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凡尘遗火（三）
文羽压住大梁的肩膀，示意两人调换位置。他的左手压住枪械的扳机，右手握住鹤望兰的刀柄，悬挂在窗帘上的蛛丝已经看不见了，装饰在墙面的雕像逐渐减少，继续向上，空间也开始变得狭小。
空气中有一股浓郁的气息，是初火、是妖精？体量庞大到如同海水的光魂，正以一种特别的律法运行着，并非无主也没办法吸收，但毫无疑问这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气味的源泉，就在上方。
“嘶——！”如蛇一般的危险声音，是急促的气流通过空隙。文羽停下脚步，略微探头露出眼睛，视线中黑色的蛛腹占据了大片空间，细微之处白色的流光溢出。
八只步足缓慢敲击着地面，周围蛛丝缠绕，倒着许多真人大小的塑像。从下方看，蜘蛛前端探出肉质的修长口器，一闪而逝的瞬间，文羽看到了它正在舔舐的东西。
一枚蜂窝状的灰暗球体，摆放在白火焚烧的石台中央，尽管被蛛网围绕着并不起眼，但直觉告诉他那就是引雾塔的核心。
“上面地方不大，是拉下来打？”文羽小声指了指下方。
“保险起见，你去拉怪！”大梁看了一眼场地，而后回头灌了一瓶强化药水，“我过去把任务道具偷出来，可别挂了。”
“说得轻巧......”文羽白了一眼。
灵视张开，眼瞳中石台的道具猛烈燃烧着，绽放的光焰刹那笼罩整个空间。在那石台之前，那只蜘蛛缓慢转过身，巨大的圆形拼花窗在身后绽放出五彩斑斓的颜色。
［“猩红造物”莫拉·瑞梅斯］，拥有着这个名字的怪物转过视线，步足敲击的声音优雅清脆，它的身躯沐浴在繁丽无比的色彩之下。那是一个难以用言语描述的怪物，上半身是托德丽·晴莲的身体，仿佛是从蜘蛛的头胸部长出来、或者被嵌合进去一样；下半身则是蜘蛛莫拉的躯壳，八只暗淡的眼睛已经失去光泽，只留下张开螯牙的中间吐出蛇信子般的肉质。
诡异的压迫感袭来，理智被强行压低。文羽爬上台阶，那怪物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八只步足爬行到石台之前。披散的皎洁银发遮住大半苍白的身体，从托德丽的指尖蔓延到手臂，展露的肌肤全都已经变成怪异的黑色，右手扬起的长鞭顷刻间呼啸而来。
居然还拿着这东西！
文羽幻步侧向躲开攻击，鹤望兰的刀刃翻转，瞬间撩起一道奥术锋刃。
砰！
紧随其后就是一记腰射，莫拉在抬枪的同时举起前肢，由于距离太远弹丸的效果并不理想。文羽拉近距离，枪械换成陨铁杖剑，岩石加护左手和小臂，暗黄色的石块附着在手套和袖子表面。
硬生生接下了一记长鞭，碎石崩落，文羽突入了莫拉的近身，刀刃冲着两只巨大的螯牙斜劈而下。忽然间那蜘蛛步足后退，地上的长鞭猛然抽起，这个距离来不及再用魔术，刀刃斩中的同时硬接下这一记攻击，抬眼间还看到了不太妙的风景。
托德丽的上身不着寸缕，在大幅度的动作下银发也无法遮挡，少女的躯体在眼前一闪而过。
或许那是一具比例匀称的躯壳，有着纤瘦的腰肢和算不上丰满的胸脯，但距离常人口中的“美”还有些差距。盘根错节的伤疤遍布能够看见的每一寸肌肤，无法想象这具身体的主人曾经经历过什么，又是怎样的痛苦才能练就如此精湛的狩猎、或者说杀人手法。
花瓣鞭贴着脸颊抽了过去，文羽撤身刀劈，再次释放的幻步顷刻拉近距离。
不过那些此刻都无关紧要，现在的文羽只知道，没有任何护甲和防御力的托德丽的身体，毫无疑问是这具猩红造物最致命的弱点。
左手杖剑猛然抬起，黑焰顷刻燃烧，汇聚成球朝着怪物压了过去。托德丽收鞭阻挡，下身的蜘蛛同时抬起了第一步足，黑焰焚烧着黑色的甲壳，忽然之间一声枪响，少女的身子瞬间倾斜，鲜血夹杂着弹丸崩飞出来。
“姓陈的，拉出去打！”大梁转动轮式弹仓。
