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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夜,又是夜。沈志高忐忑不安的坐在寝室里,张树刚才已经来过了,说事情就定在今天晚上。他的心开始乱,乱的像夏夜池塘里群蛙的聒噪。寝室的同学们还在是谈论那块门板的事,门上的洞也依旧还在,同学们的不平也依旧还在。沈志高心中没有那份不平,他的心中现在即喜也忧。喜的是方青终于得到了他应有的下场,忧的是万一事情泄露自己该怎么办。后者的比重要比前者多,这多出的比重像一坐大山压在沈志高身上。其实他也并不怕事情泄露,他所担心的是如果沈父知道了这事该怎么办。他不敢想像了。沈父的威严在他心中一向是至高无上无可附加的。他的心思渐渐有乱变成恐惧,他慌忙跳上chuang,用被子蒙了头,想阻止脑袋的思索。可这会儿他的脑袋偏不受他的控制,他越是强迫自己不要想,脑袋便越想的激烈。这好比是掉进沼泽地里的人,越是挣扎便陷的越深。最后沈志高把心一横,大不了自己离家出走,看他有什么办法!沈父的威严在几十里外受到蔑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对沈母说:“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的!”沈母也有同感,但权他和安慰自己说:“想的太多了。”

    由于一夜里不安宁,第二天沈志高起床出奇的早。他换了衣服,洗脸刷牙之后,连皮鞋也打了油。张纪第二个醒来,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惊奇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沈志高用笑来遮掩,只是拿了搁在床头的那个写满诗的本子走出了寝室。张树说:“昨晚方青被打的很惨,并且参与这次事件的十几个兄弟,也平安无事的回来了。”沈志高心里暂得了片刻的安慰,随即又紧张说:“那方青会会不会知道是我干的啊?”方进说:“放心好了,方青那个人平时就骄傲的很,又喜欢出风头,得罪的人也很多,想打他的人多了去了。再说,就算他知道是你又怎么样?他敢跑去政教处告状?他去说我为了争女朋友被人给打了?学校可以发现谈恋爱就开除的,他要真还要去说,简直是自寻死路!”沈志高越听越觉得有理,不禁是会心的笑。

    他告别方进回来,整个人都高兴的意气风发,只恨不能学孙悟空用翻筋斗来表示愉悦了。他坐在位子上,翻着自己写满了诗的本子,从脸上到心里都是欢喜。他想待会儿自己把这诗送给萧燕燕,然后看到她幸福的眼泪,恨不能立马便拿本子去找她。以前他总是不喜欢看到别人流泪,直到后来瞧见老残先生的那句“人品之高下,以其哭泣之多寡为衡。盖哭泣者,灵性之象也。有一分哭泣便有一分灵性”,这才觉得流泪的人是多么伟大。

    上午放学沈志高跑去请方进和张树吃饭,顺便也喝了点酒庆祝。这一喝酒可不打紧,身上立马便沾了酒气。他知道萧燕燕是不喜欢酒味的,所以只好打消了去找她的念头。沈志高走进教室,脑袋很是昏沉,不自觉的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昨天晚上他整夜担心,今天知道自己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不禁是舒心的笑,舒心的一直笑到梦里。也不知道是睡了有多久,他一醒来就听到广播里许欣然的的声音:“下面请听沈志高一十三班沈志高的《轻轻的我将离开你》。轻轻的我将离开你,似一叶流水的浮萍,你我短暂的相逢,顷刻间又将别离。轻轻的我将离开你,像告别昨夜的梦,我……”

    沈志高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不由便大吃一惊,怎么这首诗也跑广播台去了?沈志高越想越奇怪,难道这诗自己长脚了?看来自己这几天果然是神经衰弱,连自己做过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上了趟厕所,回来的时候依旧是想不通。思想正在脑海里翻涌呢,忽然有人来找。沈志高惊愕未定,走出去见是张纪,不由笑了说:“有事啊?”

