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章 人偶篇•时之沙
———猩红———
视线之内，远处是刺目的金辉，脚下的沙砾反射着雪白。那些沙子随风移动着，方向也变得模糊不清。
沙漠，此刻只有永恒高悬的太阳和撕裂般疼痛的喉咙是真实存在的，这个世界……已经快要毁灭了吧。
文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继续向前，血液从他右侧的肋骨下面渗出，绷带已经完全变成了黑红色。他压住伤口，热浪蒸腾着翻滚，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主人，休息一会儿吧……”艾露从腰间的装备包里露出脑袋，声音带着哭腔。她是一只妖精，银发赤瞳像是个萝莉吸血鬼，但如果真的是只吸血鬼就好了，至少能在刚才帮上一点忙。
真是的，要是妖精能自带点治疗能力，自己也不至于会这么狼狈……文羽这样想着，没有搭理艾露。他抬起头，忽然看到远处有一个白色人影，拖拉着奇怪的小车行走在沙漠中。
虽然有可能是敌人，但受好奇心的驱使，文羽还是改变方向接近。他的右手紧压着鹤望兰的刀柄。
接近到大约二十米的时候，文羽已经看清了人影拖拉的东西，那是一辆带有反曲檐的木制婴儿车，看起来相当老旧，曲檐垂下的玫红绸子阻断了继续深入的视线。人影转过身面对文羽，白斗篷里伸出的十几根墨绿色的触手缠住一柄巨镰，顺着染血的镰尖向上，下垂的兜帽挡住了本应是脸颊的位置，只有领口还露出染着污秽的玫红色绸带。
那里坠着一块绿色的宝石。
文羽觉得自己的理智在看到这个怪物的瞬间就被折半，直视非人存在的压力令他的精神遭受重创。怪物忽然旋起身子，巨镰暗绿色的尖刃优雅上扬，仿佛脱离重力束缚的诡异速度，白色的魅影到达文羽的头顶，巨镰沉重砸下。
符文［幻步］瞬间释放，文羽身形倒退，留下的残影顷刻便被撕成碎片。鹤望兰出鞘的刹那，凛冽的风暴卷起狂沙，三道奥术锋刃拔地而起，刀刃挥舞突刺一劈，视线中却已失去了敌人的身影。
怪物的腰肢旋转出诡异的弧度，裙摆宛若盛开的大花，闪现般出现在文羽右侧。刀刃变线格挡，却直接被那沉重的镰刀轰飞出去，文羽落地翻滚卸力，抽出一张火符滑过刀刃，鹤望兰缓缓燃起火焰。
身上的伤又多了一道，他已经没有生命药水了。
脚步略微后撤，文羽锁定怪物甩出两把毒锥，猛然向前突进，鹤望兰格挡巨镰。他的左手刺出，一把精美的燧发枪顶在怪物腹部，下一刻，扳机扣动。
修比利斯克猎魔圣枪，装载大口径水银子弹，那专门设计用来针对污秽的炼金武器。
砰——！
子弹击中怪物的身体，文羽立刻撤身，燧发枪随手丢在脚下，他捏碎一块魔力晶石。抬眼间巨镰的刀刃从头顶砸来，他立刻翻刀阻挡，巨镰狠狠砸在鹤望兰的刀脊，几乎是顷刻之间。那怪物的速度绝对是诡异，巨大的力量让身体麻木，文羽强行侧身卸下巨镰的攻击，猛然甩出一团毒雾，幻步发动瞬间移出毒雾范围。
水银子弹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这种贴脸射击甚至都没有击穿怪物的身体，有点麻烦了……
文羽将鹤望兰插在地上，右手抽出腰间的槲寄生，左手拿出一把古旧的霰弹枪，他已经做好了要打持久战的准备。
怪物缓缓步出毒雾，身后拖着的巨镰在沙石上发出响声。文羽双腿拉开，毒雾的成分中有麻醉药剂，理论上现在怪物的行动应该会变得缓慢，但如果有高额毒抗也在意料之中。
霰弹枪压低到腰间，那并不是一把为了精准射击而设计的枪械，没有握把，没有准星，超大口径。巨镰拖在地上的声音停止，怪物忽然扬起镰刀，文羽猛压扳机，铺天盖地的流弹封锁掉怪物的所有去路。
这必然会造成一个短暂的硬直，而文羽的身体早在扳机扣下之前就已经动起来了。
