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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凡夫的心思

    听着李荆的报告,长公主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心情更加凝重压抑,没有因为勇士们的凯旋而变得轻松。

    “大哥哥,我不相信是你”,她的声音很低很低,低得似风的轻叹,出口就散了,但李荆身为习武之人,听力极佳,自然是听见了。

    同情地朝长公主看一眼,端起刚才摞下的饭碗,埋头继续刚才未完成的吃饭事业。

    仿佛宿命一般,皇家的人总是自相残杀。

    这一代皇帝痴心情长,一生只有一位皇后,连个嫔妃也没有,膝下也只有两儿一女,但如今好似又陷入宿命的泥沼。

    先皇的三个儿女小时候极相亲相爱,堪比寻常百姓人家。然而随着老皇帝的禅位,大皇子的登基,渐渐地,曾经的相亲相爱竟似那幻影,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先是大皇子继皇帝位第三年,巡察完西部边防时,在回返洛阳的驰道之上被盅虫所袭。虽然盅虫很快被拔除,但仍旧昏睡了近一月。醒来后一番追察,宣告为南越黑巫所为,并以雷霆之势,迅速清查血洗了大汉境内所有的黑巫据点。

    在这场大清洗当中,无数官员被牵连,或进大牢受尽酷刑苟延残喘,或被推上断头台即刻处死,或闻风而逃从此隐姓埋名。

    坊间流言,那些被牵连的文武官员,原本无罪,不过是与在朝野之间素有贤名的亲王殿下刘煌交情不浅,因此便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

    一时间,天下哗然、人心惶惶,潜伏的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为平息流言,安定天下人心,亲王殿下邀约皇兄遍游洛阳城。

    那一天,洛阳百万人,无一不见两兄弟携手相行,言谈甚欢,跟儿时般相亲相爱,没有半点如流言中所说互相残害的迹象。

    流言不攻自破,人心大定,各方势力也按捺住情绪,静观其变。

    转眼又是一年,与亲王殿下私交颇深、往来频繁的东郡王李成回洛阳述职后的返程途中,不幸遇刺身亡。

    刺杀李成的看似是一帮来历不明的死士,可是战斗结束后,从一个死士的身上居然搜出腰牌,正是只听命于皇帝一人的禁卫军特制虎头玄玉腰牌。

    虽然这种栽脏嫁祸的手段太拙劣,连长公主都半点不信,然而架不住有人明里暗里推波助澜、有人有意无意顺水推舟、有人嫌生活太平淡唯恐天下不乱。

    一时间流言再一次席卷天下。

    盼着天下安定的人们翘首以待,希望皇家两兄弟能做出点什么,以证明不过又是一次居心叵测的流言。

    但是这一次,皇帝陛下没有给天下一个交待!亲王殿下也没有给天下一个交待,只是赶到东郡王府,陪了长公主两个月。

    但亲王殿下本就因与长公主兄妹情深、与东郡王李成私交颇深,几乎每一年都要去窜门,这时候去,也没有什么稀奇。

    正如某些民间智者的猜测,事情没有结束。

    数天前,亲王殿下在洛阳城外郊游遇刺,命在旦夕……。

    思及此,李荆狠狠摇摇头,将那些无谓的思虑摇了开去。

    皇家之事,权贵们尚且无力,何况如蝼蚁的他呢?

    而且一切的真相都掩藏在云山雾罩之后,不是他这等人物能知的。

    也许一切的一切都是当真如少年时候看过的一些异类书籍所载:“凡夫因为无明的妄想,在过去、现在及未来的三世中,不断在六道中流转轮回,印证各自的因缘果报”。而要摆脱这种六道流转轮回,永离生死,“唯有超越六道之迷界,到达四圣之境”。

    四圣之境是什么?他只是勉强能划拉几个大字的粗人,理这些作甚?

