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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作怪的凡心

    这一次菩提树没有以蛮横的手段强行修补她的肺腑和经脉,而是如春风化雨,缓缓游行其间。她很满意,于是靠着高大的树根,准备安安稳稳地进入更深层次的睡眠。

    但是她没有安然入睡,却进入了另一个梦境。

    她知道这是一个梦中梦,所以以旁观的心态冷静地看着,认真地记忆着梦中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片断,分析着它的昭示、它想要告诉她一些什么。

    她历来坚信,有一些梦是有寓意的,它想告诉你一些不可描述的天机,却只看你自己能不能悟。

    梦中的她又来到无花无草、无风无雨、无日无月,混沌似鸿濛初境的莽莽荒原。但这一次荒原上空没有任何声音,可能是老阳今日没有空来捣乱。

    没有声音,她自然不会花时间翘首以寻,而是行走起来,越来越急、越来越快地行走起来,仿佛前面有什么在召唤着她,抑或后面有什么在追赶着她。

    但其实无论前面还是后面,什么也没有。

    她只是心情越走越急切,急切地想要逃出这片过于空旷无边、寸草不生,没有任何生命气息的荒原。

    荒原尽头应该是繁花盛开、莺飞草长的地方,那里才是她真正想要到达的彼岸。

    她急切地奔行在荒原之上,跑着奔着终于看见一条宽阔平直的阳关大道。虽然没有繁花飞莺,但只要不是荒原就好哇。她心中一喜,更加大步地奔跑起来。

    到了,一脚踏上阳关大道。

    身后的莽莽荒原立刻消失不见,却被另外一幅画面替代,那是一大片丰美的草原,无数大的小的、红的白的花生长在绿草之间,草儿花儿齐齐在风中招摇。

    原来那里是如此的静谧美好,但是她没有回头,所以毫不知情,而是满心欢喜地行走在阳光大道上,甚至没有猜测它是通往哪一个方向。

    行着走着,太阳落下,升起满天星辉和一轮皓月,照耀着夜晚的大地如白昼一般明亮。大道尽头,楼宇林立、飞檐若举,影影绰绰无数的人头攒动,看来是个极为繁华的大都市。

    继续行走,漫天星辰和一轮圆月隐没层云之后。然而天光还在,天空变得更高,地平线变得更远,天与地分隔得更深阔分明。

    一朵小小的红花在天空最高处开放,没有根、没有芯蕊脉络,单纯的如血的红,无双妖艳,闪烁着邪恶的光。

    没有土壤的滋润,但那朵小小的红花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成长、增大。花瓣底下生长出更多的花瓣,重重叠叠,无限延伸,遮天蔽光。

    但天空并没有因此堕入黑暗,而是洒下如血的红光,照得天上地下如血的红艳、妖异。

    天空底下影影绰绰的人们对此毫无知觉,只有极少数人发现这奇异而妖邪的存在,目露畏缩和恐惧,却没有一个吭声,低下头,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假装没有任何情绪地继续走自己的路。

    潜意识里意识到或有大悲剧即将发生。一种来自生命最深处的大恐惧和深切的不安占据她的心灵,但她没有转身,反而向红花盛开的地方飞奔起来。

    转身是逃跑,临阵退缩不是她的秉性,何况那里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一声更比一声凄惶、急切。

    可是她终究距离得太远,尽管疯狂地全力飞奔,还是没有能在大悲惨发生之前到达。

    因为空中的红花蓦地停止绽放,花瓣须臾凋谢,无风自落,连飞舞的过程都没有,片片花瓣如洪水般倾泄而下。

    眼中是一片花的海洋,都市没有了,人没有了。除了红得妖孽的花瓣,什么也没有了。

    ........

    因为对于极可能发生的悲剧的恐惧和不安,使她的身体不自觉陷入紧张,额前脸上的冷汗狂流不止。

    马车中精心伺候她的如画一如既往小心仔细地替她擦拭完额前脸上的冷汗,然后手臂、手指……。

    指尖传来一阵清凉,起风了。

    身后是东方,风从东方起,拂过她的手指,拂向花的海洋。

    片片红色花瓣禁不起暖洋洋的东风的吹拂,忽然消融,化成血红的水。血红的水,鲜艳的血液的红,那是一片血色海洋。

    她低头悲伤地看着血海,血海中淹没着无数的死不瞑目的人头,以及无数扭曲着的断肢残骸。

    她在血海中寻找生者,寻找那个呼唤她名字的人,她看见几个熟悉的面孔,有长公主的侍卫、婢女,还有那个黑衣铁骑队长。没有一个人活着,他们该是生前受过大折磨,所以死状惨不忍睹。

    她继续寻找,看见血海最深处有一个熟悉的人背对着她站立。

    她这才想起呼唤她的人正是长公主,于是大声喊道:“长公主,长公主,我在这里!”