怪物举起巨镰的动作被强行打断，身体一个踉跄，槲寄生的刀刃已经拦腰截来。借助于符文［怪兽］的力量加成，文羽狠狠将刀砍在怪物的腰部，那触感几乎是坚不可摧，他在震惊之余立刻暴退，但巨镰的刀刃已经从背后袭来。
一瞬间，鲜血四溅。
镰刀的难缠之处就在于它并非常见的武器，而最能限制其发挥的重力和惯性因素，又因为是在游戏中而不能完全体现。先驱者的身体叠加着多重强化，游戏设计师显然并不想看到玩家被怪物撕成碎片，但是巨镰的这一击贯穿文羽的身体，骨骼连同施加在上面的“祝福”被一同折断，轻易得就像刀刃陷入满是空洞的奶酪。
巨镰并不锋利，有的只是让人绝望的恐怖力量，怪物拉拽镰柄，镰刃撕扯着从文羽的身体里拔出，鲜血淋漓而下。但是意识并没有脱离文羽的身体，铭刻在脑内的符文［先驱］被动触发，他的身形倒退，血肉扭动着想要粘合在一起。
战斗到达这里，文羽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了，他的精神完全崩溃，天空像是塌陷一般倾泻下黑色的水，犹如计时他生命的沙漏。
太阳散发出猩红颜色的光芒，渐渐下沉到地平线的边缘，大地之上无边的黑沙涌动。怪物扬起脸颊，文羽看不清那是什么，他只隐约感受到一片横向展开的红光，而后便是脑内清晰的破碎声，视线完全陷入了黑暗……
———夜与白昼之间———
“咳咳……”
一阵轻微的咳嗽，文羽睁开眼睛，眩晕的感觉和喉咙意犹未尽的刺痛接踵而至。这是常有的事，他的感知拉得很高，哪怕是已经复活了，还会残留上一条命片刻的“幻痛”。
话说自己这是被“开眼”秒掉了么？但是那种独占技能，要天灾阶位以上的神明才能使用吧。当时怪物的动作不像是普通的处决技能，况且连刻在脑内的符文都一并击碎……有些超出理解了啊。
视线渐渐清晰，眼前是一片铺开在黑色画布上的粉蓝色，就像彩色的烟雾一般。文羽立刻坐起，仰望着天空，五彩斑斓的暗夜衬托出绝美的黎明，在地平线的尽头，还未现身太阳，但已万丈霞光。
“这是哪里？”文羽撑着地站起，环顾四周，前方好像有一座造型奇特的小屋，景色有种梦幻的感觉。他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装备，原本应该遗落在沙漠的鹤望兰现在还在身上，脚下虽然生长着稀疏的青草，但是依旧不能掩盖远处戈壁的荒凉。
屋子的前面伫立这一个白色的身影，文羽注意到了，他的手掌压在刀柄上。一袭带有灰色纹理的白裙，披肩两侧垂下带有金色花纹的黑绸带，那是一个人偶，脖子上系着玫红色的领巾，上面坠着一块绿宝石胸针。
毫无疑问，一个几乎相同服饰的怪物在三分钟前刚要了文羽的命。他当机立断拔出鹤望兰，人偶却依然一动不动，周围并没有看到她那柄诡异的巨镰。
“初次见面，善良的猎人。”人偶忽然屈膝行礼，她缓缓开口，“我是人偶，负责在这个梦境中照顾你。”
似曾相识的话语，文羽重新打量人偶的外形。她的头发是银色的，戴着类似于喀秋莎的头饰，头饰后面垂下的白色布料挡住她的整个后背。她缓缓直起身子，宛若瓷器的脸上有一道深刻的裂痕，她的眼眶中是纯粹的黑色，不能判断那是无限深邃的空洞，亦或是一层光芒无法穿透的壁障。
如果这个人偶真的是刚才的怪物，那自己也打不过啊。想到这里，文羽轻叹一声收刀入鞘，肋部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理论上复活的话生命值肯定会回满，那么现在又是什么情况呢……
文羽目光紧盯着人偶的“眼睛”，既没有理智下降，也没有察觉到其他异样。他的忽然看到不远处，在一根刻意支起的巨大的木桩旁边，荒草中停留着一辆木制的婴儿车。他记得先前那个怪物也拉了这样一个东西，于是上前想要查看，但人偶的身形忽然横到身前。
那意思大概就是，不准再往前了。
文羽后退两步，没有说话。
