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黑潮（二）
雨在傍晚时分减小了，迤逦的霓虹点亮黑夜，城市又兀自进入到自己的节奏当中，光彩夺目而又行色匆匆。从主干道拐进步行街，在一间幽暗的小店中，少女将线索卡放到盒子中，低垂着眼眸喃喃私语。
雨滴勾栏凝望窗内的少女，刹那映上灯火的银光，而后滑落坠入青色石砖的缝隙。对面的少年微微笑着，视线略微偏移，在笔记上记录着故事最后的结局。
泡泡还在主持着复盘。
“我一直以为我是凶手，结果我是被害人啊！”少女懊恼地听着案发经过，一边将剧本放到桌面上。
“我们三个的本上是不是都写的凶手？”李明端起咖啡杯。
“视角偏差，作者的脑洞很大，已经形成闭环了属于是。”文羽放下笔记，“李明的时间线对不上，话术还待精进。”
“哈哈，我也玩的不多嘛。”李明回答。
“皓钰觉得如何？”文羽侧过头。
“我晚上会做噩梦的……”皓钰鼓了鼓脸颊。
“这算是最高的褒奖了。”
文羽将所有剧本和卡片收入盒子，笔记则放到档案袋里保存，毕竟面对同一个剧本，一个人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才能体会到快乐，这份记忆自然值得好好珍藏。
“那个剧本杀……要多少钱？”皓钰忽然询问。
“你要买吗？”文羽已经将盒子放回货架了，“已经玩过的剧本，再玩就没有意思了哦。”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们陪我玩这么久……”皓钰看着文羽道。
“没关系的，而且本店今天还没有开业哦。”文羽转过身，“所以就当是我们几个随便开的一局，当然不收费了。”
“嗯……谢谢。”皓钰垂眸起身，“时候不早了，我要赶快回去了……”
“行，路上小心。”文羽说。
皓钰披上外套，木门开合，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雨夜。文羽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夜空里闪烁星萤，那是城市里霓虹的低语，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文羽坐回沙发，将剩下的咖啡喝完，略微思索了两秒。这不是家剧本杀店，开了包装的剧本杀就不好卖了，这种情况以后还是要避免的。
“我们也回去吧，晚饭吃什么？”
“随便。”
说是随便，那自然就随便。一条街上卖小吃的店铺也不少，出门左拐第一家快餐店，菜单上的汉堡套餐点了两份，再来一瓶冰镇的可乐，到嘴里简直享受。虽然桌游馆的二楼有沙发床，住人完全没有问题，但是暂时还欠打理，并且没有必要的生活用品，所以还是要回家。
值得一提的是，李明家到桌游馆的距离比文羽还要近，所以文羽也给了李明钥匙。文羽家临近东郊，李明家在XC区，桌游馆基本坐落于市中心的区域，小城不大，骑电车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
前提是不堵车的话。
因为还有事情要做，所以吃烧烤喝啤酒什么的就往后推了。各回各家，文羽骑车行驶在路上，夜幕下的老城区褪去了市中心的喧嚣，反倒是有种让人安宁的感觉。
街上只有路灯在亮，偶尔也能看见从窗户里透出的灯光，小城的生活节奏是缓慢而又令人惬意的，他并不怀念帝都凌晨两点半的灯火辉煌。
推开房门，电灯自动亮起，泡泡的身影浮现在AIbox的瓶中，网络赋予了那些沉默的东西声音。两台AIbox在数据上是互通的，当然这也没什么强调的必要，科学和技术不断在进步，总有一天这里的一切也都会成为落伍的东西，人类不可能一直呆在摇篮里。
但组成人类的个体，终归是一种渺小的东西。
