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一个娃娃

    正在服七计算后果时，哇的一声，把他的算计全部打乱。他像得到指令一样弹起来，看着哭闹的娃娃手忙脚乱。他搜索着不让她哭闹的方法。得出来的结果只有捂嘴巴，喂吃苹果，送回小蛋。但又被他一一否定，现在手也不是手，脚也不是脚，不知所措，出于本能，抱起娃娃。手接触到孩子，就像有记忆一样，娴熟的把孩子环在臂弯，护在胸前，解开衣服。孩子娴熟的锁定目标，十环命中，贪婪且欢快的吸吮起来。服七是一动不敢动，双腿僵直，双眼呆滞，保持这个姿势，唯一让他庆幸的是孩子不哭了。

    孩子像半年没吃过奶一样，咬定青山不放松，直到心满意足才闭上眼睛睡着，服七像捧定时炸弹般把她放到小蛋。这时看玉娃娃，比之前温润不少，也泛起微粉。仔细打量玉娃娃，圆圆润润的，脸似十五满月，眼似枝头水杏，嘴似春日樱花，臂似新生柔荑，腿似出水莲藕，肌骨莹润，雪白如玉，肉呼呼水嘟嘟粉嫩嫩粉，让人忍俊不禁，捏上一捏。只可惜服七是机械人，不解风情。

    看着熟睡的玉娃娃，服七彻底慌了，养孩子这事咱可不专业啊，当初没装这程序啊。他一拍大腿，没预装可以装啊，想着就往外跑，到门口停住脚步，我去宫殿，孩子咋办。又折回来，研究半天，终于把舱盖盖好，推出门。好在小蛋是悬浮的，轻轻用力就走。到宫殿里，直接上二楼，进文史馆，打开电脑，好在当大王时，文三十五教他许多，正好用上。找到机器人工种分类程序，定睛一看，服七惊呆了，抚育型机器人程序包这么大，差不多是另外五个的总和。原来育九九也不容易，瘦弱的身体却要承受巨大的责任。

    连接好，刚要下载，只听哇的一声，服七跑过去抱在怀中，任她贪婪且欢快的吸吮。等她满足后，连接好，刚坐下，哇的一声，服七口念小祖宗奔了过去，看是尿了，这可如何是好。抱起来四下看，锦帛，一卷全新的锦帛，服七抓过来，给她擦拭干净，又在小蛋里铺了几层。轻放回去，又去下载，坐下来，没动静，连接好，没动静，抬起手，没动静。笑着说：我可按了啊。手在按键上比划一下，没动静，又比划一下，还没动静，舒口气，按下去，就在似挨着没挨着时，哇的一声。服七也快哭了，箭步过去，左看右看，没发现异常，掀开锦帛看看，也没……呕哕，黑黢黢一滩，恶臭扑鼻。服七捏着鼻子，身体本能离开老远清理着，又用完一卷锦帛。服七折腾一通，孩子也没醒，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嘟囔着：这回你再哭再闹也要等我装完程序。拍下按键，三两分钟程序装完，服七扭过头，看着小蛋，信心满满，神清气爽，嘴角上扬。

    服七看娃娃还睡着，推她来到育九九私人维修间。里有台原子打印机，能打印出各种物品，只是百年来消耗，加上育九九浪费，金属、塑料、碳纤维等耗材几乎用光，也直接导致机器人相互残害。服七需要的物品输入打印机，不计成本，都用最好的。很快打印完毕，奶瓶，奶嘴，水瓶，水盆，被子，褥子，衣服，裤子，餐巾，围嘴，枕头，玩具，磨牙棒，尿不湿等等等，堆成小山。服七一手推着小蛋，一手扛着小山，颠儿颠儿的，哼着小曲回屋。