显然想看婴儿车是没戏了，除非想要和人偶为敌。文羽已经对人偶使用过灵视了，危险系数为［0］，就连在沙子上爬的甲壳虫都比她危险。但这种命题真的成立吗？或许灵视根本没有把她当做切实存在的活物，死物是没有危险系数的；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人偶的躯壳完全隔绝了她的内在，无论那里面是梦境的黏浆还是尚未觉醒的古神。
文羽掀开腰上的装备包，艾露双目紧闭蜷成一个小球，手指戳了戳将她唤醒。
“主人……？”
“艾露，确定一下梦境拥有者的位置，我们要离开这里。”
———虫巢———
正如眼前所看到的，黄沙下落，遗迹的残骸渐渐露出。文羽拔出鹤望兰，这里建筑的风格非常埃及，前方一栋建筑的入口处一只巨大的蜱虫攀附在墙壁上。
蜱虫背上有坚硬的盾板，不过对付起来并不困难。
刀劈虫头，文羽砍掉蜱虫的脑袋。他觉得其实虫背上的盾板其实可以做成盾牌，于是把那无头的虫子收进契约。石门之内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他举起火炬，向前走着。
沙漠里怎么会出现如此巨大的蜱虫呢？就算只是游戏，就设计师的性格也不会允许这么不合常理的事情出现。不过文羽很快就找到了问题的答案，在这栋建筑的深处，数以百计的小蜱虫拥挤在许多干瘪的人形尸体上，并不能判断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令人作呕，还是直接毁灭了吧。
文羽丢下火种，任其焚烧。
或许应该用一些更加宏大的词汇来描述这座城市。
文羽站在建筑的顶端，目力所及都只是这座城市露出沙海的冰山一角，它们依傍着山地粘合在一起。巨石堆砌的城墙在断裂的石柱间艰难爬行，流沙在城池的边缘下坠，坠入仿佛无底的深渊之中。甲壳虫趴在严重风化的石像手掌上稍作停歇，它的背上长着一种金红色的闪光鳞，像是眼睛。
那里有一座虫巢，就像黑色的肉瘤寄生在城市阴暗的角落。
这几乎是文羽打过的最绝望的地图了，贫瘠的沙地没有任何的补给。庞大的虫母旁边匍匐着各种体型的小蜱虫，它高声嘶叫着，一切仿佛都陷入了疯狂。战斗打了很久，也进行了很多次。
最后一次将槲寄生纳入刀鞘，虫母体内撕裂而出的暗红融入刀身，下一刻，它那庞大的身躯轰然破碎，粘稠的黑血蔓延到文羽脚下。
“无论死去多少次，都无法离开啊……”
“梦境的拥有者，是一个神明吗？”
———亘古之物———
日食发生了，洞察不受控制地缓慢上升，再这样下去迟早会陷入疯狂的。文羽关上小屋的窗子，人偶依然恪尽职守站在门前，他推门而出，回头看着这个已经落脚了一个星期地方。
开拓者版本的测试就快结束了，而文羽也终于到达了遗迹的心脏。
在城市中心的地下有一座无比巨大的祭坛，直抵穹窿的古神佝偻着盘踞其上，光芒顺着裂隙照在它灰色的皮肤和背后的六条手臂上。它身前的六指合拢，低垂着没有轮廓和血肉的诡异头颅，就像一张后面生长着无数条触手的灰色面具，唯一的空洞中透出冰蓝色的冷光。
祭坛的四周是大面积的水体，古神仿佛发现了僭越的蝼蚁，缓慢抬起背后的一条手臂。文羽被那扭曲的力量甩进水中，下坠、下坠，而后猛然砸在地上。
梦境中的深水，或通向苏醒，或通向更深层的……噩梦。
文羽立刻爬起，紧握槲寄生的刀柄，这里应该是遗迹的顶层，他是从天空摔下来的。日食已经完全发生，纯黑色的月影外笼罩着一层猩红，古神自天空缓缓降下，它的巨爪轻盈落地，围绕在它周围的物理定律正被“命令”肆意篡改。
文羽左手猛然从契约中抽出步枪，子弹瞬间出膛，那庞大的身影缓缓越过他的头顶。那样的体型，下落速度却慢到不合常理，就好像是……身处月亮。
砰！
落地依然发出了轰然巨响，古神的尾巴横扫而来，速度快到离奇。文羽立刻撑开盾牌防御，但瞬间便被抽飞出去，撞击到墙壁上。
