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沈志高从叶家出来，心思早乱成一团。他不想去给吕童送礼，他一直觉得像吕童那种人，向来只配让人鄙视，进而唾弃，万不料自己居然也有要去巴结他的那一天。虽然万般为难，然而七班却又有一个他最不舍得放弃，却又最不忍相见的人。可是又不能就这样就回去，他已经告诉萧燕燕说他要走，现在若是再回去，那不是自讨没趣吗？指不定让多少人鄙薄嘲笑。沈志高现在连头皮也跟着发麻，直后悔当初的莽撞，但是若让自己低三下四的去求人，那可比登天还难。沈志高在心里想了又想，忽然又记起萧燕燕的决绝，咬咬牙，愈加的肯定自己不能给吕童送礼。

    他决定去十三班找许定山。他觉得许定山虽然不是个称职的好老师，可是对自己还是很不错的。他这样想着，向许定山的住室走去。这时候许定山正在吃饭，见沈志高来了，颇感意外，说：“你怎么来了？”但又想及现在正是上课的时间，不由又问：“你不上课吗？”沈志高苦笑说：“我都一个星期没去上课了。”许定山说：“请假？”沈志高说：“逃课。”许定山吓了一跳，印象里沈志高可一向是个老实本分的学生，更诧异了，说：“为了什么？”不得已，沈志高只好把自己跟英语老师吵架的事情做第三遍复述。

    许定山把话听完，说：“那你找我是？”沈志高说：“我想进十三班。”许定山说：“这个恐怕有点难度。本来你要来，我是应该很欢迎的。可是如果吕童不放你走，我也不敢收留。希望你体谅。”沈志高偏不能体谅说：“进十三班不是你说了算吗？”许定山勉强的笑，说：“班级之间也有竞争嘛，如果吕童不答应你走，并且死拉住你不放，那我就有挖别人班学生的嫌疑。这情况要是到时候弄到校长面前，我也不好说不好做啊！”沈志高满脸的失望。他不料结果竟是这样的出乎意料，他本还打算来十三班逃避情感的问题，现在如意算盘落空，希望的肥皂泡在空中破裂，沮丧说：“那我现在要怎么办？”许定山说：“只好送点东西了，吕童那个人你又不是不清楚。见好就收，给他送了东西，他自然就让你进班了。”沈志高说：“我可不想再进七班了。”许定山说：“为什么？”沈志高不好说因为萧燕燕和自己闹分手。拿眼睛做借口说：“我的视力越来越不行，坐在后排什么都看不见，根本没法子上课。”那话里毫无破绽，许定山姑且相信。

    沈志高走出去，心思早跑到九霄云外。看来这回的礼是肯定要送了，但是送什么好呢？吕童那家伙可别像个无底洞，要是填不满可怎么办？哎，吕童的家在哪呢？送礼找不到门可够难堪的！想来想去也只能往他的住室送。但这么大个校园，到处的人，被看到了怎么办？听说老师是阳光底下最光辉的职业，自己冒冒然给送礼，明显是贿赂，并且还会影响到天下所有老师的形象。但沈志高毕竟是有办法的人，老师不是太阳地下最光辉的职业吗？那我等到晚上没有阳光的时候再去送！他这样一想，顿时对自己佩服的不能自拔，暗叹自己是天才，却不幸要来三高受苦。

    是夜，天色昏暗，连月色也躲到云层里为老师遮羞。沈志高左手拎着两瓶麦乳精和两包奶粉，用塑料袋装着；左手拎着十五斤鸡蛋用纸箱装着。他只所以拿这几样东西，全凭自身的天才思维，吕童老婆不是刚生了小孩儿吗？这些东西刚好用着。校门口就有商店，就近便可以买到，虽说是花了不少的钱，可那钱又不是他的。所以沈志高暂时感受不到切肤之痛，他只是努力的找哪间才是吕童的住室。终于到了靠走廊的第三间门前，沈志高两手都拎着东西，用脚敲门喊：“吕老师！”喊了几声居然没反应。往屋里一看，一片的漆黑，再看门，居然锁着。沈志高怒发冲冠，狠狠的在门上踹了几脚。正欲转身离开，猛发现自己居然在四楼，暗怪自己糊涂，吕童明明是住三楼的，怎么鬼使神差的就到了这儿呢？幸亏这间房子的老师不在，要不然多尴尬啊！蓦然又想起四楼跟死楼很相近，回头看走廊，居然是黑漆漆的一片，吓的沈志高慌忙往楼下跑。

    待会儿心情稍稍平缓，沈志高这才拎了礼物走到吕童的住室门前。见屋里正亮着灯，继续用脚敲门喊：“吕老师。”不料这门居然是虚掩的，被沈志高一敲竟然自己开了。看来吕童果然有先见之明，知道今晚有人来给自己送礼，所以连门也不关紧。沈志高又叫了两声，没有人应。沈志高走进去，把礼物放在办公桌上，正纳闷呢，忽然身后有人说：“谁？”沈志高吓了一跳，说：“不是贼！”吕童走上前看，说：“是你？”又瞄了一眼桌子上的东西，说：“坐吧。”