    张纪斜眼望着他,冷眼说:“你还有脸问?”沈志高没看出来他的火气,依旧笑着说:“怎么,不就是几天没在一块玩儿了嘛,连语气都变了。看来有女人真是要不得,有了她就不要朋友了。”沈志高自信这话幽默风趣,张纪听了断然会止不住的欢笑,不料张纪笑是笑了,然而却笑的很冷,冷的像极地里的寒冰。这样的笑,把沈志高的表情都冻结了,只一脸茫然的站在那里。张纪依然是冷笑,说:“我一直把你当做好朋友,现在才发现,你根本龌龊的不像一个人!”

    沈志高受不了这样冷厉的讽刺,更受不了他对自己这样的侮辱。物理上说一个铁块如果跟磁铁接触的久了,铁块也会染上磁性。人性也是一样,所以沈志高此刻也学他满脸冷笑说:“我不算一个人,你就算一个人吗?”话毕他就后悔了,因为他觉得这话像极了《聊斋》里女鬼对狐狸精说的那句:“你说我不是人,你就是人吗?”张纪可没他想的那么多,他说:“我做人至少比你强,我最起码不会坑害朋友!”沈志高更糊涂了,可是自觉比窦娥还冤,也生气说:“我什么时候坑害过你?哪次不是你有困难我就帮忙!你追女孩子我给你写情书,许静让你写诗投稿,我就把自己的诗给你,难道这也叫坑害朋友吗!”

    “你是把诗给我了,我也拿去给许静看了,还是许静亲自写了我的姓名投稿的。可是为什么今天广播上念的那首《轻轻的我将离开你》会依旧念着十三班的沈志高?你知道许静听后的表情吗?她冲我大发脾气,说我对她不是真心,说我从一开始就在骗她!情书是别人代写的,诗也是别人代写的,她说我凭什么得到她的爱,现在她要给我分手你开心了!你这个爱情的刽子手,我瞧你一辈子不得好死!”张纪满脸的激动,拳头上的青筋条条暴起,恨不能立马跑过来把沈志高狠揍一顿。

    “你以为我是那种人?当初我把写诗的本子拿给你,诗是你自己选的,稿是你自己的投的,你选的哪首诗我完全不知情,我拿什么害你?这几个星期我忙着萧燕燕的事,也从来没再投过稿,我怎么去害你!”

    张纪听的一愣,随即又冷笑说:“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信你了?如果不是你把我投了的那篇稿子,重新再投一次,广播台会知道?广播员会知道?”

    沈志高听他的话,脑袋不禁一震,这首诗许欣然好像真有可能知道。她替自己传过信,那信的末尾也有这首诗,难道她曾经偷看过自己写给萧燕燕的信?一定是这样了!张纪见沈志高不说话,以为他理屈词尽屋檐以对了,心中的愤怒愈显激烈。这时候一七的班长却已经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了。他说:“许静已经哭着跑开了。”张纪忙问:“跑哪了?”班长说:“我也不知道,我怕她会出什么乱子,所以就连忙跑过来找你。咱们七班已经少了一个人,我不想以后再少一个!”

    沈志高望着张纪越来越远的身影,心想,也许自己跟他的矛盾恐怕是再难解开了。看来友谊也实在是经不起考验,不!应该说友谊在女人面前经不起考验。沈志高自觉来三高的这一段时间,已经人世间的一切都看分明了。他走进教室,何原已经晃啊晃的走到他面前。何原说:“我一直没看出来,果然是海水不可斗量啊!沈志高一向对他没什么好感,今天更觉得他讨厌,不耐烦说:“有屁快放!”何原似乎很听话,果然放屁说:“小弟真是该死哦,居然敢这样跟大哥说话。”沈志高听他的话里满是嘲讽,直恨不能立马甩他两个耳光。何原依旧不知趣的说:“听说大哥前一阵子被一个小妞甩了,还喝酒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故意把手上弄的满是血,不过可惜啊,人家根本不正眼瞧你哦!”沈志高再忍不住火气,站起来咚的一拳砸在他胸口。平常不打架的人,打起架来也不敢用力,别看他拳头扬的挺高,可都是假把势,打出去一点力量也没有。可是何原居然趁势倒下去了。