巨爪压碎墙壁，文羽的身影从尘埃中退出，槲寄生在古神的手臂上留下两道伤痕，呼吸开始变得困难。
古神在创造有利于它的环境，显然时间拖得越久，战斗对文羽来说就越不利。文羽的理智已经完全崩溃，但在这场妄图击败神明的战斗中，这是必不可少的一步。游戏有一条针对人类的基础设定：人类不可能战胜神明。因为在常人的潜意识里，人类就不可能战胜神明。但如果是精神已经完全崩溃的“疯子”，那这样的约束，自然不复存在。
也许就是在这一刻，胜负的天平开始悄然倾斜……
天蓝色的瞳孔张开，顷刻之间，横向展开的猩红成为天地间独一的颜色。胆敢直视的蝼蚁，必将连同灵魂一起碾碎在宇宙亘古无垠的恐怖之中，但文羽早有所准备，巨大的蜱虫盾凝聚出现，直接隔绝了他的视线。
古神已然愤怒，而文羽的身体，也正在发生异变。他的右手已经和刀柄融合在一起，丧失视觉的左眼中不断张开新的瞳孔，如果不是身处梦境，这样的状态早就已经死了，但正因为这是梦境，精神才能如此切实地影响“现实”。
新瞳逐渐变得暗红，文羽向前一步，黑色的晶石从脚下拔地而起，如从水下跃起的角鲸。晶石在接近古神身躯之时轰然崩解，文羽踏着碎片，古神的手臂从他的脚下横扫而过，他从未如此接近，凝望那浩瀚冰冷的深蓝……
———时之沙———
槲寄生最后一次收刀，数百道暗红撕扯着逃逸出古神的身体，它们撕毁肌肉骨骼，像被无形的蛛丝牵引融入槲寄生的刀鞘。文羽跪在地上，但他很快支撑着站起，身上的异变正化为灰烬消散，古神的身躯轰然倒地。
深层噩梦能容许任何不合常理的事物存在，这是他目前依然存活的原因。古神的身体也随着黄沙消散，留下了一滴血珠，它会在世界的某处醒来，梦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
该回家了。
文羽将血珠收入契约，［伟大的古神祗冷血］，暗红中透出一丝星空般的冰蓝色。手上增生的污秽渐渐剥落，沙子向上重新流回它们应处的位置，遗迹淹没，他回到了他的小屋前。
破烂，干涸，墙壁上分布着纵向的裂痕，毫无生机。
文羽推开摇摇欲坠的木门，房间里，人偶依靠着墙壁躺在地上，像是从来都不曾站起过。他拂去人偶衣服上的灰尘，将她抬到椅子上，而后取出了古神血珠。
也许在很多年前，一位同样击败了神明的先驱喂给人偶古神的冷血，才创造了那个能将人类拉入梦境的怪物；也许第一个喂给人偶冷血的人就是自己，一切只是重叠梦境中时间的倒序，而自己则是连接莫比乌斯环的起始。但那又如何呢？故事已经渐近尾声，而他只是想在结束之前做些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罢了。毕竟，第一次就打出happyend的人总是少数。
他掰开人偶的嘴巴，将血珠送入人偶空洞的躯壳。
太阳重新照耀在大地之上，黄沙卷起，尘埃飞扬。在门外的一根朽木旁边，破碎的婴儿车溢出一条粘稠的漆黑……
后记：
猎人们跟我提起过教会，关于神和神的博爱。但是……神真的爱着他的造物吗？我是个人偶，出自你们人类之手。曾几何时，你们想过爱我吗？当然……我爱着你。难道不是你把我造成这样的吗？
——摘自Bloodborne中人偶的话
艾露这个名字，一般说都是《怪物猎人》系列比较出名吧，可惜我并没有玩过，我认识这个名字是某漫画里的一只暹罗猫。怎么说呢，我是非常喜欢暹罗的，看起来有种冷艳的感觉。啊，据说此猫种其实活泼好动，素有“猫中之狗”的雅称。（笑）
本篇间章有着较多的Bloodborne元素，灵感来自原作及其二设，至于为什么忽然写了这个，说好听些是心血来潮，但其实应该算闲着无聊浪费时间。
——灰猫，于2021.08.05
打扫卫生的时候偷懒，然后被妹妹发现了，再然后被给了半块巧克力……干活吧！
——灰猫，于2022.01.30
想玩《血源》啊，要哭了！
——灰猫，于2022.10.08