“知道了！”文羽撤退向着楼梯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怪物融合之后难度降低了，难道是神经系统不太契合？总觉得上下配合不是很协调。没有了对距离的自如控制，少女长鞭的力道也不再那么令人忌惮，但文羽在下一秒就笑不出来了，脚下的蛛网猛然抽起，一瞬间将他带到空中。
这什么情况？！
莫拉第一步足钉住蛛网的一角，而在下一刻，托德丽的花瓣鞭已经接踵而至。缠住文羽的蛛网足有手指粗，外面裹着一层膨胀的粘液，并不能轻易挣脱。
一鞭命中胸口，那几乎把文羽抽到吐血的力道，看来还是有点低估了，刚才的话需要收回。两只步足将蛛网朝着托德丽的下腹拽去，莫拉张开螯牙露出诡异的口器，身后再次传来轰然的枪响。
一枪、一刀，终结了boss的动作。
大梁跃起紫罗兰一记纵劈，朝着蜘蛛那庞大而脆弱的腹部。一瞬间莫拉转身，倾侧步足将前方的蛛网甩了出来，连同在一起的还有困于其中的文羽。
斑斓绚丽的拼花窗瞬间破碎，自引雾塔顶，大梁拽着文羽旋身落地，战技在地上荡出一个正圆，烟尘四起。
或许在这个时候，一只半人半蛛的怪物自楼梯的位置缓慢爬下，若隐若现的身子会更具诗意和氛围一些，但无奈这怪有点不解风情。文羽从地上爬起来，灵视张开的同时看到那一大团黑色自引雾塔的外墙向下移动，塔尖的白色收拢着螺旋而上，逐渐变细，最终断绝于猩红的漩涡当中。
“东西拿到了？”文羽合入长刀，翻手抽出一瓶暗蓝色的魔药。
“拿到了，但和想象的不太一样......”大梁金瞳灼烧，目光从引雾塔尖移动到向下爬来的猩红造物，“打完再说吧。”
手指拨开瓶塞，文羽仰头将药水饮入口中。［提尔娜利亚的魔药］，古兰特别叮嘱过的东西，味道微甜却又带着股腥涩，像是一瓶加了糖浆的冰冷血水。
一声嘶吼，理智骤降。
八只步足敲击的声音已经抵达面前，莫拉的身躯并没有停下，冲撞的同时长鞭也已呼啸而至。有了之前的准备，文羽也是后撤拉开距离，大梁则丝毫不怂，抡起紫罗兰照着托德丽的身躯劈去。
杖剑倒转，文羽举起左手，缥缈的虚像自他身后浮现，古兰之影将双手合拢在一起，有繁星的碎屑透过云雾洒落下来。四方的猩红汇于托德丽高举的手臂，蛰伏天空的神骸缓慢降下，理智条几乎在瞬间清空。
［星辰立誓］与“子嗣降临”的碰撞，梦境的领域已经悄然展开。
“大梁你拖近身，别挂了！”
“废话真多！”
一瞬间大梁的身影已经突进，紫罗兰的刀刃向着托德丽的身躯。魔力透过文羽的手臂抵达杖剑，而后直冲云霄，天空降下的星屑开始凝结变大，最后朝着大梁和莫拉的方向坠去。
眼瞳带上了星星的颜色，而在下一刻，一道猩红的光影一闪而过。
不知何时，在托德丽手中的已经不是那柄银色的花瓣鞭，她右手的五指紧紧抓着空中诡异浮动的血线，成百上千条血线凝聚成似矛非矛的一体，然后被猛然投出。
文羽强行撤去后续的魔力，猩红的长矛贴着脸侧划过。托德丽左手猛扫身前，凝聚的血线铺展成华美的扇面，大梁位移强行变轨，旋身将刀刃劈在莫拉的步足上。
星屑轰然砸下，爆出的奥术云团灿若繁星。
“嘶啊啊——！”
大梁自云团中翻滚而出，在视线抬起的刹那，托德丽倾身挥扫右臂。指尖的黑色已经染成猩红，焚烧的血液倾洒而出，大梁抬臂阻挡下一刻，扫荡的步足猛然来袭，将他的身体掀翻在地。
速度太快了，而且上下配合的时机完美，和刚才在塔内的时候判若两怪。
这算是梦境的缘故，又把难度提上来了？
高扬的第一步足就要砸下，文羽自然不能让其得逞。左手顷刻燃火，抬手瞄准就是一枪，扔掉枪口还在冒烟的长燧发枪，他的身形雾化迅速向前。
魔力不多，文羽也并没有施展其它魔术，借着雾化的冲势切出组合剑，狠狠照着托德丽的后颈砸去。
八条蜘蛛腿忽然一撤，托德丽紧握手中的血线反身横扫，那正好是她能够打到文羽，而文羽的突进打不到她的距离。丰富的实战经验就跟某些游戏里boss读指令一般，而较之这种临场反应，文羽这边就显得尤为不自量力。