文羽躺在沙发上，片刻后起身，拿起手绘屏和数位笔。他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但与其将青春留在一座就算奋斗一辈子也不会给你一个安身之所的城市，他宁愿在这里，为了他真正喜欢的东西孤注一掷。或许生活会将他打倒，但那又如何呢，唯有青春和梦想、唯有这一次……他是不能妥协的。
他已经妥协过太多东西，一路走来。
或许今晚也会是个不眠之夜。
电灯依旧亮着，沿着埋在混凝土下的电线连接电网，透过信号塔穿越弥散天穹的网络。在遥远世界的彼端，量子计算机支撑着一片更加广袤的宇宙，残存的烛火在黑暗中燃烧，蓦然被一个男人抬手捏灭。
大梁抬起头，古老而宏伟的城墙在视野里蔓延而出，一直连绵到视线的尽头，消失那片无边的黑暗当中。他的面前耸立着一座城堡，名为“迪斯特斯边境堡垒”的宏伟建筑，黑雾旋转着涌入散发光芒的塔尖——那是城堡最高的地方，“引雾塔”，玩家们是这么称呼那东西的。
横亘身前的是一条狭长的裂谷，残损的石桥和延伸的石阶，挣扎着连向远处城堡的大门。大梁拿出一根顶部缠着破布的木棍，布条是浸过油的，他抬手一个响指，火焰瞬间在布条上燃烧起来。
他将火把高举，洞察缓慢抬升，隐匿在黑雾中的一切也渐渐清晰起来。那一条条丝缕的黑雾凝聚成形，紫色的流苏一闪而逝，掠过的生物刹那对上大梁的眼睛，六瞳雾鸦，如其名般张开它那六只深邃的眼瞳，全部是诡异的深紫色。
并不是一只，而是一群，多到令人头疼的数量。
黑色的雾鸦嘶吼着冲向大梁，而后者立即挥舞起火把，那些雾鸦的身体在接触到明火的刹那就被烧灼成灰。如果契子被这玩意儿撞到，理智绝对会崩掉吧？但只是这种程度，对于灰烬而言还可以忍受。
雾鸦群盘旋着，不再像刚才那样俯冲下来。大梁左手高举着火把，右手抽出紫罗兰，石桥上面并不是空无一物，而是仿佛经历屠戮般的横尸满目，有人类的，也有怪物的……
他听见了声音，有东西正在靠近。
一瞬间一声凄厉的咆哮，仿佛是嗅到了灰烬身上初火残余的味道，一个浑身沾满血液的人形生物爬出黑雾。大梁的视线迅速被黑雾压制，刺耳的咆哮声接连响起，黑雾中暗红颜色的瞳孔一一睁开，它们长着严重兽化的头颅，锐利的獠牙展露着，嘴里发出瘆人的低吼。
食尸鬼，一种令人作呕的食尸生物，它们通常出现在尸体聚集区，比如大战过后的战场，或者瘟疫之后的城镇。它们并非污秽的生物，本应畏惧黑雾，但就结果来看，显然对血肉的欲望压倒了对黑暗的恐惧。
而现在，它们已经彻底被污秽沾染。
大梁左手的魔力翻腾，自手臂直冲火把，点亮了片刻的天空。像是一枚升起的照明弹，火把落地的瞬间枪声四起，大梁旋身刀刃横架，一刀劈开了一只食尸鬼的身体。
就算经过了污秽的强化，食尸鬼本身依旧是脆弱的存在。如果是普通猎人的话，最怕的就是遇到现在这种被群殴的情况，但大梁也是身经百战的老手，枪口插进食尸鬼啃来的嘴里，一枪又带走了一只。
他的反应一向是可以的。
大概耗费了一番功夫，大梁清理完了聚集在石桥上的食尸鬼。在那破败飘荡的旗帜下，他从混乱的尸堆中拔出一把长剑，手腕旋转偏移，目光在刃锋上停留了片刻，而后随手收入仓库
灰烬的仓库初始状态是要比契子大的，不过大梁的仓库就是个垃圾堆，从樱桃酒到刮胡刀，再到各种风干的皮革还有破烂的网兜，什么都有。虽然打算找个机会把没用的东西卖掉，但把那破棺材挪出来后就又多了不少空间，所以也就不急了。
也不知道物品占用的仓库空间是这么计算的，那黑棺看着不大，仓库的位置倒是占的不少，不过文羽契约两只妖精后仓库就应该和他差不多大了。
秉持着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的扫图原则，大梁花费了些时间打扫战场。他重整装备举起火把，头顶盘旋的雾鸦只剩下两三只，就是偶尔括噪挺烦的，虽然他的大口径改装枪也不是打不中那玩意，但想想可能浪费的子弹还是算了吧……
大梁忽然停下脚步，他发现自己还是太乐观了。
桥是断的，前面已经没路了。
另一头的石阶就在十米开外，中间隔着条深不见底的裂谷。城墙的大门是开着的，确切来说是被某种诡异的东西撞开的，他的视线开始留意起那里的细节。