    再一次摇摇头,继续扒拉碗中的肉饭。

    民以食为天,吃饱餐足,才好做事,才好收拾行装,启程。

    前面的路还很长很长,而且吉凶未卜,但无论怎样,只有走下去。

    ……

    徐欣的精神力扫过每一个护卫的身体,感知到他们因为胜利带来的轻松和喜悦,队伍里先前的沉默和凝重的气氛被打破。

    危险暂时远离,有的婢女甚至开始轻声欢笑。

    少女的无邪欢笑是最好的调剂品,如泉水一般,浸润着每个人的心。

    对于这些还年少的婢女,颜女也满含敬重。她们如此娇弱,却敢于面对死亡,她们有一颗勇敢忠诚的心。

    “勇敢忠诚的心…..”,想着这个问题的颜女渐渐入了梦。

    梦中一片浩然无垠的天地,除了正中生长着一株枝叶繁茂、郁郁葱葱的树以外,别无它物。那树自小就在她梦里,睡着后夜夜相伴,已经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

    那树名菩提。

    菩提枝繁叶茂,每一片绿叶都泛着莹莹光辉。但颜女从来没有采摘的愿望,如此纤尘不染的天物,当好好地生长,所以她从来都是以手触其芳泽。

    伸手触到其中一片绿叶,叶上的莹光便如活了一般,顺着她的手指,渐渐蔓延全身。莹光过处,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个细胞都欢欣雀跃地极力舒展,接受它的浸润。

    她很诧异,却并不害怕。

    她的诧异在于身体的反应竟然如此急切,简直如饥似渴。

    莹光渗透进肌肤,再遁着血脉,如极微细的水流在身体里流淌,循环在被箭矢穿透和震碎如破絮一般的五脏六腑。

    然而,这种流淌很快由缓到急,虽然仍旧极微细,却因过于急速,以至她脆弱至极的身体几乎不能承受。

    如此迫不及待、如此急速,就不怕她的身体承受不住,爆裂开来?

    这是要她的小命噢!

    可惜她无法抗拒、无法控制,她在梦中,就意味着还在沉睡,无法主导自己的身体。

    很快,如蚊蚁密密噬咬、如细针密密穿扎的疼痛席卷全身每一处,她的身体开始不停地颤抖,甚至脸上五官也因为疼痛而扭曲,呼吸急促如牛,汗珠瞬间湿了头发、湿了衣襟。

    正趁着空闲拿起绣花样子在研究如何配色的如画注意到她的异常,惊恐得好半天才醒悟过来,大呼:“冯医士,冯医士!”

    “来了,来了!”

    紧跟其后的马车停下,年迈的冯医士急急忙忙掀帘下地,差点被乱石绊倒。

    冯医士细细察看了徐欣的脸色、倾听她的呼吸,示意如画卷起她的衣袖,打算诊脉。

    可是卷起宽大的袖子才发现,哪需用诊?一眼就可以看到那脉络在暴乱地跳动,如一只凶猛的困兽在囚笼里左冲右突,随时可破笼而出。

    惊讶和不祥之感使涔涔冷汗开始从他脑门上那几道被岁月刻划出的杂乱深痕之间往外涌冒。他不是一个盲目自大的人,从来不认为颜女奇迹般的活过来跟他有一丝一线的关系。

    他那位用大半生时间走遍大汉帝国广博疆土的老师说过,行走于凡间的修行者并不是真正的仙神,只能算作踏上漫漫修仙之途的凡人而已。他们之上有更高级的存在,那便是真正脱离凡胎凡骨的仙神。

    真正的仙神一动念即可毁天灭地,所谓起死回生于他们而言只是雕虫末技。

    老师是绝不妄言的人,既然老师都说世间有一动念可毁天灭地、起死回生的仙神的存在,必然就是有。相信奇迹般活下来的颜女即使不是仙神,也定有仙神暗中庇佑。

    可是如今有仙神庇佑的人也要死了么?

    那昕阳长公主呢?

    不!长公主不会死的。在场所有的人都可以死,唯独长公主不可以死、不能死!

    大汉需要长公主!

