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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熄灭

    第二天一早,我早早来到单位。

    到了工位,我望了一眼Kevin的办公室,门是关着的,里面有人,我很开心。

    打开公司的邮箱,一封Kevin发来的邮件已经躺在我的收件箱里,发送时间显示的是昨天晚上10点多,看来昨天吃完饭回到家他还在工作,我不禁对他的努力增加了一分敬佩。女人很容易崇拜一个聪明又努力的男人。

    邮件的内容大致是说,小雪,今天下午2点,正好在你的母校清北,有一个关于机器人的展览会。我们公司有一个机器人在那里展览,跟你的项目也有关,你感兴趣的话可以跟我同去。

    我很高兴,不是因为有机会去看机器人,而是因为这意味着我可以和他有一段时间单独相处了,这还是第一次。而且是Kevin主动发出的邀请,我不确定他是从何时起记得我的名字和我的存在的。

    一整天的工作,我都守在工位上,连上厕所也很快,生怕错过和Kevin一起去清北的“约会”。快到2点时,我又去了一趟厕所,补了一下口红和淡妆。自打开始做实习生,我就一改往日的素颜,开始学着涂口红和化妆。口红还是赵辰第一天面试时送我的那根,颜色跟我很适合。

    回到座位后,每过一分钟我就看一眼手机。2点到了,Kevin准时从办公室走出来,他的时间果然是在以分秒计算。

    他今天穿了一件枣红色的T恤,看上去很精神,手里拿着一个皮包。

    “走吧。”Kevin看到我正在看着他,于是做了一个手势。

    他没有坐电梯,而是直接走向楼梯间。

    我一边跟在他身后下楼,一边问他“不坐电梯吗?”

    “不了,就两层,这样节省时间。正好也运动运动。”

    “您跟我一样,都是分秒必争。我平时也是一分钟都不喜欢浪费。”

    “哦?是吗?应该这样,时间就是生命啊。”

    “我一直觉得您年轻有为,以您为榜样。”我猜测他应该喜欢被称赞,同时也是在试探他的岁数,希望知道他有没有结婚。

    “我不年轻啦。”他说。

    “不会啊。今天这件红色T恤我就很喜欢,显得特别精神。”

    “我每天都健身,希望精神上永葆青春吧。”

    转眼已经来到地库,他的车是一辆深红色的吉普车,我第一眼看到差点笑出来。一个男人居然开这么艳丽的车。Kevin上车,把副驾上的西服拿到后座。我坐在副驾的位置,恍惚间有一种他女朋友的感觉,但是很快在心里嘲笑起自己的胡思乱想。

    我并不期待自己成为他的女朋友,我只是单纯的对他有好感,喜欢多看他几眼罢了。再说,他这么有才华,长相也不错,肯定已经结婚了。

    展览会现场摆放着各种形状的机器人,有的在下棋,有的在拖地,我看得十分着迷。时不时几个西装革履的人走上来,跟Kevin主动打招呼,Kevin会停下脚步,寒暄几句,语气客气且正式,其他人对Kevin好像也都很尊敬。

    Kevin并没有把我介绍给其他人,我只是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享受着某种细微的亲密感,似乎我和其他那些打招呼的人是不同的,Kevin对我说话好像不是很生分。此刻的我,更像一个乖巧的小女生跟在霸道男朋友的身后。

    约莫过了半小时,Kevin对我说,“雪,我公司里还有一点儿事儿,现在要回办公室了。你继续在这里看吗,然后你就可以直接下班回学校了。还是一起跟我回公司,都可以你自己选择吧。”

    “我也回公司吧。”其实我知道我并没有什么必要回办公室,但是Kevin像有一种魔力,吸引着我。不论他走到哪里,我都想跟着他,哪怕多呆几分钟我都很高兴。

    Kevin开车是很猛的,与赵辰不同,赵辰开跑车也没有跟普通车有什么大区别。我坐在Kevin的车上左晃右晃,赶紧系上了安全带。

    “你暑假不回家吗?还是家在北京?”Kevin开始和我闲聊。

    “不回了,不想回家。”

    “为什么?”他扭头看了我一眼。

    “不喜欢家里的氛围。”

    “唔,理解。我父母很早就离婚,我也不爱回家。”

    我惊奇地看着他。

    “我跟着母亲长大。她原先挺好的,喜欢弹钢琴,我小时候她经常给我弹琴,她对谁也都很和善。但是离婚以后,她每天都抱怨。我后来听烦了,就想快点离开家,所以本科我就出国了。”Kevin看着远方,说的很平静,不知道是在看车流,还是在看什么其他的东西。