大门是双层的，外面一层是栅栏似的下落门，材料主要是金属，看起来遭受了很严重的腐蚀和扭曲；里面一层是印有纹章的厚木门，不过此刻它已经和外面的铁门一同被破坏了。如果它们还是完好的话，配合城门上端凸出的火枪口，应该可以有效狙杀攀爬上来的敌人吧……
大梁蹲下身子，四指划过石桥断裂的部位放到鼻尖，还残留有火药味。他站起身，将紫罗兰插进一只死乌鸦的脑袋，这倒是只普通乌鸦，只是个体稍大了点，不知道为什么死到这儿了……姑且认为是黑雾吧。
乌鸦扑腾了两下，幽紫色的瞳孔张开，大梁拔出紫罗兰，那只乌鸦也腾空而起。［瞳］的役使其实并不仅限于此，如果有人问到这个符文的极限，那大梁一定会回答：万马千军。不过受限于大梁自身的承受能力，不直接接触的役使目前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
但这已经足够了。
大梁手心忽然出现一枚金色的镂空球，翻掌上抛，乌鸦低空掠过头顶，衔起了那个小东西。球体表面灿金色的纹理燃烧起来，乌鸦的眼瞳也转变成璀璨的颜色，这是灰烬独有的能力之一，在常人视线范围之外的神之领域，脑内符文［黄金］的纹理正从底部点燃。
大梁靠在桥边的石柱上，意识已经从他的躯体中脱离。乌鸦扇动着僵硬的翅膀向上，借助着它的眼睛，大梁终于看见了边境堡垒的全貌。
迪斯特斯边境堡垒坐落于一块高地之上，四方断崖，八面临渊。从城墙的侧翼塔向外，还有四座伫立于高岩上的巫师塔，虽然名叫巫师塔，但从火炮到魔法器具都一应俱全，应该是用来应对飞行生物的。巫师塔不是完全孤立的存在，塔顶有铁链连向城墙的侧翼塔，可能是维持物资补给的，它们的中间就是边境堡垒的主体，最高处的引雾塔如同火炬般散发白光，那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了。
啊，好痛！
被雾鸦袭击了！
两只雾鸦悬停到他的头顶，狠狠地冲着脖子啄了下去，锐利的鸟喙如利剑一般地贯穿脖子，污秽的腐蚀瞬间影响了意识连接。
大梁睁开眼，一团黑色的东西从眼前划过坠落在地。他摸了摸后颈，走上前抠开鸟喙取出镂空球，球体中心那一缕火苗暗淡着，片刻后在他的掌心消失。
回头还是需要养只猫头鹰，至少夜间视力比乌鸦好……
虽然没有找到能够直接进入的道路，但是也不是毫无办法，毕竟最不济也可以搭座桥出来……他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紫罗兰的刀尖缓慢上抬，大梁转过身。木杖触地，一袭青灰色的法师袍浮出黑雾，像是位老者。
“火焰的余灰呵，没想到在这也能遇见……”宽檐的法师帽下发出朽木似的声音，“不过这里不止一个人对引雾塔里的东西有兴趣呢，哦，应该已经进去了。”
说着，老者抬起干枯的手指，指尖向着引雾塔的方向。
“你是谁？”大梁并没有放下戒备。
“我是谁……旧教的余孽，你可以称我为巡礼者。”帽檐略微抬高，露出了一只银白色的瞳孔，而后又被拉了下来，“附近应该没有熔炉吧？灰烬大人，像您这样不远千里跑到这里的，可不太常见啊。”
“你也一样。”大梁开口。能只身穿越黑雾的自然不可能是等闲之辈，哪怕是个看起来半身已经埋进土里的老头。
“确实如此，通常像我这样的人应该死去……”老者抬起法杖，“虽然如此要求有些僭越，但……您也想要进去对吧？”
“所以呢？”大梁垂下刀尖。
“那里面有我想要的东西，如果你答应帮我，我也会助您一臂之力。”老者抬起眼睛，在那张苍老如树皮的脸上，树丛般茂密的胡须微微颤动。
“可以是可以，但你要先告诉我，你要的是什么东西。”大梁收起紫罗兰道。
“旧教的圣物，［遗火］。”老者沉吟，“您一定能找到它的，对吧？”
大梁眯起眼睛片刻，而后点了下头。如果那东西真的在里面，他自然是找得到，甚至还想要私吞呢。可是这个老头出现得实在太可疑了，而且感觉实力比自己还要厉害，讲道理这么一个人应该没必要冒着风险让自己帮忙，这里可是女王的领土，教会对旧教的态度基本就是赶尽杀绝，两方信仰的神明好像是不一样的。