视线之内，远处是刺目的金辉，脚下的沙砾反射着雪白。那些沙子随风移动着，方向也变得模糊不清。
沙漠，此刻只有永恒高悬的太阳和撕裂般疼痛的喉咙是真实存在的，这个世界……已经快要毁灭了吧。
文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继续向前，血液从他右侧的肋骨下面渗出，绷带已经完全变成了黑红色。他压住伤口，热浪蒸腾着翻滚，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主人，休息一会儿吧……”艾露从腰间的装备包里露出脑袋，声音带着哭腔。她是一只妖精，银发赤瞳像是个萝莉吸血鬼，但如果真的是只吸血鬼就好了，至少能在刚才帮上一点忙。
真是的，要是妖精能自带点治疗能力，自己也不至于会这么狼狈……文羽这样想着，没有搭理艾露。他抬起头，忽然看到远处有一个白色人影，拖拉着奇怪的小车行走在沙漠中。
虽然有可能是敌人，但受好奇心的驱使，文羽还是改变方向接近。他的右手紧压着鹤望兰的刀柄。
接近到大约二十米的时候，文羽已经看清了人影拖拉的东西，那是一辆带有反曲檐的木制婴儿车，看起来相当老旧，曲檐垂下的玫红绸子阻断了继续深入的视线。人影转过身面对文羽，白斗篷里伸出的十几根墨绿色的触手缠住一柄巨镰，顺着染血的镰尖向上，下垂的兜帽挡住了本应是脸颊的位置，只有领口还露出染着污秽的玫红色绸带。
那里坠着一块绿色的宝石。
文羽觉得自己的理智在看到这个怪物的瞬间就被折半，直视非人存在的压力令他的精神遭受重创。怪物忽然旋起身子，巨镰暗绿色的尖刃优雅上扬，仿佛脱离重力束缚的诡异速度，白色的魅影到达文羽的头顶，巨镰沉重砸下。
符文［幻步］瞬间释放，文羽身形倒退，留下的残影顷刻便被撕成碎片。鹤望兰出鞘的刹那，凛冽的风暴卷起狂沙，三道奥术锋刃拔地而起，刀刃挥舞突刺一劈，视线中却已失去了敌人的身影。
怪物的腰肢旋转出诡异的弧度，裙摆宛若盛开的大花，闪现般出现在文羽右侧。刀刃变线格挡，却直接被那沉重的镰刀轰飞出去，文羽落地翻滚卸力，抽出一张火符滑过刀刃，鹤望兰缓缓燃起火焰。
身上的伤又多了一道，他已经没有生命药水了。
脚步略微后撤，文羽锁定怪物甩出两把毒锥，猛然向前突进，鹤望兰格挡巨镰。他的左手刺出，一把精美的燧发枪顶在怪物腹部，下一刻，扳机扣动。
修比利斯克猎魔圣枪，装载大口径水银子弹，那专门设计用来针对污秽的炼金武器。
砰——！
子弹击中怪物的身体，文羽立刻撤身，燧发枪随手丢在脚下，他捏碎一块魔力晶石。抬眼间巨镰的刀刃从头顶砸来，他立刻翻刀阻挡，巨镰狠狠砸在鹤望兰的刀脊，几乎是顷刻之间。那怪物的速度绝对是诡异，巨大的力量让身体麻木，文羽强行侧身卸下巨镰的攻击，猛然甩出一团毒雾，幻步发动瞬间移出毒雾范围。
水银子弹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这种贴脸射击甚至都没有击穿怪物的身体，有点麻烦了……
文羽将鹤望兰插在地上，右手抽出腰间的槲寄生，左手拿出一把古旧的霰弹枪，他已经做好了要打持久战的准备。
怪物缓缓步出毒雾，身后拖着的巨镰在沙石上发出响声。文羽双腿拉开，毒雾的成分中有麻醉药剂，理论上现在怪物的行动应该会变得缓慢，但如果有高额毒抗也在意料之中。
霰弹枪压低到腰间，那并不是一把为了精准射击而设计的枪械，没有握把，没有准星，超大口径。巨镰拖在地上的声音停止，怪物忽然扬起镰刀，文羽猛压扳机，铺天盖地的流弹封锁掉怪物的所有去路。
这必然会造成一个短暂的硬直，而文羽的身体早在扳机扣下之前就已经动起来了。
怪物举起巨镰的动作被强行打断，身体一个踉跄，槲寄生的刀刃已经拦腰截来。借助于符文［怪兽］的力量加成，文羽狠狠将刀砍在怪物的腰部，那触感几乎是坚不可摧，他在震惊之余立刻暴退，但巨镰的刀刃已经从背后袭来。