    回到屋，打开小蛋，给娃娃套上天蚕丝尿不湿，穿上长绒棉衣裤，铺上如若即若离褥，盖好不冷不热被，大功告成，边站在一旁欣赏杰作。可是孩子开始躁动，小手不停地撕扯衣服。服七依据程序分析，是孩子不习惯穿衣服，一会儿就好。果然一会儿，孩子安静了，服七稍稍放松，想回屋收拾下，身转头没转时，哇的一声，空谷炸雷，服七头皮发麻，零件乱颤。再回头看，孩子在那里，小手使劲地抓着，小脚用力地蹬着，小嘴拼命地张着，发出嘤嘤声。这阵仗超出程序范畴，把服七吓得不轻。赶紧把孩子抱入怀中，小嘴是老实了，可是小手小脚依旧乱抓乱踹。服七扯掉衣裤，只留尿不湿，娃娃才安静下来。服七微摇着，轻拍着，慢走着，终于不哭不闹，乖乖吃奶。服七按照程序哼起摇篮曲，歌声一出，直接炸锅，比刚才闹得还凶。服七立马闭嘴，连摇再拍再走，好一阵才稳定。

    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服七旧伤复发，腰酸背痛手发麻，就想找个椅子坐下，等屁股刚想与椅子来个亲密接触，哇的一声，只好放弃这个邪恶的想法。服七开始屋内的漫漫长路，连平时鲜有踏足的地方都留下他的足迹，期间虽以各种姿势要跟椅子亲密，都被孩子打断，最后只得屈服，左盼右盼，终于醒了。服七想把她放回小蛋，孩子瞬间变身，化作液态，三扭两扭滑了出去。服七顺势蹲下松手，孩子刚到地上，四脚如飞，满屋乱爬。好在是木地板，服七又经常打理，锃光瓦亮，平顺丝滑，大大加快了娃娃爬行速度。娃娃在前面爬，服七伸双臂在后追，一前一后，一小一大，一爬一跑，展开追逐战。从天明到日落，也没见要停的意思，服七到是累得呼气阀大开，冷却液翻滚，双腿打颤儿，最后只好关上门，叫她自己爬，自己坐在床上补充能量。服七喘着粗气，眼珠不错的盯着孩子，仔细分析：女性幼体，大约是九个月零六天十八小时二十七分五十四秒，四肢发达，大脑超常，好动恶静，耿直善良……

    服七嘟囔着：起个名字吧，可叫什么好呢，机器人，是类型加序号，可孩子，类型人类，序号一号，叫人一，不好听。她爱爬，叫小爬爬，爱闹，叫小闹闹，拉屎臭，叫小臭臭。服七念出来，自己都摇头。

    服七自然自语：要是刚刚下载个文史程序多好，起个名字还叫事，婉啊，照啊，姬啊，君啊，是啊，韫的瞬间搞定。当初是把你当做和田玉娃娃带回来的，聊天解闷，那成想，现在变成满地爬的人类。唉。和田玉娃娃，和田玉娃娃，真叫人头疼，玉娃娃啊，玉娃娃啊，到底叫你啥好。

    服七小声嘟囔着，几个字从他破锣嗓子出来，一点美感都没有，而且说快了吧，总是感觉要咬人。服七起身想去宫殿装个文史程序，又一想，坐了回来，看着孩子，猛站起来，铿锵有力的说：装啥文化人，就它了。

    就在服七慷慨激昂时，孩子电量耗尽，趴在地上睡着了。服七抱起她，放进小蛋，盖好舱盖，轻声说：晚安，玉娃。

    服七简单的收拾下，也沉沉睡去，正在酣睡之时，就听无数人嘶吼，千百条黑影冲杀过来，他一激灵坐起，往四下看，黑灯瞎火，那有黑影，可嘶吼却灌满双耳。服七拍怕脑袋，以为耳朵坏了，测试下，声音还在，且越来越强。服七大叫不好，弹射出屋，跑到小蛋旁，果然是玉娃在哭，声嘶力竭那种。打开舱盖，揽入怀中，她却不吃奶，在手臂上打转转。服七立马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正在他犯难时，手臂温度稍稍升高，伴有滴答声。服七心想手臂坏的真不是时候，赶紧自我检查，却找不到漏点，正在纳闷时，玉娃安静下来，吃着奶睡着了。服七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睡的太沉，没换尿不湿，满了后玉娃难受，才会哭喊，这下舒坦了，也给服七留个标记。服七无奈的笑笑，晃着拍着，换了尿不湿，等她情绪稳定，放回小蛋，回屋睡觉充能。