说起来要是按照与神明的关系划分阵营，自己好像还和旧教是一拨的。与不死人缔约的神明，好像是叫［科洛瑟斯］，传说［熔炉］是它赐予旧日之人的恩泽，永恒的炉火逐退黑雾的侵蚀，那曾是一个辉煌而伟大的时代。
但焚烧的炉火终不是初火，也不会真正永恒。在过了或许几百上千年之后，那些［熔炉］大多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在一座座巨像的簇拥中缓缓熄灭了。巡礼者们奔走相告，奉献着名为“灵魂”的柴薪，死亡，本该是每一位巡礼者的终点。
游戏的故事藏于蛛丝马迹，藏在路边儿童的歌谣里。大梁在路上见到过许多废弃的村庄，虽然只是奔着捡垃圾的目的去搜刮一下，但从那些瓶瓶罐罐的器物上，还是能看到以前生活的痕迹。
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大部分是听一个路边摆摊的老头说的，也有和文羽在地牢发现的一些文献，除了鬼画符似的实验笔记，那间地牢里还是有一些正儿八经的版印书的……闲着没事的时候就看了看。
大梁收起紫罗兰，面对着老者。
“那么，需要我怎么做？”
“您就站在那里别动就好，这种魔术……我也好久没有用过了。”老者抬起木杖划过一个半弧，身上的法师袍无风自动，燃起了如烬中火星般的色彩。“对了大人，即使如今巨像陨落、熔炉渐熄，您也依然信仰着旧日的神明吗？”
“当然。”简短而有力的回答。
大梁没有动作，他的脚下光芒闪耀，瑰丽的纹理结成图案，赤金色的法环层层抬升。老者点点头，他的目光注视着远处的一座巫师塔，银瞳之中各色的光影交织流转，那是澎湃魔力的躁动不安。
如果换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解释，他正在骇入那座巫师塔的传送法阵，他的目的一向是明确的。
“神明与您同在，灰烬殿下……”
雨滴勾栏凝望窗内的少女，刹那映上灯火的银光，而后滑落坠入青色石砖的缝隙。对面的少年微微笑着，视线略微偏移，在笔记上记录着故事最后的结局。
泡泡还在主持着复盘。
“我一直以为我是凶手，结果我是被害人啊！”少女懊恼地听着案发经过，一边将剧本放到桌面上。
“我们三个的本上是不是都写的凶手？”李明端起咖啡杯。
“视角偏差，作者的脑洞很大，已经形成闭环了属于是。”文羽放下笔记，“李明的时间线对不上，话术还待精进。”
“哈哈，我也玩的不多嘛。”李明回答。
“皓钰觉得如何？”文羽侧过头。
“我晚上会做噩梦的……”皓钰鼓了鼓脸颊。
“这算是最高的褒奖了。”
文羽将所有剧本和卡片收入盒子，笔记则放到档案袋里保存，毕竟面对同一个剧本，一个人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才能体会到快乐，这份记忆自然值得好好珍藏。
“那个剧本杀……要多少钱？”皓钰忽然询问。
“你要买吗？”文羽已经将盒子放回货架了，“已经玩过的剧本，再玩就没有意思了哦。”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们陪我玩这么久……”皓钰看着文羽道。
“没关系的，而且本店今天还没有开业哦。”文羽转过身，“所以就当是我们几个随便开的一局，当然不收费了。”
“嗯……谢谢。”皓钰垂眸起身，“时候不早了，我要赶快回去了……”
“行，路上小心。”文羽说。
皓钰披上外套，木门开合，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雨夜。文羽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夜空里闪烁星萤，那是城市里霓虹的低语，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文羽坐回沙发，将剩下的咖啡喝完，略微思索了两秒。这不是家剧本杀店，开了包装的剧本杀就不好卖了，这种情况以后还是要避免的。