一瞬间，鲜血四溅。
镰刀的难缠之处就在于它并非常见的武器，而最能限制其发挥的重力和惯性因素，又因为是在游戏中而不能完全体现。先驱者的身体叠加着多重强化，游戏设计师显然并不想看到玩家被怪物撕成碎片，但是巨镰的这一击贯穿文羽的身体，骨骼连同施加在上面的“祝福”被一同折断，轻易得就像刀刃陷入满是空洞的奶酪。
巨镰并不锋利，有的只是让人绝望的恐怖力量，怪物拉拽镰柄，镰刃撕扯着从文羽的身体里拔出，鲜血淋漓而下。但是意识并没有脱离文羽的身体，铭刻在脑内的符文［先驱］被动触发，他的身形倒退，血肉扭动着想要粘合在一起。
战斗到达这里，文羽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了，他的精神完全崩溃，天空像是塌陷一般倾泻下黑色的水，犹如计时他生命的沙漏。
太阳散发出猩红颜色的光芒，渐渐下沉到地平线的边缘，大地之上无边的黑沙涌动。怪物扬起脸颊，文羽看不清那是什么，他只隐约感受到一片横向展开的红光，而后便是脑内清晰的破碎声，视线完全陷入了黑暗……
———夜与白昼之间———
“咳咳……”
一阵轻微的咳嗽，文羽睁开眼睛，眩晕的感觉和喉咙意犹未尽的刺痛接踵而至。这是常有的事，他的感知拉得很高，哪怕是已经复活了，还会残留上一条命片刻的“幻痛”。
话说自己这是被“开眼”秒掉了么？但是那种独占技能，要天灾阶位以上的神明才能使用吧。当时怪物的动作不像是普通的处决技能，况且连刻在脑内的符文都一并击碎……有些超出理解了啊。
视线渐渐清晰，眼前是一片铺开在黑色画布上的粉蓝色，就像彩色的烟雾一般。文羽立刻坐起，仰望着天空，五彩斑斓的暗夜衬托出绝美的黎明，在地平线的尽头，还未现身太阳，但已万丈霞光。
“这是哪里？”文羽撑着地站起，环顾四周，前方好像有一座造型奇特的小屋，景色有种梦幻的感觉。他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装备，原本应该遗落在沙漠的鹤望兰现在还在身上，脚下虽然生长着稀疏的青草，但是依旧不能掩盖远处戈壁的荒凉。
屋子的前面伫立这一个白色的身影，文羽注意到了，他的手掌压在刀柄上。一袭带有灰色纹理的白裙，披肩两侧垂下带有金色花纹的黑绸带，那是一个人偶，脖子上系着玫红色的领巾，上面坠着一块绿宝石胸针。
毫无疑问，一个几乎相同服饰的怪物在三分钟前刚要了文羽的命。他当机立断拔出鹤望兰，人偶却依然一动不动，周围并没有看到她那柄诡异的巨镰。
“初次见面，善良的猎人。”人偶忽然屈膝行礼，她缓缓开口，“我是人偶，负责在这个梦境中照顾你。”
似曾相识的话语，文羽重新打量人偶的外形。她的头发是银色的，戴着类似于喀秋莎的头饰，头饰后面垂下的白色布料挡住她的整个后背。她缓缓直起身子，宛若瓷器的脸上有一道深刻的裂痕，她的眼眶中是纯粹的黑色，不能判断那是无限深邃的空洞，亦或是一层光芒无法穿透的壁障。
如果这个人偶真的是刚才的怪物，那自己也打不过啊。想到这里，文羽轻叹一声收刀入鞘，肋部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理论上复活的话生命值肯定会回满，那么现在又是什么情况呢……
文羽目光紧盯着人偶的“眼睛”，既没有理智下降，也没有察觉到其他异样。他的忽然看到不远处，在一根刻意支起的巨大的木桩旁边，荒草中停留着一辆木制的婴儿车。他记得先前那个怪物也拉了这样一个东西，于是上前想要查看，但人偶的身形忽然横到身前。
那意思大概就是，不准再往前了。
文羽后退两步，没有说话。
显然想看婴儿车是没戏了，除非想要和人偶为敌。文羽已经对人偶使用过灵视了，危险系数为［0］，就连在沙子上爬的甲壳虫都比她危险。但这种命题真的成立吗？或许灵视根本没有把她当做切实存在的活物，死物是没有危险系数的；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人偶的躯壳完全隔绝了她的内在，无论那里面是梦境的黏浆还是尚未觉醒的古神。