    长公主僵硬地转身,脸上满是泪水,怀中抱着希若郡主。

    小郡主的眼睛和其他死去的人一样,眼睛睁得很大很大,瞳孔几乎暴裂而出。

    “长公主,快过来,跟我走”,她再一次焦急地大声喊道,并且向前踏进了一步。

    哪知长公主反而退后两步,紧紧抱着希若郡主的手腕一松,露出被郡主小小的身体挡住的胸口。她的胸口上有一个拳头大的洞,透过那个洞甚至看见后面依稀有人的影子。

    而且那个洞还在继续扩大,因为一只血红的小蛇正在不停地吞噬周围的血肉。

    ……

    三天,又是三天,徐欣再一次苏醒。

    她是打不死的小强,又活过来了。

    刚一睁眼,惊喜过度的如画就跌跌撞撞跑出去禀告,“长公主,长公主,阿颜又醒了!阿颜又醒了!”

    如画,能不能请你把那个“又”去掉?姐姐可不再想晕过去了,因为晕过去前真的很痛很痛,实在是太痛了!

    听见如画惊禀的人纷纷向这边探望。

    昕阳暗淡的眼闪过一抹光亮,一直紧绷着的心这一刻陡然放松,如释重负。

    但良好的教养和身份的束缚早使她练就喜怒不形于色,她牵着女儿的软软小手来到颜女的马车前,亲切地看着徐欣的脸,温和地说:“你终于醒了。”

    小小的希若郡主点点小脑袋,若有介事地跟着学舌:“你终于醒了。”

    她的醒无疑有如云破日出,将压在众人心上几天的重重阴霾一扫而去,小郡主小大人般的纯纯稚语,更令诸人忍俊不禁,趁着长公主好心情,不作掩饰地轻笑出声。

    长公主慈爱地看一眼女儿粉雕玉琢的小脸,宠溺地一笑。

    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除了长公主和郡主,还有几个正是出现在她梦中的面孔。

    先前的梦境究竟寓示着什么惊天惨剧,她还不清楚。但既然她来了,有些事就一定会不同,一定有办法挽救这些年轻而且勇敢忠诚的生命!

    胸中升起一股浩渺之气,脑海豁然开朗清明,一股浩然气息在身体内勃然流转。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修心?

    可是,难道这不是凡心?

    ……

    这一次醒来,也可以说是非自然醒转,而是被一股浓郁的烙面饼的香味给熏醒的。

    为免敌人使出手段更加防不胜防的手段,以及不连累无辜几方面考虑,长公主一路上没有几乎选择进入城镇或驿馆食宿。

    何况为着赶路,并非天黑时就能遇到驿馆,用餐时就能遇到食店。

    正在烙饼的是一个家里三代曾靠烙饼谋生的年轻侍卫张虎。

    徐欣半卧着侧头看张虎粗糙有力的手指熟练地旋转翻动着大锅上的面饼,想起每隔三两天总要烙一次饼的那个叫木清穆的男人。

    她虽然是南方人,却自小喜爱面食,尤其喜爱面饼。遇上清穆后,她自鸣得意的烙饼技艺就传给了他。

    承传了她的烙饼技艺的清穆说:“欣欣,我如果出差,就烙一大串饼,挂在你的脖子上,你饿了就啃一口。”

    清穆是经常出差的,只不过有一次去得远了点、时间长了点,直到烙给她的饼吃完了,还是没有回来。

    那后来,她再也没有吃过面饼,因为清穆那一次出差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清穆,你是不是在这里?”她的右手下意识地摩挲上左手腕,然而那里什么也没有。

    望着空空如也的左手腕,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缺失了一块。她有些难过,于是微皱着眉,捂住了心。

    如画看见她的异样,急忙问:“阿颜……你……?”。

    “无妨”,她淡淡地应了,仰起头,放开左手腕,不再看那个叫人难过的地方,转而看车顶,把想要流出的泪从眼底压下去。

    怎么还会有泪呢?

    这么多年了,应该早没有泪了呀?

    她的左手腕上原本有一个手镯,是老阳送她的生日礼物,其实是一个储物空间,里面放有几件清穆的遗物。

    老阳真不厚道,明明知道那东西对于她的珍贵,却不把它跟着她的魂魄一起带过来。

    她如果想清穆了,怎么办呢?

    侍女端来温度刚好适口的热粥和饼。

    将一小点已经被撕得细碎的饼含在嘴里细细地咀嚼、细细地品尝,没有熟悉的味道。自失地笑,觉得自己太矫情,不是清穆烙的饼,怎么会有熟悉的味道?

    转而喝粥。

    吞咽时,扯动肺腑每一个部位揪心的痛。可是小时候外婆常说“人是铁,饭是钢”,再咽食不下,也是要吃的。

    虽然她其实已早早脱离凡胎,不能完全算作凡人,但一顿不吃,还是觉得想吃得慌。

    也许是她的凡心在作怪。

    成就真神之身,纯属偶然,也有可能是老阳使的好手段。

    可是她不愿意弃了凡心,她舍不得。怕一旦弃了凡心,就忘记了心爱的人。

    爱过的人不能忘记、不舍得忘记,纵使一生孑然,她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