“我们也回去吧，晚饭吃什么？”
“随便。”
说是随便，那自然就随便。一条街上卖小吃的店铺也不少，出门左拐第一家快餐店，菜单上的汉堡套餐点了两份，再来一瓶冰镇的可乐，到嘴里简直享受。虽然桌游馆的二楼有沙发床，住人完全没有问题，但是暂时还欠打理，并且没有必要的生活用品，所以还是要回家。
值得一提的是，李明家到桌游馆的距离比文羽还要近，所以文羽也给了李明钥匙。文羽家临近东郊，李明家在XC区，桌游馆基本坐落于市中心的区域，小城不大，骑电车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
前提是不堵车的话。
因为还有事情要做，所以吃烧烤喝啤酒什么的就往后推了。各回各家，文羽骑车行驶在路上，夜幕下的老城区褪去了市中心的喧嚣，反倒是有种让人安宁的感觉。
街上只有路灯在亮，偶尔也能看见从窗户里透出的灯光，小城的生活节奏是缓慢而又令人惬意的，他并不怀念帝都凌晨两点半的灯火辉煌。
推开房门，电灯自动亮起，泡泡的身影浮现在AIbox的瓶中，网络赋予了那些沉默的东西声音。两台AIbox在数据上是互通的，当然这也没什么强调的必要，科学和技术不断在进步，总有一天这里的一切也都会成为落伍的东西，人类不可能一直呆在摇篮里。
但组成人类的个体，终归是一种渺小的东西。
文羽躺在沙发上，片刻后起身，拿起手绘屏和数位笔。他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但与其将青春留在一座就算奋斗一辈子也不会给你一个安身之所的城市，他宁愿在这里，为了他真正喜欢的东西孤注一掷。或许生活会将他打倒，但那又如何呢，唯有青春和梦想、唯有这一次……他是不能妥协的。
他已经妥协过太多东西，一路走来。
或许今晚也会是个不眠之夜。
电灯依旧亮着，沿着埋在混凝土下的电线连接电网，透过信号塔穿越弥散天穹的网络。在遥远世界的彼端，量子计算机支撑着一片更加广袤的宇宙，残存的烛火在黑暗中燃烧，蓦然被一个男人抬手捏灭。
大梁抬起头，古老而宏伟的城墙在视野里蔓延而出，一直连绵到视线的尽头，消失那片无边的黑暗当中。他的面前耸立着一座城堡，名为“迪斯特斯边境堡垒”的宏伟建筑，黑雾旋转着涌入散发光芒的塔尖——那是城堡最高的地方，“引雾塔”，玩家们是这么称呼那东西的。
横亘身前的是一条狭长的裂谷，残损的石桥和延伸的石阶，挣扎着连向远处城堡的大门。大梁拿出一根顶部缠着破布的木棍，布条是浸过油的，他抬手一个响指，火焰瞬间在布条上燃烧起来。
他将火把高举，洞察缓慢抬升，隐匿在黑雾中的一切也渐渐清晰起来。那一条条丝缕的黑雾凝聚成形，紫色的流苏一闪而逝，掠过的生物刹那对上大梁的眼睛，六瞳雾鸦，如其名般张开它那六只深邃的眼瞳，全部是诡异的深紫色。
并不是一只，而是一群，多到令人头疼的数量。
黑色的雾鸦嘶吼着冲向大梁，而后者立即挥舞起火把，那些雾鸦的身体在接触到明火的刹那就被烧灼成灰。如果契子被这玩意儿撞到，理智绝对会崩掉吧？但只是这种程度，对于灰烬而言还可以忍受。
雾鸦群盘旋着，不再像刚才那样俯冲下来。大梁左手高举着火把，右手抽出紫罗兰，石桥上面并不是空无一物，而是仿佛经历屠戮般的横尸满目，有人类的，也有怪物的……
他听见了声音，有东西正在靠近。
一瞬间一声凄厉的咆哮，仿佛是嗅到了灰烬身上初火残余的味道，一个浑身沾满血液的人形生物爬出黑雾。大梁的视线迅速被黑雾压制，刺耳的咆哮声接连响起，黑雾中暗红颜色的瞳孔一一睁开，它们长着严重兽化的头颅，锐利的獠牙展露着，嘴里发出瘆人的低吼。
食尸鬼，一种令人作呕的食尸生物，它们通常出现在尸体聚集区，比如大战过后的战场，或者瘟疫之后的城镇。它们并非污秽的生物，本应畏惧黑雾，但就结果来看，显然对血肉的欲望压倒了对黑暗的恐惧。
