么,但是我知道那个女的似乎在解释,没过多久母亲就挂断了电话。她转过头对冷勇说,“我敢肯定你俩一定有问题。如果你们是正常的同事关系,哪个女孩儿能忍受我这样辱骂她,还在心平气和的解释?”母亲在这一刻仍然是在用理智分析和判断。

    喧嚣之后是出奇的安静。我跨过客厅里的满厅狼藉,坐回到自己的书桌前,望着桌子上打开的习题本,还有很多作业没写,我掐了掐太阳穴。耳边是闹钟的滴答声,大概过了半小时,冷勇站在我的门口,轻轻地说,胆怯地说“小雪啊...都怪爸爸。你好好复习高考,不要受爸爸的影响。爸爸母亲会处理好的,你放心。”

    我没有转头看他。

    不一会人,我听见防盗门响了一声,他应该走出家门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猜测他应该就是去冷静一下吧。

    我依稀记得,那天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不知时间已经到了几点,防盗门传来一阵钥匙开锁的声音,冷勇回来了,他悄悄地走进母亲的房间,应该是踮着脚走路,生怕出声影响我睡觉那种。我躺在床上,竖起耳朵仔细听,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仿佛隐约听见小小的争吵声和哭泣声,但仔细一听,又好像是听错了,像是我耳朵里的噪音,又或者是楼上传来的声响。

    我辗转反侧睡不着,于是我悄悄地爬下床,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把耳朵伸进客厅,身子还留在我自己的卧室里,这样可以随时撤回来装睡。这时,我才确信父母房间里没有争吵声,也没有哭泣声,而只是模模糊糊的低语声。

    我听了很久,听不清楚。只偶尔听见母亲说,“要不就离。”冷勇怎么回答的,我没有听见。我悄悄把头缩回自己的卧室房间,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关上房门,没有让门发出一点声音。

    赵辰闪了几下闪光灯,示意要超车了。我这才从回忆里回过神来。身体坐的有点僵硬,我扭动了一下姿势。欢乐谷和清北在北京城的两个角,所以车程很久得一个小时。

    “你睡着了吗?”赵辰轻轻地问。

    “嗯?哦,没有。”我答。

    “没见你说话,我也不敢打扰你。”他说。

    “我只是在欣赏你的音乐。”

    “喜欢吗?我喜欢这种慢音乐。不过很多女孩坐跑车,可能觉得得配上迪斯科那种。”他说。

    “我和你一样,我也喜欢慢节奏的音乐,我不喜欢太闹。”我说。

    “对了,你父母是什么时候离婚的?你介意我问这个吗?”我对赵辰说,想跟他聊聊。

    “不介意。在我很小的时候。”他答。

    “多小?”我继续问。

    “小学5年级吧。”他想了想说。

    “天。那你真的好小。”我说。

    “对,记不太清父亲的样子了,离了以后就没再见他。”

    “为什么?”

    “恨他吧。”赵辰没什么表情变化。

    “他出轨了吗?”我问。

    “没有,其实没出轨。”他说。

    “那你为何恨他?”我不解。

    “因为他对我不好,我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让我失望。我和他还没有和我的小学舍友亲呢。”

    “原来是这样。”我点点头。

    “我一直不想见他,以后如果有孩子也不想跟他姓。”赵辰补充了一句,“我不需要他了,本来我们就没多少感情,让他自生自灭吧。”

    “你这么讨厌他?”我有点惊讶。我也有些恨冷勇,但是还没有到赵辰这种强烈的地步,我不知道他们家发生过什么,但感觉可能不止轻描淡写的这些吧。不过我不想追问了,省的弄得他不高兴。

    “嗯。钱给我的快乐比他给我的快乐更多,他只要给我钱就够了。现在他连钱都没有了,更没用了。”

    “当时你怎么知道他们要离婚?”我问。

    “母亲问我,如果父母分开,我跟谁。”赵辰说,语气平淡无奇。

    我的心一紧,“那真残酷。在小孩最讨厌的问题表里面,排名第一个的我认为就是这个问题。”我说。

    忍不住想起那天。那是我怀疑冷勇出轨并且告诉母亲后的两天,家里反而恢复到出奇的风平浪静,我没有再听见母亲和他的日常吵闹。

    一天放学后,我推开门。

    “我回来了。”我喊了一声,屋里并没有人回答我,不像往常回家,总有人应我。我连书包都没来得及放下,轻轻地走进客厅,小心翼翼地推开母亲的房门,发现她正躺在床上。

    “妈,我回来了。你怎么了?”我像往常回家一样扑到母亲身上。

    母亲扭过头来,上眼皮看起来有点肿,我猜测有可能是刚刚哭过。

    “小雪,如果我们离婚,你跟谁?”她突然问我。这问题跟赵辰的一样,让我不知所措。这应该是每个孩子最不想回答,也最难回答的问题。

    “妈,你发现了什么吗?”我没有直接回答那个问题。

    “是他的一个女同事。他是个粗线条的人,身份证都是随便放的。我直接拿他的身份证去手机营业厅,调取了通话记录。”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母亲,原来如此聪慧。我不由得感到震惊。

    母亲指了指床头放的一沓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电话号码和拨打的时间。其中,有一些电话号码用黑色碳素笔划了下划线。母亲指着其中一个数字说,“这个号码,每次通话时长短则10分钟,长则半小时,几乎每天都有,有时深夜1,2点还有,显然不正常。他开始不承认,看到这个以后才没说话,但说他们没发生关系。”母亲的声音很柔弱,冷静,像在说别人的老公。

    我听完沉默了,有一种对世界的抽离感,这个世界好像不再可爱。最让我信任的人居然骗了我,我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就是在那一刻吧,我脑海里父亲的形象轰然崩塌。那个世界上和我最亲的父亲,我认识了17年的父亲,突然间变得像一个陌生人!