    “是吗?那你好可怜。”我说。

    “记住,情绪是个很不好的东西,除了坏处没有好处,它不会给人带来任何帮助。所以我很讨厌情绪化。”Kevin补充道。

    Kevin讨厌情绪化。情绪化不是好东西。

    他这句话是在指对我刚才说他的好可怜一说吗?还是什么别的意思。我不甚理解。

    “Kevin,这家公司是您一手创立的吗?”我换了话题。

    “不然呢,你觉得还能有谁。”他笑笑,自信满满。

    “好厉害!”我夸赞。

    Kevin喜欢别人夸赞他。

    我在心里默默记着Kevin的喜好与讨厌。

    在Kevin的飞车下,没过多久我们就赶回到公司了。本以为马上要分别,Kevin却说,“你到我办公室一下吧,我跟你交代一下最近的工作安排,正好今天有空。”我本来对于即将结束我们的“二人世界”有点沮丧,听到他这么说很是惊喜。

    Kevin的一句话就能让我高兴,一句话又能让我失落,现在的我用患得患失来形容或许很合适,我感觉自己在越陷越深。

    “先坐一下,我处理一个邮件就跟你说哈,稍等几分钟。”

    我点了点头。这是我第一次进Kevin的办公室。环视整个屋子,这个屋子面积很大,正中摆放着一个大大的写字台,办公室的角落里是一套真皮沙发,橘黄色的。墙上正中挂着一个镶了框的证书。我好奇地走近去看,是他MIT的博士学位证书,这是第一次看到MIT的学位证,我心里的崇拜不禁更加深了几分。

    MIT的证书被装裱后真的愈发漂亮,我从来没见过,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有没有机会去,我心想。

    就在这时,一个扎眼的东西映入眼帘。像极了很多美国人,Kevin的写字台上放着几个相框,其中一张是他和一个美女的合影。背景像是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石头是红褐色的。照片里的美女正是昨天晚宴时那个深褐色卷发的美国女子。他们两个人穿着运动衣,站在山峰顶,背对着悬崖照,看起来是一次登山旅途中照的。女子带着墨镜,Kevin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簇拥着她,阳光灿烂,两个人微笑着看着镜头。

    这个女子和Kevin是什么关系呢?我不禁心中有不详的预感。虽然早有心理准备,Kevin不会是单身,但其实我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的,现在似乎希望正在破灭。这样的举动一看就是情侣。

    我移动目光,看到旁边另外一张照片,更验证了我的假想。这回是Kevin的侧颜照,他双手举起一个2,3岁大小的混血女孩,像是要把她扔到空中,两个人互相对着笑,看着照片仿佛都能听到他们的笑声。这应该就是他的女儿吧,长得也有几分相似,我心想。

    答案很快被桌子上第三张照片中揭晓了。那是一张三个人的全家照,看起来像是随机抓拍的。应该是圣诞节的美国家里,因为旁边有闪着小灯的圣诞树。Kevin坐在沙发上,刚才的女孩已经长大了,大概是上小学的年纪,正趴在Kevin的胸口上撒娇。深褐色的卷发女子则在一旁收拾桌子上的碗筷。

    我心里像受了一记重拳,失落而心碎,自己对Kevin的爱慕仿佛也收回了一大半。

    他结婚了,而且有一个女儿。

    并不意外不是吗,这么成功的人肯定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我甚至感觉这些照片似曾相识。我家曾经不也是这样吗?小时候,一到过年,一家人都聚在一起,亲戚们在打麻将,冷勇通常坐在沙发上,我也会像这个女孩一样,玩儿累了就去找冷勇撒娇。

    母亲和冷勇有一张照片也是刚结婚时的蜜月照,两个人站在天安门城楼上的合影,那感觉就像Kevin和他的妻子一样。

    “哦,那个是我女儿。”Kevin的话打断了我的思路,他并没有说他的妻子,但是却说了他的女儿。还不是一样。

    我这才发觉,自己已经盯着这三张照片看了有一段时间了。我抬起头,Kevin正往这边走过来。

    “好了我这边忙完了,现在来说说我需要你帮助我做什么吧。这是项目策划书,你看一下,我也发到你的邮箱里一些资料......”Kevin开始介绍我要负责的工作,那些工作绝对是我感兴趣的,也是一个非常好的锻炼机会,放在过去我一定非常仔细地听。但是,因为刚刚看完照片,接下来的对话我似乎在听,又好像没有在听。

    交代完工作,我走出Kevin的办公室,感觉就像走出他的家庭一样。他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他好像还挺爱他的家的,照片摆在办公室的显眼位置。我甚至心中感到些许的生气。

    下班时,赵辰来接我。我整个人仍然沉浸在照片带来的失落感里。直到这时,我才惊觉自己吃醋的如此厉害。虽然我早已有预感Kevin不是单身,但仍然还是很失望。

    “宝贝,今晚我们去吃牛排吧。”赵辰说。

    “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饭有什么用。”我有点烦。

    “你怎么了?心情不好?”