    服七再次进入梦乡，没过多久，成百上千黑影飘忽而来，呐喊声四起。服七直挺挺坐起，跑到小蛋旁。这回他先看尿不湿，换个新的，抱在怀中，继续吃，继续晃，继续拍，许久，安静下来，放回小蛋，自己睡觉充能。这一宿啊，服七把这个流程熟悉了六遍，不是闹，就是尿，中间还拉了一泡，等到天光大亮，玉娃香甜甜睡着，服七聂呆呆坐着，都一动不动。只有能量球偶尔闪下红光，提醒他鬼魅一般的夜晚过去了。

    服七简单收拾下残局，半躺着补充能量。到中午才起来，先看看玉娃没有起来的征兆，快速摘几个苹果，在回来路上，补充掉一个，剩下带回来，奔回屋，看玉娃睡的正香，长舒一口气，转身回屋，前脚刚出屋，就听平地响惊雷。

    服七摇头苦笑道：总算叫我吃口饭。转换心情，微笑到小蛋旁，抱起来，玉娃熟练且精准地入位，大口大口吃起来。吃饱喝足，服七好好给她洗个澡，换个尿不湿，喂几口水，等一圈下来，夕阳已然西下。

    玉娃精神抖擞，开启液体模式，滑落在地，一个电量十足的玉娃出发。几间屋子成了她的游乐场，横冲直撞，左突右闯，探索未知。服七像被绳子牵着，伸着双臂，目不转视，护在身后。要说昨天是初来乍到，今天玉娃可是轻车熟路，没有那个屋她不敢去，没有那样东西她不敢碰，没有那个祸她不敢闯。叮叮当当声，稀里哗啦声，哎呦妈呀声，小心慢点声，此起彼伏。月亮悄悄爬上天空，弯弯笑眼看着二人。终于在两点半，玉娃电量耗尽，趴地不动，服七用惨淡的能量把玉娃抱回小蛋。不过看玉娃能睡着还是很欣慰高兴的，蹑手蹑脚关门，轻手轻脚回屋，睡觉充能。

    这一夜，服七梦见躺在沙滩上，阳光请撒于脸，温暖和谐，沉沉欲睡，忽然一浪浇醒，坐起身看，却无影无踪，又躺下，昏昏欲眠，又一个大浪，坐起看，烟消云散。在似醒非醒中天亮了，服七迷糊的起来，洗漱，收拾房间，冥冥中总觉缺少什么。

    等收拾昨晚战场时，叹气道：这孩子太闹了。阿，孩子。扔掉工具跑进房间，看玉娃睡着，松了口气。服七打开保护罩，看玉娃脸色红润，嘴唇微微泛白，呼气声微粗，轻语道：那个孩子像你大半夜不睡觉就知道还闹。哎，也怪我不该在晚上带你回来，让你生物钟紊乱。

    说着轻轻抱起玉娃，正要熟练的换尿不湿。一手揽玉娃入臂窝，一手熟拿起尿不湿，突然一个信号袭来：体温报警，39.3度，体温报警，39.3度，体温报警，39.3度。第二个信号拍马杀到：高烧。

    服七立即脱掉玉娃衣服，找来温水和净布，把她放好，用湿布敷在玉娃脑门，又把玉娃手心、脚心、肘关节、膝关节、肘窝、腋窝、腹股沟、颈部擦了十多分钟，再量体温，37度5。

    服七抱起喂奶，感觉到已无往日力道，只是勉强应付着。看着失去活力的玉娃，服七无数信号，潮水般袭来，可他却解读不了，有些像吃到青苹果，有些像庄稼枯萎，有些像电流刺痛。服七现在不知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只怪自己不是医疗型机器人，只有轻轻抚摸，呆呆看着。

    体温报警，39度。服七继续给她擦拭，很快体温下来了，服七抱起来喂奶。整整一天，服七什么也没做，只重复三件事，量体温，擦身体，喂她奶。太阳落山时，玉娃体温稳定下来，也见笑模样，小手知道抓抓，小脚知道踹踹。玉娃也不吃了，在地上玩，显然是电量不足，但也算玩得开心，服七如释重负，四肢摊开，坐椅子上看着夕阳。不到一个小时，玉娃累了，睡了，服七抱她回小蛋。他换来新的水和布，简单吃口苹果，喝口冷却液。回来看玉娃静静的睡着，轻抚她额头，一个熟悉的信号传来：体温报警，温度39.9度。