明明只差一点，近在咫尺的距离，文羽没有变换动作，被托德丽这一击轰飞出去。大梁起身照着蛛腹一刀，紫罗兰自甲壳的缝隙划开一道大口，他抽身躲开扫来的步足。
文羽单手落地的同时听到手骨传来的清晰响声，他一个翻身站起，一瓶治疗药水先喝下去。
在托德丽展露的皮肤上，星空的侵蚀还在继续。暗蓝和深紫的颜色在蔓延，尽管被神骸压制着速度很慢，但显然已经对她造成了影响。
八只步足猛烈敲击着地面，托德丽单手横挥向着大梁的方向，凝聚的血线燃烧起来，但迎面而来的是一柄沉重的黑色长枪。
被大梁猛然投出，贯穿猩红之火，回旋的气流倾洒血滴。
托德丽侧身躲避的同时单手抓住枪柄，巨大的动能带着枪身滑到中段。枪尖一轮倾斜向下，她流血的手缓慢握紧，刹那间便将整柄长枪染红。
一个上挑变线横扫，朝着大梁的脑袋抡了过去。
空间中荡起青蓝色的涟漪，大梁转肩切出湖盾，身形落地再次突入近身。两枚奥术银星在前，文羽也握住鹤望兰照着蜘蛛的后步足砍去，长刀裹挟着漆黑的火焰，他将杖剑也压在刀脊上，漫溢的魔力被一并点燃。
一刀下去，纹丝不动！
双脚落地又是一刀，文羽旋身的力道带动手臂，赫然将刀刃劈砍在同一个位置。坚硬的甲壳忽然下陷，刀下有了清晰的裂痕，但莫拉下一刻就将步足抽离，锋利的第一步足贴地撩起。
崩裂的碎石先一步抵达，而后便是那势大力沉的一击。文羽幻步侧移，左手杖剑倒手送入托德丽下腹的位置，没有护甲，并且高度刚好能够触及，但刺入的剑刃却被少女用手抓住，恐怖的握力令其不能再进半寸。
眼瞳的刹那交错，带来如灵魂震荡般的冲击。
天空缓慢陷落着，黑色的沙砾自天幕落下，如水一般。蜘蛛腹甲上浮现猩红的丝缕，刹那间张开成璀璨的四翼，蔓延的侵蚀点燃溅在文羽身上的血液，腐败的气息蔓延天际。
莫拉一个前冲张开螯牙，文羽顺势躺倒双腿蹬住它的下唇口器，想要借着冲势将大蜘蛛翻过去，但显然这庞大的体型并不是徒有其表。
沉重的身躯在八条步足的控制下无比灵活，莫拉的上肢忽然扬起，托德丽握住的血线仿佛自天穹垂下，像是审判众生的雷霆。凝为长枪砸地的瞬间，血荆棘旋转着扩散开来，文羽被夹在这“茧”的中间，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迅速流逝。
［花之契］已经发动，第一新瞳裂出了缝隙，在倒映荆棘的眼眸之中。
轰然炸响的声音，是大梁引燃了火药。将那些东西填进铁质的容器中，单面开口制成的“壶大炮”，只不过威力好像不大受控制。
崩毁的血荆棘在空中飘散燃烧，［焚刑］的黑焰也自一角膨胀而出，文羽的身体借着反冲掉到地上。抬眼间如同长鲸出水的画面，四翼收拢自茧中拖出华美的曳尾，莫拉自天穹缓慢落下，舒展的步足轻盈点地，抖动着舒展蜷曲的四翼。
或许那翅膀是不完整的，才需要类似“结茧”和“羽化”的过程；而现在那蝴蝶般的猩红四翼，已经蔓延到几乎覆盖天际，那真是世间绝美的景色。
托德丽，这一神骸的具象正张开双臂。眸中猩红一闪，裂痕仿佛自地平线的方向割开空间，难以名状的静默黑色从中漫溢而出。
天地间已经失去了界限。
下意识地抬臂阻挡，文羽张口，却听不到自己发出的声音。他看到大梁一跃而起，紫罗兰的火焰凝成利落的流线型，刹那撞上了托德丽身前的屏障。
千百道细不可见的蛛丝割裂铠甲，但在紫罗兰刃口的位置，刀刃撕裂阻碍势不可挡。大梁双手握住刀柄猛然上扬，一道灿烂的银星划过身侧，先一步荡开了托德丽的防御，而后紫罗兰横刀一斩，一瞬间，天地寂寥无音。
暗紫色的火焰腾空而起，焚烧着神骸留下的残躯。
砰，砰，砰！
连续的枪响打破沉寂。
一条蛛腿被从莫拉身上卸下来，而后是再一条，再一条。那些猩红的尖翼刺入大梁的身体，猩红侵蚀着［黄金］的印记，但都不能停下他手上的动作。
文羽张开灵视，那冲天的黑色光影正在消散。
虽然不在计划范围之内，但只要找到时机，干掉这种级别的boss也是一瞬间的事情啊……