    我感觉从头到脚像被泼了盆冷水,整个人一下子冰冻住。

    “那怎么办?”我问的很小心,也很紧张,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是——你们要离婚吗?

    “我跟你爸说了,离婚可以,请他净身出户。他不同意,他还是很抠门,年轻谈恋爱时就这样。他说会跟那个女的断掉,他说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小雪,你就好好准备高考,这件事情你不要再管,交给母亲来处理。”母亲一直很冷静,眼睛中没有一滴泪。

    我起身要返回我自己的屋子,当我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开门时,母亲叫住了我,她小声地说“诶,还有。别在你爸面前提这件事。他既然想改,就不要拿这件事羞辱他。不管怎样,他对你还是挺好的,没有对不起你。”

    我了解母亲的意思,她知道我这个年纪容易冲动。

    回到屋里,我反锁上门,发呆。想想未来,突然觉得很害怕,眼泪开始止不住地涌出。怕家人听见,我赶忙钻进被子里捂住头才哭起来。我不知道未来怎样,自己仿佛是深夜大海中的一叶孤舟,身边是无尽得黑暗,除了能吞噬我的海水,什么也没有。

    父亲出轨了?父亲真的出轨了么?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难道不该提前告诉我一下吗?打个招呼,让我有个心理准备,都是一家人,何必要惊吓我。难道这种事不都是电视剧里的剧情吗,不都是亲戚和同学身上才发生的事吗?我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遇到,我什么时候这么特殊了,我就当个普通的孩子过普通的生活就挺好,不想让自己看起来这么特殊。

    我最先想起的是中学时候和我最要好的一个朋友——潞。潞的父母在她三岁时就离异了,更早,比赵辰的父母还早。她母亲给她找了一个后爸,她父亲则直接移民去了英国。

    有一天,我们正在上生物课,班主任突然推门进来,把潞叫出了门外。一直到下课,我也没见她回来。当我路过班主任的办公室时,发现门是关着的,里面隐约传来了潞的说话声。我悄悄靠近门口,好奇得从门缝向里面扒着张望,看到潞正坐在一个陌生中年男人的腿上,有说有笑,她的脸上写满了开心。等潞出来以后,我问她老师叫她去干什么了,潞说她爸爸从英国回国了,特意来学校看她。

    那天放学回到家后,我把白天在学校看到的事情讲给母亲听,母亲当时还跟我说,“你看你多幸福,潞只能在学校才有机会坐在爸爸的腿上聊会儿天。”那是我第一次接触离婚、父母离异这样的字眼,那时候我还不是很能理解,只是觉得这种事情很恐怖,当时我不能想象每天见不到父亲是多么可怕。怎么现在突然我也和潞一样了呢?

    想到这里,我也开始担心起自己的未来,以后难道我也和潞一样,只能在学校、在餐厅、在任何一个除了家以外的其他地方才能见冷勇吗?这一切让我有些恍惚,甚至一度怀疑现在经历的是否只是一场噩梦。

    可是,坏事一般来说从来不会是梦,只有幸运的事才可能是一个人的白日做梦。

    接下来的若干天,我尽量控制着情绪。回到家,冷勇跟我说话我也是对他爱答不理。理智上,我知道应该尽量正常地回应与他的日常对话,哪怕是装一装。就像母亲说的,不要羞辱或记恨他。但是,我觉得自己的嘴仿佛被贴上了封条,仿佛和他说话就是背叛了母亲,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背叛了我自己。这些想法也是后来我才逐渐意识到的,当时我并不知道原因,总之我发现很难再和他回到从前那样的家人之间的对话了。家里的氛围一度非常压抑,摩擦仍在不断升级。

    母亲和我都不约而同地开始对冷勇的手机来电变得异常敏感。每次他有电话打来,母亲都要放下手上的家务,不发出一点声音,有意无意得静静旁听。我也同样放下手中的事情,听。在我看来,冷勇接电话有点像一个演员在表演话剧,他应该是知道自己在被留意和监听的,所以有时候挂了电话还会专门跟我们嘟囔一句,刚才的电话是单位的老陈还是老郝打来的。偶尔的偶尔,他还是会很快的按掉来电,即便是偶尔,但是也发生过。

    “冷小姐,你怎么了?你不用替我担心,我说的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我根本不和我爸联系,他把所有的钱都给了我和母亲,然后才离的婚,他已经不能让我感到痛苦了,我长大了。”赵辰说。

    “没事儿,我没有担心。只是我曾遇到过与你相似的问题。”既然说到这里,我还是吐露了一点自己内心的想法,既然我们有一点共鸣,他应该不会因为父母感情的事情而歧视我。

    “什么问题?那个选择题?”

    “是的。”我回答。

    他没有说话。我也没有继续敞开心扉。这话题总归让氛围有些压抑。不过,我似乎听到了自己心底的声音,“我并不想回高中那个窒息的家,出去走走,到国外学习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想到这里,我坚定了自己的一个选择。我低头给吴迪发了一条短信,“亲爱的,明天请帮我联系熊猫公司的实习吧,我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