    沈志高忐忑不安的坐在椅子上，紧张的直搓手。“这是你拿的？”吕童明知故问。沈志高生平第一次送礼，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用力的点头。吕童说：“在校门口买的吧？”沈志高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好又是点头。吕童说：“有没有人看到？”沈志高说：“没吧，我买的那会儿学校正上课呢，况且还是晚上！”话毕沈志高忽然就醒悟了，吕童却突然拍桌子说：“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这样逃那一个星期的课就算了吗！这些先不说，如果你拿的这些东西让校领导看到了，像什么？影响有多坏？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是我看上你这点东西呢！拿走，拿走，我可不要你这些东西！你以为现在这个世界就流行这个吗？这里可是学校，我可是老师！”

    他字字铿锵，义正严词，沈志高只觉得脸上止不住的烧，难不成大家说吕童收礼都上假的吗？正在踌躇，猛想起吕童老婆刚生过小孩的事，于是说：“我是来看师母的——”他边说边站起来，把刚拿的东西摆展览品似的拿出来——“你看这些东西，都是师母正需要的，学生来看师母有什么错？再说尊师重道不也是学校常教的吗？”说完这话，沈志高自己都觉得恶心，忙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止住了肠胃的翻涌。吕童也是吃了一惊，想不到沈志高的脑袋这么机警，说起谎居然跟自己不相伯仲。

    然而吕童又开口了，说：“不管怎么样，你的这种行为在别人看来多少都有些动机不纯，并且让别人知道了会如何看待我这个老师？”

    沈志高不说话，局促的搓着手。

    吕童说：“这种事是谁教你的？”

    沈志高不敢说是叶父，更不敢说是许定山，结巴说：“我……我自己……想的。”

    吕童的眼神直盯着沈志高看，看的沈志高不知所措了，这才开口说：“这几天你都在哪？”

    沈志高说：“在食堂。”

    “不想上学了？现在这社会没知识可不行。你说这几天你在食堂，食堂那些人的辛苦你也看到了吧，起早贪黑的，可是赚到的钱呢？也不是我说你，要是你真的不上了，将来能做什么，可以做什么？还不是和黄土泥巴打一辈子交道？”

    他的话里全是理，沈志高没有不点头的道理。但点头归点头，心中却把那话批驳的体无完肤也亏得是在心里，要不吕童准跟他没完。吕童继续说：“你上次是怎样跟英语老师发生冲撞的？”沈志高免不了继续做复读机，但复读之外免不了添枝加叶，把英语老师本来就很过分的言语，装点的更加过分。吕童皱眉头说：“这件事英语老师也有责任，但你也不能当场给她难堪。这样吧，先去跟英语老师道个谴，这样也可以让你早些进班，毕竟这件事已经报到学校了。”

    沈志高心里冷笑，但在吕童面前不敢发火，嘟囔说：“我才不去跟他道歉呢！”吕童好像颇为为难说：“我也是怕你们之间心存芥蒂，并且以后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恐怕面子上都不好受，会影响学习的。再者，如果你不跟她道歉就进了班，我恐怕她说我处理不公道，并且——”沈志高截断他话说：“这种事不会发生的，因为我打算明天去十三班。”

    吕童以为沈志高说的是气话，挽留说：“何必呢，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吗？”

    沈志高认真说：“我是真的不想再在七班待下去。我也并不是说七班不好，以我的资质，待在七班这种优秀的班机，只会拖它的后退，影响他在别人心中的形象，所以我想到十三班去。我本来就是属于那个地方。”沈志高自信这话委婉得体，吕童听后万不会再拖着自己不放。

    “到十三能学习吗？十三班那环境我又不是没见过。一清早起床就睡觉，睡到晚自习放学还是在睡觉。偶尔不睡了吧，就起来打牌，说话，抽烟，那地方是学生待的吗？你去了，能学成习吗？”

    沈志高口里说：“没事！”但心里说：“你说的还是轻的呢，连上课打架都时常发生，但我不愿意待在你那班里！”

    吕童略尽挽留义务，说什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要和坏学生走的太近。沈志高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但心中并不褒奖，他自信自己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不仅中通外直，而且香远逸清，断然不会跟他们变成一丘之貉。沈志高看表说时间已经不早，起身要走。吕童也不挽留。但是到门口的时候，吕童拉住沈志高说：“桌上那东西你可不是给我的，是给你师母的。”沈志高忙说：“这个自然。”

    路上，沈志高把吕童骂的一文不值。他骂吕童的虚伪，明明想收礼，还要故作姿态装作清正光明，就跟婊子要立贞节牌坊一样。这个时候月亮竟从云层里探出了脑袋，在校园里投下惨白蒙胧的光。沈志高抬头看她，只觉得这是自己生平见过的最难看的月亮。明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天气，空气中似乎还微带着一点花的温馨。这是三月中旬的时节，野地上的花一定早开了，并且学校后面那座山上的桃花也一定全开了，倘若这个时候，带着自己的女朋友，牵手走在山脊，肯定是人世间最美的幸福。

    近来沈志高对男女关系之类的称呼十分敏感，刚只是不小心想到女朋友，心思便不自主的全跑到萧燕燕身上。想来惭愧，好好一个大男人，竟然对感情这种东西放不下。但好在前人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而沈志高正好自诩是英雄，所以他跟着许定山心安理得的进了十三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