大梁抽刀自空中落地，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是不是傻，半神强‘开眼’都有长硬直！”
那转身的动作干净利落，看着就像是想顺带抬手给文羽一枪，毕竟后者的支援过于千钧一发，完全没有为他留下丝毫的容错率。
蛛网挂着莫拉庞大的身躯悬垂而下，那些蛛丝的另一头连接着支起桥梁的四方尖塔，黑色的血液顺着第一步足的尖端滴落。
“我以为子嗣神骸没办法‘开眼’的，这也太离谱了吧……”文羽抬头向上，噩梦正在崩塌。
猩红四翼缓慢瓦解，他翻过鹤望兰的刀刃，豁口和刮痕遍布着刀身，已经伤痕累累了。
高桥之上，再低头时已经不见那只猩红的造物，托德丽苍白的身体倒在桥梁正中，身旁是拱起巨大身躯的蜘蛛莫拉，那姿态像是在保护。
“这算是打完了？”文羽合刀入鞘缓慢靠近。
“应该结束了。”大梁看着天空，那巨大的黑雾螺旋正在瓦解，毕竟现在的引雾塔已经只剩一具空壳了。
文羽蹲下翻过托德丽的身体，在少女胸口的位置印着一块猩红，树根般的深红血管蔓延向四周。［猩红眷族的腐败冷血］，他张开手掌将血珠引到手心，深红色的，周围一圈暗金色的星屑。
胸口还有略微的起伏。
“还活着呢，要签走吗？”文羽将冷血收入契约。
大梁在旁边犹豫了一会儿，抬手将掌心盖向托德丽的眉心。
片刻之后，在引雾塔的顶端。
海潮般的黑雾回落到塔尖以下的平面，大梁递给文羽望远镜，目光从远处的山脉收回。
“冷血能强化你的能力是吧？”他开口问道。
“嗯，能填到［化身］版块里面。”文羽接过望远镜。
“那你就留着吧。”大梁站起身。
脚边扔着刚才卸下来的铠甲，表面的一层已经损坏，连同大梁露出的皮肤都已经腐化变黑。但好在接触时间只有几秒不到，一瓶治疗药水下去也并算不上致命伤。
至于那个造成伤害的“开眼”，原本是位及神祇之列的生物具有的特殊技能。这只子嗣所用的和真正古神的“开眼”并不相同，拙劣的模仿，应该只算是半成品。
虽然感觉再多几秒也能干掉大梁……
绷带在面部做了简单的包扎，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大梁将从引雾塔上拿到的石球取出，文羽一个鉴定上去，［最初遗存的火种碎片］，虽然看起来这东西和“火焰”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我有预感，捏碎它能得不少光魂。”大梁将石球递出道。
文羽接过那个球体，透过蜂窝状的孔洞，里面是暗金色的晶莹物，颜色像是琥珀。他将球体略微抬高，透过一束光芒，仿佛仍有一缕火苗在其中摇曳，微弱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
初火已逝，然火种尚存。
仿佛是有人曾说过这句话，是谁呢？已经不记得了。
“这东西和巨像散发的气息很像，里面可能是巨像油脂，或许能封印火焰之类的……”大梁用仅有的情报猜测可能性。
“巨像还有油脂啊？”文羽将石球递了回去。
“没打到过，但应该有。”大梁说。
将任务道具收进仓库，大梁将脚边的碎石踢下高塔。没有了引雾塔的干扰，传送应该也能正常使用了，接下来先去交任务，然后再回一趟艾达米亚，计划接下来的行程。
倒是可以考虑去玩家更多的大城市，不过指不定就会碰上没什么品味的人来PVP，毕竟收益实在是太高了，这游戏也没有什么主城安全区。
所有不成文的规定都是靠玩家自觉遵守的，当然在主城械斗也会有守卫来制止。
只能说聊胜于无。
视线望向远方，文羽暂时还不打算离开。他打算把大书库里的书都刷一遍，这样的机会可不多，但现在还是先下线吧。
他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
Tobecontinued...