    蔡小米连忙跑过来扶助何原,责问沈志高说:“你想干什么啊!”沈志高一看到她,仿佛佛家说的顿悟,立马猜到何原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和萧燕燕的事。沈志高恨的直咬牙,自己居然把以前的事全告诉给蔡小米,简直是瞎了眼。蔡,何两人完全视沈志高如无物,蔡小米温柔说:“你没事吧?”何原揉胸口说:“他出手好重。”话毕,只恨不能吐出一口血来证明。蔡小米听了他的话,立马要冲过来跟沈志高拼命。何原忙拉住她说:“不用担心,一会儿会有人来收拾他的。他昨天晚上派人打了方青,政教处马上会过来找他!”

    沈志高吓了一跳,忙跑去问张树情况。张树说事情也不知是怎么败露了,可能是兄弟里面出了问题,劝沈志高先找个地方呆几天,方青现在已经在医院,等过几天事情平息了再送点礼回来,学校的事我帮你扛着。沈志高只觉得脑袋发晕,什么也听不见了。他辞了张树,晃晃悠悠的在校园里走,看天上的浮云,看浮云周围被四方的教学楼围起的天空。他感到迷茫,困惑,他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只是去年王明打方青的那幕不断在他脑海里重现。学校肯定已经通知了家里,沈父现在也肯定已经在家里面发火,并且马上会赶来学校,他不敢再想,他只愿现在还可以见见萧燕燕。

    他已经到了一七班的窗外,班长刚好走出来,沈志高说:“帮我叫一下萧燕燕。”班长认得沈志高,也知道他跟萧燕燕的关系,抱歉说:“她已经四天没来上课了,好像是以后都不会再来。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沈志高截断他话说:“这怎么可能,她都没跟我讲……”他说到这儿,止不住的失望,想来萧燕燕真的是太讨厌自己,连走了都不跟自己说。沈志高悲痛欲绝,正欲转身离开,身后却突然有人在喊。他忙回头,见是许欣然掩不住的失望说:“你有什么事?”许欣然说:“当然有了。上次你那诗上怎么写着张纪的名字啊?我帮你改回来了,够朋友吧!”

    沈志高笑了,他笑许欣然的弄巧成拙,明明自己是帮助张纪,现在被她好心一弄,立马变成坏事。不过,沈志高现在已经没有心情,怪许欣然间接的做了一次爱情的刽子手。只说:“还有事吗?”许欣然说:“你急什么?萧燕燕有一封信给你。”沈志高顿时乐开了花,说:“这次你又偷看了吧!”许欣然说:“上次不就看过你写给萧燕燕的信了嘛,至于记了那么久了吗?哎——你怎么知道我上次看了你的信啊?其实这次我也想看啊,不过信装在信封里,用胶水沾着,那像你上次那样,随便折一下……”沈志高不说话,使坏的望着她,许欣然说:“没见过美女?我要进班了,让老师看到要怀疑的!”

    许欣然进班之后,沈志高跟下楼去了。他把萧燕燕的信宝贝似的捧在手里,很想立刻拆开了看,但又怕拆开之后里面会是令自己难堪的文字。沈志高是左右为难,最后终于把心一横,决定把信拆开。他拆信的时候手不停的颤抖,但好在这手只是颤抖而并非抽筋,所以信终于还是拆开了,信上是这样写的:

    志高:

    这些日子过的好吗?我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给你说,但是每次等我抬头看你的时候,又总是强忍着,不让自己开口。你真的是喜欢我吗?可是你为什么没有看出来,我心里一直只有你呢?你还装做跟许欣然亲近来试探我,你好过分,你知道我心里是怎样的难受吗?你还喝醉酒把手上弄的满是伤,你真以为我不关心你吗?我比谁都在乎你,但是却又不能够让你知道。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所以我不想害你。我想让你把我忘了,我想让你好好学习,然后把我忘了。但我又真的害怕你把我忘了,你会忘了我吗?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还会记得我吗?你会记得那个曾经陪着你一起看烟花的女孩子吗?