文羽掀开腰上的装备包，艾露双目紧闭蜷成一个小球，手指戳了戳将她唤醒。
“主人……？”
“艾露，确定一下梦境拥有者的位置，我们要离开这里。”
———虫巢———
正如眼前所看到的，黄沙下落，遗迹的残骸渐渐露出。文羽拔出鹤望兰，这里建筑的风格非常埃及，前方一栋建筑的入口处一只巨大的蜱虫攀附在墙壁上。
蜱虫背上有坚硬的盾板，不过对付起来并不困难。
刀劈虫头，文羽砍掉蜱虫的脑袋。他觉得其实虫背上的盾板其实可以做成盾牌，于是把那无头的虫子收进契约。石门之内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他举起火炬，向前走着。
沙漠里怎么会出现如此巨大的蜱虫呢？就算只是游戏，就设计师的性格也不会允许这么不合常理的事情出现。不过文羽很快就找到了问题的答案，在这栋建筑的深处，数以百计的小蜱虫拥挤在许多干瘪的人形尸体上，并不能判断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令人作呕，还是直接毁灭了吧。
文羽丢下火种，任其焚烧。
或许应该用一些更加宏大的词汇来描述这座城市。
文羽站在建筑的顶端，目力所及都只是这座城市露出沙海的冰山一角，它们依傍着山地粘合在一起。巨石堆砌的城墙在断裂的石柱间艰难爬行，流沙在城池的边缘下坠，坠入仿佛无底的深渊之中。甲壳虫趴在严重风化的石像手掌上稍作停歇，它的背上长着一种金红色的闪光鳞，像是眼睛。
那里有一座虫巢，就像黑色的肉瘤寄生在城市阴暗的角落。
这几乎是文羽打过的最绝望的地图了，贫瘠的沙地没有任何的补给。庞大的虫母旁边匍匐着各种体型的小蜱虫，它高声嘶叫着，一切仿佛都陷入了疯狂。战斗打了很久，也进行了很多次。
最后一次将槲寄生纳入刀鞘，虫母体内撕裂而出的暗红融入刀身，下一刻，它那庞大的身躯轰然破碎，粘稠的黑血蔓延到文羽脚下。
“无论死去多少次，都无法离开啊……”
“梦境的拥有者，是一个神明吗？”
———亘古之物———
日食发生了，洞察不受控制地缓慢上升，再这样下去迟早会陷入疯狂的。文羽关上小屋的窗子，人偶依然恪尽职守站在门前，他推门而出，回头看着这个已经落脚了一个星期地方。
开拓者版本的测试就快结束了，而文羽也终于到达了遗迹的心脏。
在城市中心的地下有一座无比巨大的祭坛，直抵穹窿的古神佝偻着盘踞其上，光芒顺着裂隙照在它灰色的皮肤和背后的六条手臂上。它身前的六指合拢，低垂着没有轮廓和血肉的诡异头颅，就像一张后面生长着无数条触手的灰色面具，唯一的空洞中透出冰蓝色的冷光。
祭坛的四周是大面积的水体，古神仿佛发现了僭越的蝼蚁，缓慢抬起背后的一条手臂。文羽被那扭曲的力量甩进水中，下坠、下坠，而后猛然砸在地上。
梦境中的深水，或通向苏醒，或通向更深层的……噩梦。
文羽立刻爬起，紧握槲寄生的刀柄，这里应该是遗迹的顶层，他是从天空摔下来的。日食已经完全发生，纯黑色的月影外笼罩着一层猩红，古神自天空缓缓降下，它的巨爪轻盈落地，围绕在它周围的物理定律正被“命令”肆意篡改。
文羽左手猛然从契约中抽出步枪，子弹瞬间出膛，那庞大的身影缓缓越过他的头顶。那样的体型，下落速度却慢到不合常理，就好像是……身处月亮。
砰！
落地依然发出了轰然巨响，古神的尾巴横扫而来，速度快到离奇。文羽立刻撑开盾牌防御，但瞬间便被抽飞出去，撞击到墙壁上。
巨爪压碎墙壁，文羽的身影从尘埃中退出，槲寄生在古神的手臂上留下两道伤痕，呼吸开始变得困难。