后记：
我关注的独立游戏工作室死掉了，虽然并不是最近的事情。好消息是，它死在了终点而非半途，也算是坚持到了最后；坏消息是，它仿佛是死于多方的联合绞杀，并不能算是死而无憾吧。
追逐梦想的孩子，一路披荆斩棘走到了终点，却发现结果并非所愿。这是偶然发生的呢，还是经常的、谎言的冰山一角呢？
——灰猫，于2023.03.19
空气中有一股浓郁的气息，是初火、是妖精？体量庞大到如同海水的光魂，正以一种特别的律法运行着，并非无主也没办法吸收，但毫无疑问这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气味的源泉，就在上方。
“嘶——！”如蛇一般的危险声音，是急促的气流通过空隙。文羽停下脚步，略微探头露出眼睛，视线中黑色的蛛腹占据了大片空间，细微之处白色的流光溢出。
八只步足缓慢敲击着地面，周围蛛丝缠绕，倒着许多真人大小的塑像。从下方看，蜘蛛前端探出肉质的修长口器，一闪而逝的瞬间，文羽看到了它正在舔舐的东西。
一枚蜂窝状的灰暗球体，摆放在白火焚烧的石台中央，尽管被蛛网围绕着并不起眼，但直觉告诉他那就是引雾塔的核心。
“上面地方不大，是拉下来打？”文羽小声指了指下方。
“保险起见，你去拉怪！”大梁看了一眼场地，而后回头灌了一瓶强化药水，“我过去把任务道具偷出来，可别挂了。”
“说得轻巧......”文羽白了一眼。
灵视张开，眼瞳中石台的道具猛烈燃烧着，绽放的光焰刹那笼罩整个空间。在那石台之前，那只蜘蛛缓慢转过身，巨大的圆形拼花窗在身后绽放出五彩斑斓的颜色。
［“猩红造物”莫拉·瑞梅斯］，拥有着这个名字的怪物转过视线，步足敲击的声音优雅清脆，它的身躯沐浴在繁丽无比的色彩之下。那是一个难以用言语描述的怪物，上半身是托德丽·晴莲的身体，仿佛是从蜘蛛的头胸部长出来、或者被嵌合进去一样；下半身则是蜘蛛莫拉的躯壳，八只暗淡的眼睛已经失去光泽，只留下张开螯牙的中间吐出蛇信子般的肉质。
诡异的压迫感袭来，理智被强行压低。文羽爬上台阶，那怪物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八只步足爬行到石台之前。披散的皎洁银发遮住大半苍白的身体，从托德丽的指尖蔓延到手臂，展露的肌肤全都已经变成怪异的黑色，右手扬起的长鞭顷刻间呼啸而来。
居然还拿着这东西！
文羽幻步侧向躲开攻击，鹤望兰的刀刃翻转，瞬间撩起一道奥术锋刃。
砰！
紧随其后就是一记腰射，莫拉在抬枪的同时举起前肢，由于距离太远弹丸的效果并不理想。文羽拉近距离，枪械换成陨铁杖剑，岩石加护左手和小臂，暗黄色的石块附着在手套和袖子表面。
硬生生接下了一记长鞭，碎石崩落，文羽突入了莫拉的近身，刀刃冲着两只巨大的螯牙斜劈而下。忽然间那蜘蛛步足后退，地上的长鞭猛然抽起，这个距离来不及再用魔术，刀刃斩中的同时硬接下这一记攻击，抬眼间还看到了不太妙的风景。
托德丽的上身不着寸缕，在大幅度的动作下银发也无法遮挡，少女的躯体在眼前一闪而过。