    我是忘不掉的,那天你说想跟我永远在一起,你牵着我的手,我在那个很像流星的烟花下许下了相同的愿望,虽然我知道那个愿望永远都不会实现。我想你到现在还在怪我,怪我跟你分手吧?其实我也不想,那天我姐把我拉回家,她说,如果我是真心喜欢你,就应该劝你好好学习,以明天的前途为重,然后把我忘了,永远都不要再想起我。那天晚上我哭了好久,我好恨命运的不公平,既然不给我生的权利,为什么又让我在生命的最后爱上你?谁可以告诉我……为什么?

    好了,我不写了。我写的好累,头好痛。再见了,明天我就要回去了。本来我的病医生说应该呆在家里的,可我真怕受不了家里的孤寂。并且我爸我妈总是一看到我就想哭,他们真想小孩子,死有什么可怕,每个人都会死的,我只是比别人先走了一步。你说我是不是很勇敢,很坚强啊?你也要像我一样坚强,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并且一定考上大学好吗?我会在另一个世界监视你的,要是你不好好学习,我就跑去告诉你老爸!并且我也会很生气,你希望看到我生气吗?不要让我失望,要快快乐乐的,我会为你祝福哦!

    你的永远的燕

    沈志高流着类把信看完,整个人电线杆一样,直挺挺的立在哪儿,猛然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差点摔到了地上。他扶住了墙,记忆仿佛一下子被人掏空了,他目光呆滞的望着前面,眼珠不动,眼皮不眨,好像死掉了一样。也不知是过了多长时间,眼泪这才涌将出来。他跌跌撞撞的走出校门,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没有了。他站在公路边上,看来往飞驶的车辆,眼泪流的更凶了。他觉得自己就跟着车辆一样,从小到大都是被别人在驾驭,他觉得那车辆也许会比自己好一点,因为它们没有思想,没有感情,它们可以不必烦恼,它们只要每天努力的奔驰就可以了。可是自己是一个人啊!这些年一直唯唯诺诺的听凭别人的安排,从没有主张,别人也不允许自己有主张,似乎自己一生下来,便该是一个做奴隶的命,一辈子没有自己……

    他想的累了,眼前的车辆逐渐模糊起来。仿佛是有一条水帘遮着,他看不清路上的情形,也不愿再想,可脑子偏不受自己的控制,不自觉的已把记忆拉到了沈父面前,沈父的影像在脑海里一晃,忽然又幻出叶父的影像。他觉得叶父要好的多,叶翔也要幸福的多。叶翔是自己的好朋友,曾经张纪也是,但是今天这些朋友都不在自己身边。叶翔对自己好的没话说,但是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还有脸去找他吗?他的心在疲累里徘徊,徘徊了又迷惘,他抬头看天空里被风吹散的云,他更难过了,难道自己不就跟它一样孤寂,一样的没有去处吗?它要到哪里去?自己又要到哪里去?叶父对自己挺好,但自己现在狼狈更这样,好意思再去吗?况且,那是别人的家!

    路上的车好快。难道人生就跟这车一样吗?不知道它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它到哪里去。或者人生本来就是一辆车,而这世界是另一辆,彼此擦肩而过,只不过为了证明人是这世界的过客,是一个可多可少可有可无的过客。沈志高的眼泪又来了,他喃喃的说:“你怎么可以一个人走,我要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萧燕燕的影像忽然幻出在沈志高面前,沈志高居然伸手去抓,并且往前面追去……一辆卡车已经开过来了……这个时候,学校的广播台,还依旧放着沈志高的诗:

    我是在梦里

    在梦的年华里寻找你的踪迹

    我不敢跑去你的面前

    我只是在梦里

    在梦的年华里忐忑的等待你归来

    像一个小孩子偷了糕点怯懦的躲在门后

    可是我是在梦里啊

    哪怕只能是在梦里

    我也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

    2004年7月2日24: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