    一字三度，服七液温降至冰点。拿起布，又给一遍一遍的擦拭，不过效果越来越不明显，就算他每隔十分钟擦一遍，体温不降反升，小脸越来越红，呼吸越来越急促，手脚越来越冰凉。服七干着急打转，可除擦拭没有别的办法，眼看状况越来越糟，服七蹲在地上大哭，恨不得把全身的冷却液都哭出来给玉娃。可玉娃又不是机器人，对她一点用处也没有。

    服七无助而焦躁，来回踱步，到桌子前，翻找一通，狠狠摔回，走到床边，往上一躺，直直跳起，走到门口，疯也一冲，鼓鼓回来。服七怎样折腾，玉娃没有一点好转迹象。他发狠拍向小蛋，却又轻轻放下来。

    小蛋说话了：生命体征微弱，舱盖关闭。

    随着舱盖闭合，液体再次充满，连同玉娃和衣物一起没入其中，随后舱头亮起红色。服七想打破舱盖，可忍住了，只好围着转圈，一圈一圈，低着头像拉磨的驴。服七转了一夜，最后坐下，盯着小蛋，迷迷糊糊，睡着了。

    服七睁眼，已是中午，看看小蛋，没有明显变化，还是红光闪烁，心理作用下，没有昨天那么刺眼。服七啃着苹果，抓着冷却液，推小蛋来到文史室。点开《万能百科医疗全书》，查了半天，终于明白，小玉娃这种情况属于长期在无菌环境中，突然到有菌环境，免疫系统紊乱而引起的高烧，俗称水土不服。不要说玉娃生活在密闭的小蛋中，就算是普通人去个远地方，到一个新环境，快速建立免疫系统都很难。

    小玉娃这种状况是极度危险的，以前有两种方法，西医，打抗生素，重建免疫系统。中医，草药熬汤，从内调动加强。西医虽然快，可是留下的药品早已过期，中医的药虽都已成粉，但留下种子，可以播种到绿洲。现在无有他法，只能寄希望于小蛋了。

    服七要回去时，小蛋报警：电量低，请及时充电。

    服七这才意识到，它也是用电的。推到工作间，做个全面扫描，人类做的东西原理大体一样，只是技术先进，容量、速度和工艺上领先现在几百倍。服七逆向制造，打印个充电垫。由于核心的线圈需要金属，可金属耗材几乎被耗尽，现在只剩下大量黄金和少量的白银。机器人嫌弃它硬度不够，耐磨度不行，还黄澄澄的刺眼，就没人用，也就育九九臭美时，用了一些。

    服七喃喃道：没有的东西，今天总算有点用了。

    很快打印出来，虽然速度慢些，能耗高些，样子丑些，但勉强也能用。顺便又打印了硅胶爬行垫和各式防撞护角，做到安全放心，隔绝细菌，柔软亲肤。

    服七回屋，装好充电垫，静静守候。一天、两天，第三天，第一缕阳光照进木屋，照进小蛋，也照在玉娃脸上。服七习迷迷糊糊睁眼，霞光万道，瑞彩千条，兴奋跳起。定睛再看，霞光瑞彩不见，阳光照在小蛋上出现一条彩虹。服七摇摇头，揉揉眼，舒舒骨，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初生阳光，新鲜空气，悠悠转身。看见一抹绿色，哦，是绿色，啊，是绿色，哈，绿色了。服七高高跳起，差点把房顶个窟窿，赶紧过去，捧着小蛋一通乱舞。

    折腾好一阵才想起正事，把手放盖头，之前无数次都没有反应，这次缓缓打开，液体慢慢退去，小玉娃芙蓉出水，像浸泡千万年的籽料，经过精心雕琢，白玉无暇，清润光洁，粉妆玉砌。玉娃看见服七，伸着小手，挠着小脚，忽闪着眼睛，嘟嘟着嘴巴，瞬间熔化了服七的钢铁之躯。抱起小玉娃，又是亲，有是抱，却一个字说不出来，冷却液冲眼框，形成两股喷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