古神在创造有利于它的环境，显然时间拖得越久，战斗对文羽来说就越不利。文羽的理智已经完全崩溃，但在这场妄图击败神明的战斗中，这是必不可少的一步。游戏有一条针对人类的基础设定：人类不可能战胜神明。因为在常人的潜意识里，人类就不可能战胜神明。但如果是精神已经完全崩溃的“疯子”，那这样的约束，自然不复存在。
也许就是在这一刻，胜负的天平开始悄然倾斜……
天蓝色的瞳孔张开，顷刻之间，横向展开的猩红成为天地间独一的颜色。胆敢直视的蝼蚁，必将连同灵魂一起碾碎在宇宙亘古无垠的恐怖之中，但文羽早有所准备，巨大的蜱虫盾凝聚出现，直接隔绝了他的视线。
古神已然愤怒，而文羽的身体，也正在发生异变。他的右手已经和刀柄融合在一起，丧失视觉的左眼中不断张开新的瞳孔，如果不是身处梦境，这样的状态早就已经死了，但正因为这是梦境，精神才能如此切实地影响“现实”。
新瞳逐渐变得暗红，文羽向前一步，黑色的晶石从脚下拔地而起，如从水下跃起的角鲸。晶石在接近古神身躯之时轰然崩解，文羽踏着碎片，古神的手臂从他的脚下横扫而过，他从未如此接近，凝望那浩瀚冰冷的深蓝……
———时之沙———
槲寄生最后一次收刀，数百道暗红撕扯着逃逸出古神的身体，它们撕毁肌肉骨骼，像被无形的蛛丝牵引融入槲寄生的刀鞘。文羽跪在地上，但他很快支撑着站起，身上的异变正化为灰烬消散，古神的身躯轰然倒地。
深层噩梦能容许任何不合常理的事物存在，这是他目前依然存活的原因。古神的身体也随着黄沙消散，留下了一滴血珠，它会在世界的某处醒来，梦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
该回家了。
文羽将血珠收入契约，［伟大的古神祗冷血］，暗红中透出一丝星空般的冰蓝色。手上增生的污秽渐渐剥落，沙子向上重新流回它们应处的位置，遗迹淹没，他回到了他的小屋前。
破烂，干涸，墙壁上分布着纵向的裂痕，毫无生机。
文羽推开摇摇欲坠的木门，房间里，人偶依靠着墙壁躺在地上，像是从来都不曾站起过。他拂去人偶衣服上的灰尘，将她抬到椅子上，而后取出了古神血珠。
也许在很多年前，一位同样击败了神明的先驱喂给人偶古神的冷血，才创造了那个能将人类拉入梦境的怪物；也许第一个喂给人偶冷血的人就是自己，一切只是重叠梦境中时间的倒序，而自己则是连接莫比乌斯环的起始。但那又如何呢？故事已经渐近尾声，而他只是想在结束之前做些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罢了。毕竟，第一次就打出happyend的人总是少数。
他掰开人偶的嘴巴，将血珠送入人偶空洞的躯壳。
太阳重新照耀在大地之上，黄沙卷起，尘埃飞扬。在门外的一根朽木旁边，破碎的婴儿车溢出一条粘稠的漆黑……
后记：
猎人们跟我提起过教会，关于神和神的博爱。但是……神真的爱着他的造物吗？我是个人偶，出自你们人类之手。曾几何时，你们想过爱我吗？当然……我爱着你。难道不是你把我造成这样的吗？
——摘自Bloodborne中人偶的话
艾露这个名字，一般说都是《怪物猎人》系列比较出名吧，可惜我并没有玩过，我认识这个名字是某漫画里的一只暹罗猫。怎么说呢，我是非常喜欢暹罗的，看起来有种冷艳的感觉。啊，据说此猫种其实活泼好动，素有“猫中之狗”的雅称。（笑）
本篇间章有着较多的Bloodborne元素，灵感来自原作及其二设，至于为什么忽然写了这个，说好听些是心血来潮，但其实应该算闲着无聊浪费时间。
——灰猫，于2021.08.05
打扫卫生的时候偷懒，然后被妹妹发现了，再然后被给了半块巧克力……干活吧！
——灰猫，于2022.01.30
想玩《血源》啊，要哭了！
——灰猫，于2022.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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