    若长公主身死洛阳途中,镇守西荒边锤的战君炜将军必然疯狂,只怕带着战家军翻遍大汉每一寸土地也要找出令长公主身死的幕后主使。到那时,后果不堪设想,极可能引发一场破碎河山之战。

    加之四面敌人尤其是北地最强大的乞颜部早已对大汉虎视眈眈、蠢蠢欲动。内乱必将招致四面敌人的围攻。

    内忧外患之下,国何以为国?

    覆巢之下,家何以为家?

    捏起袖角重重擦拭掉额上的冷汗,示意如画和另一个婢女按住眼中人颤抖不止的手臂,长长呼吸,摒弃杂念,稳定心神,稳稳捏紧银针,对准间使穴,准确地扎了下去。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扎间使穴,只是病人这种狂乱,该从哪里下手呢?所谓病急乱医罢了。

    身外事,徐欣一概无知无觉,神魂都被牵连得颤抖的疼痛叫她疯狂,她咬紧牙关,忍耐不住,几乎在菩提树下打起滚来。

    但她也能感觉得出,破如败絮的五脏六腑正在快速修复。

    她痛得禁不住呻吟。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尝试着想像别的物事。想了老半天,才想出一句人尽皆知,看起来最是通俗易懂的诗:“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

    其实她一直觉得这句被世人奉为佛家经典的诗太矫揉造作,大有故作高深、超脱凡尘之嫌,纯粹瞎编胡扯,忽悠那些虔诚得入了迷途却不知返的信徒。

    如果菩提不是树,那么人是什么?

    是呢,作为生灵之首的人是什么呢?

    壁如若她不是她,她又是谁?

    如果清穆不是她的清穆,清穆又是谁的清穆?

    他们可是说好了的,一生一世、永生永世只属于彼此。所以她的清穆就是她的清穆,亘古不变、生死不悔。

    她一直坚信,情话只会对自己爱的人说,说出的话就是许下的诺。所以一生一世、永生永世,也是他对她许下的诺。

    忽然好想念清穆,想念使她忘记疼痛,使她头昏脑涨,有了沉沉睡意,于是脱离梦境,真真睡了过去。

    她睡了过去,所以不知道她一直总是莫明其妙宠着她、护着她的那位自称姓少名阳,她当面叫老阳背后称贼老头的人又来了。

    给老阳取别名贼老头的原因很简单,老阳看上去只有六十多岁,却坚称自己超过一百岁。

    老阳本来一副慈目祥眉的模样,却非要时时搞些花样出来,叫人啼笑皆非。

    有一次,一时不察当面喊了贼老头,不曾想老阳竟不介意,反而乐呵呵地、如饮蜜糖地受了,笑道:“丫头,贼字妙哇,老阳我就是偷偷摸摸来混这红尘的”。

    此时的老阳低头看了看如小猫一般蜷缩在菩提树下的颜女,然后一屁股坐在她的脑袋旁,无奈道:“你这丫头,明知此菩提非彼菩提,此明镜非彼明镜,偏生硬要曲解。不过啊,不明白的人看来,好像…..确实是挺造作的”。

    徐欣的神魂内发生了什么,旁观的凡人如何得知?

    如画和冯医士只管看顾着她,见她的身体终于不再颤抖不止,慢慢安静下来,呼吸和脉博也归于平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立刻禀报等候着的长公主。

    听到禀报的长公主和侍卫们也跟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侍卫长中气十足地大吼一声“出发”,车队开始继续前行。

    冯医士不放心地再替颜女把了一回脉,确定无羔后,才回到了自己的马车。

    回到马车中,他高挽起衣袖,端祥着半个时辰前被自己用银针狠狠扎了一个小小血洞的左臂,回忆起颜女的间使穴怎么也扎不进去的情形。

    有过一段仙缘的老师还说过,仙神即使在睡梦中也会有一道与天地同息的先天之气保护自己,凡人刀剑概不能伤。

    放下衣袖,闭目养神,想着:“此去洛阳,长公主必平安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