而现在，它们已经彻底被污秽沾染。
大梁左手的魔力翻腾，自手臂直冲火把，点亮了片刻的天空。像是一枚升起的照明弹，火把落地的瞬间枪声四起，大梁旋身刀刃横架，一刀劈开了一只食尸鬼的身体。
就算经过了污秽的强化，食尸鬼本身依旧是脆弱的存在。如果是普通猎人的话，最怕的就是遇到现在这种被群殴的情况，但大梁也是身经百战的老手，枪口插进食尸鬼啃来的嘴里，一枪又带走了一只。
他的反应一向是可以的。
大概耗费了一番功夫，大梁清理完了聚集在石桥上的食尸鬼。在那破败飘荡的旗帜下，他从混乱的尸堆中拔出一把长剑，手腕旋转偏移，目光在刃锋上停留了片刻，而后随手收入仓库
灰烬的仓库初始状态是要比契子大的，不过大梁的仓库就是个垃圾堆，从樱桃酒到刮胡刀，再到各种风干的皮革还有破烂的网兜，什么都有。虽然打算找个机会把没用的东西卖掉，但把那破棺材挪出来后就又多了不少空间，所以也就不急了。
也不知道物品占用的仓库空间是这么计算的，那黑棺看着不大，仓库的位置倒是占的不少，不过文羽契约两只妖精后仓库就应该和他差不多大了。
秉持着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的扫图原则，大梁花费了些时间打扫战场。他重整装备举起火把，头顶盘旋的雾鸦只剩下两三只，就是偶尔括噪挺烦的，虽然他的大口径改装枪也不是打不中那玩意，但想想可能浪费的子弹还是算了吧……
大梁忽然停下脚步，他发现自己还是太乐观了。
桥是断的，前面已经没路了。
另一头的石阶就在十米开外，中间隔着条深不见底的裂谷。城墙的大门是开着的，确切来说是被某种诡异的东西撞开的，他的视线开始留意起那里的细节。
大门是双层的，外面一层是栅栏似的下落门，材料主要是金属，看起来遭受了很严重的腐蚀和扭曲；里面一层是印有纹章的厚木门，不过此刻它已经和外面的铁门一同被破坏了。如果它们还是完好的话，配合城门上端凸出的火枪口，应该可以有效狙杀攀爬上来的敌人吧……
大梁蹲下身子，四指划过石桥断裂的部位放到鼻尖，还残留有火药味。他站起身，将紫罗兰插进一只死乌鸦的脑袋，这倒是只普通乌鸦，只是个体稍大了点，不知道为什么死到这儿了……姑且认为是黑雾吧。
乌鸦扑腾了两下，幽紫色的瞳孔张开，大梁拔出紫罗兰，那只乌鸦也腾空而起。［瞳］的役使其实并不仅限于此，如果有人问到这个符文的极限，那大梁一定会回答：万马千军。不过受限于大梁自身的承受能力，不直接接触的役使目前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
但这已经足够了。
大梁手心忽然出现一枚金色的镂空球，翻掌上抛，乌鸦低空掠过头顶，衔起了那个小东西。球体表面灿金色的纹理燃烧起来，乌鸦的眼瞳也转变成璀璨的颜色，这是灰烬独有的能力之一，在常人视线范围之外的神之领域，脑内符文［黄金］的纹理正从底部点燃。
大梁靠在桥边的石柱上，意识已经从他的躯体中脱离。乌鸦扇动着僵硬的翅膀向上，借助着它的眼睛，大梁终于看见了边境堡垒的全貌。
迪斯特斯边境堡垒坐落于一块高地之上，四方断崖，八面临渊。从城墙的侧翼塔向外，还有四座伫立于高岩上的巫师塔，虽然名叫巫师塔，但从火炮到魔法器具都一应俱全，应该是用来应对飞行生物的。巫师塔不是完全孤立的存在，塔顶有铁链连向城墙的侧翼塔，可能是维持物资补给的，它们的中间就是边境堡垒的主体，最高处的引雾塔如同火炬般散发白光，那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了。
啊，好痛！
被雾鸦袭击了！
两只雾鸦悬停到他的头顶，狠狠地冲着脖子啄了下去，锐利的鸟喙如利剑一般地贯穿脖子，污秽的腐蚀瞬间影响了意识连接。
大梁睁开眼，一团黑色的东西从眼前划过坠落在地。他摸了摸后颈，走上前抠开鸟喙取出镂空球，球体中心那一缕火苗暗淡着，片刻后在他的掌心消失。
回头还是需要养只猫头鹰，至少夜间视力比乌鸦好……