    “嗯。你别招惹我。”

    “我哪敢。但是你看到这么优秀的男朋友,难道不开心吗?”

    “哪里优秀了?一天到晚也不务正业,除了玩儿也没见你干出点儿什么正经事儿来。”

    我没有回答。我并没有开心。心里还是很伤心。可是我有什么可伤心的呢,本不也没打算做什么吗?难道还想和Kevin发生点儿什么事情吗,你以为谁都像赵辰一样上赶着么?Kevin并没有对我展现过多的兴趣。诚然,我对Kevin的妻子是羡慕的,可以经常看到这个男人,可以与他同床共枕,但是我与Kevin并无足够的缘分,应该上辈子没有修来吧。缘分这种东西就是这么玄妙。

    “我不想去吃晚饭了,送我回学校吧。”我对赵辰说。现在我只想自己窝在被窝里休息,疗愈一下自己受伤的难过的小心灵,忘记自己曾有过的幻想,本就不存在的幻想。

    回到宿舍,我打开电脑,没有忍住刷了很多次邮箱,里面的几封未读邮件都是无关紧要的新闻,并没有Kevin发的。手机里也没有短信。他应该一直都是只把我当作普通员工,倒也没什么可遗憾的,我不过是对他有些暗恋,这只是一种很普通的崇拜,我对自己说。

    人真是奇怪,可以控制行为,却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明明知道他有妻子女儿,我仍然忍不住在思念他。

    当他看我,我不好意思与他直视。可是,当他转头看向别处,我又忍不住看他。他的每个动作,每句话,甚至每个眼神,都在我的脑海中不断回放,久久无法摆脱。

    从小到大,班里也不乏向我示好的男同学,但都没有让我动心的人,包括轩。当初知道轩有女朋友,我确实也难过了一阵,但是并没有像现在这样失望。这次是我第一次暗恋一个人,却是一个有家室的男人。

    “这样是不对的,没有结果。不要再骗你自己了!”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做着抵抗,我的道德感让我自己不要继续非分之想。我希望把对Kevin的喜欢控制在不浓不淡、不轻不重的程度。因为我还要继续在他公司工作啊,我还需要他的帮助去申请留学啊。然而,感情像一匹难以驯化的野马,一直在试图挣脱我的缰绳,这让我开始觉得有些失控。

    回想着白天在他桌子上看到的照片,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像打翻了五味瓶。这件事对谁也不能说,包括吴迪,因为吴迪很可能会透露给赵辰,那时候就天下大乱了。

    母亲也不能理解我喜欢一个有家室的男人,这难道不是跟当初父亲出轨的第三者刘玲一样了吗?如果告诉母亲,她一定会气死了。

    看来,这件事情现如今也只能我自己一个人来处理了。好吧。永远都是这样,当你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并不会有人出现。只有当你已经自己解决了以后,才会聚来一堆人帮助你。这个世界靠谁都不好使,只有靠自己。

    可是,我该怎么处理呢?我总不能辞职吧。为了这么点事情就辞职吗,就因为自己心理上的一些小活动就辞职,那这以后还不知道要辞职多少次呢。我现在并没有做错什么,不过是心里上有些动摇。难道我就不能只是欣赏着他,远远观赏着崇拜着他而已,先过一天是一天吗?

    我没有头绪,越想越烦躁。道德感终究还是没能战胜我的欲望,为了我自己个人的前途我也不能放弃这份来之不易的实习机会,没有这次实习我觉得申请出国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现在,Kevin毕业于MIT,那里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天堂,Kevin能帮助到我,我怎能放弃,我有什么理由放弃?不,不可能的。

    想着想着,我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内心:冷勇会不会当初也这样?从内心里,也许他那个时候也很想控制自己的感情,但却很难控制,就像我喜欢Kevin一样。冷勇瞒着我和母亲,也许只是因为他的胆怯、逃避,就像现在的我一样,我不能把这件心事告诉给任何人,包括我最信赖的母亲。

    够了,我觉得自己想的太多,已经让我有些窒息和迷茫。我需要先静一静,出去散散心。

    现在已经晚上8点之后了,外面的蚊子也不多了。我从宿舍拿出赵辰送我的滑板,决定独自在校园里滑一阵子滑板。

    今晚的校园格外安静,路旁的白杨孤寂地站着,路灯也没有打开,我只能摸黑划。心里想着白天的照片,突然一不留神,滑板卡了一下,我来不及反应,向前趴了过去。我的左脚下意识往前一迈,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