虽然没有找到能够直接进入的道路，但是也不是毫无办法，毕竟最不济也可以搭座桥出来……他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紫罗兰的刀尖缓慢上抬，大梁转过身。木杖触地，一袭青灰色的法师袍浮出黑雾，像是位老者。
“火焰的余灰呵，没想到在这也能遇见……”宽檐的法师帽下发出朽木似的声音，“不过这里不止一个人对引雾塔里的东西有兴趣呢，哦，应该已经进去了。”
说着，老者抬起干枯的手指，指尖向着引雾塔的方向。
“你是谁？”大梁并没有放下戒备。
“我是谁……旧教的余孽，你可以称我为巡礼者。”帽檐略微抬高，露出了一只银白色的瞳孔，而后又被拉了下来，“附近应该没有熔炉吧？灰烬大人，像您这样不远千里跑到这里的，可不太常见啊。”
“你也一样。”大梁开口。能只身穿越黑雾的自然不可能是等闲之辈，哪怕是个看起来半身已经埋进土里的老头。
“确实如此，通常像我这样的人应该死去……”老者抬起法杖，“虽然如此要求有些僭越，但……您也想要进去对吧？”
“所以呢？”大梁垂下刀尖。
“那里面有我想要的东西，如果你答应帮我，我也会助您一臂之力。”老者抬起眼睛，在那张苍老如树皮的脸上，树丛般茂密的胡须微微颤动。
“可以是可以，但你要先告诉我，你要的是什么东西。”大梁收起紫罗兰道。
“旧教的圣物，［遗火］。”老者沉吟，“您一定能找到它的，对吧？”
大梁眯起眼睛片刻，而后点了下头。如果那东西真的在里面，他自然是找得到，甚至还想要私吞呢。可是这个老头出现得实在太可疑了，而且感觉实力比自己还要厉害，讲道理这么一个人应该没必要冒着风险让自己帮忙，这里可是女王的领土，教会对旧教的态度基本就是赶尽杀绝，两方信仰的神明好像是不一样的。
说起来要是按照与神明的关系划分阵营，自己好像还和旧教是一拨的。与不死人缔约的神明，好像是叫［科洛瑟斯］，传说［熔炉］是它赐予旧日之人的恩泽，永恒的炉火逐退黑雾的侵蚀，那曾是一个辉煌而伟大的时代。
但焚烧的炉火终不是初火，也不会真正永恒。在过了或许几百上千年之后，那些［熔炉］大多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在一座座巨像的簇拥中缓缓熄灭了。巡礼者们奔走相告，奉献着名为“灵魂”的柴薪，死亡，本该是每一位巡礼者的终点。
游戏的故事藏于蛛丝马迹，藏在路边儿童的歌谣里。大梁在路上见到过许多废弃的村庄，虽然只是奔着捡垃圾的目的去搜刮一下，但从那些瓶瓶罐罐的器物上，还是能看到以前生活的痕迹。
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大部分是听一个路边摆摊的老头说的，也有和文羽在地牢发现的一些文献，除了鬼画符似的实验笔记，那间地牢里还是有一些正儿八经的版印书的……闲着没事的时候就看了看。
大梁收起紫罗兰，面对着老者。
“那么，需要我怎么做？”
“您就站在那里别动就好，这种魔术……我也好久没有用过了。”老者抬起木杖划过一个半弧，身上的法师袍无风自动，燃起了如烬中火星般的色彩。“对了大人，即使如今巨像陨落、熔炉渐熄，您也依然信仰着旧日的神明吗？”
“当然。”简短而有力的回答。
大梁没有动作，他的脚下光芒闪耀，瑰丽的纹理结成图案，赤金色的法环层层抬升。老者点点头，他的目光注视着远处的一座巫师塔，银瞳之中各色的光影交织流转，那是澎湃魔力的躁动不安。
如果换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解释，他正在骇入那座巫师塔的传送法阵，他的目的一向是明确的。
“神明与您同在，灰烬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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