或许那是一具比例匀称的躯壳，有着纤瘦的腰肢和算不上丰满的胸脯，但距离常人口中的“美”还有些差距。盘根错节的伤疤遍布能够看见的每一寸肌肤，无法想象这具身体的主人曾经经历过什么，又是怎样的痛苦才能练就如此精湛的狩猎、或者说杀人手法。
花瓣鞭贴着脸颊抽了过去，文羽撤身刀劈，再次释放的幻步顷刻拉近距离。
不过那些此刻都无关紧要，现在的文羽只知道，没有任何护甲和防御力的托德丽的身体，毫无疑问是这具猩红造物最致命的弱点。
左手杖剑猛然抬起，黑焰顷刻燃烧，汇聚成球朝着怪物压了过去。托德丽收鞭阻挡，下身的蜘蛛同时抬起了第一步足，黑焰焚烧着黑色的甲壳，忽然之间一声枪响，少女的身子瞬间倾斜，鲜血夹杂着弹丸崩飞出来。
“姓陈的，拉出去打！”大梁转动轮式弹仓。
“知道了！”文羽撤退向着楼梯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怪物融合之后难度降低了，难道是神经系统不太契合？总觉得上下配合不是很协调。没有了对距离的自如控制，少女长鞭的力道也不再那么令人忌惮，但文羽在下一秒就笑不出来了，脚下的蛛网猛然抽起，一瞬间将他带到空中。
这什么情况？！
莫拉第一步足钉住蛛网的一角，而在下一刻，托德丽的花瓣鞭已经接踵而至。缠住文羽的蛛网足有手指粗，外面裹着一层膨胀的粘液，并不能轻易挣脱。
一鞭命中胸口，那几乎把文羽抽到吐血的力道，看来还是有点低估了，刚才的话需要收回。两只步足将蛛网朝着托德丽的下腹拽去，莫拉张开螯牙露出诡异的口器，身后再次传来轰然的枪响。
一枪、一刀，终结了boss的动作。
大梁跃起紫罗兰一记纵劈，朝着蜘蛛那庞大而脆弱的腹部。一瞬间莫拉转身，倾侧步足将前方的蛛网甩了出来，连同在一起的还有困于其中的文羽。
斑斓绚丽的拼花窗瞬间破碎，自引雾塔顶，大梁拽着文羽旋身落地，战技在地上荡出一个正圆，烟尘四起。
或许在这个时候，一只半人半蛛的怪物自楼梯的位置缓慢爬下，若隐若现的身子会更具诗意和氛围一些，但无奈这怪有点不解风情。文羽从地上爬起来，灵视张开的同时看到那一大团黑色自引雾塔的外墙向下移动，塔尖的白色收拢着螺旋而上，逐渐变细，最终断绝于猩红的漩涡当中。
“东西拿到了？”文羽合入长刀，翻手抽出一瓶暗蓝色的魔药。
“拿到了，但和想象的不太一样......”大梁金瞳灼烧，目光从引雾塔尖移动到向下爬来的猩红造物，“打完再说吧。”
手指拨开瓶塞，文羽仰头将药水饮入口中。［提尔娜利亚的魔药］，古兰特别叮嘱过的东西，味道微甜却又带着股腥涩，像是一瓶加了糖浆的冰冷血水。
一声嘶吼，理智骤降。
八只步足敲击的声音已经抵达面前，莫拉的身躯并没有停下，冲撞的同时长鞭也已呼啸而至。有了之前的准备，文羽也是后撤拉开距离，大梁则丝毫不怂，抡起紫罗兰照着托德丽的身躯劈去。
杖剑倒转，文羽举起左手，缥缈的虚像自他身后浮现，古兰之影将双手合拢在一起，有繁星的碎屑透过云雾洒落下来。四方的猩红汇于托德丽高举的手臂，蛰伏天空的神骸缓慢降下，理智条几乎在瞬间清空。
［星辰立誓］与“子嗣降临”的碰撞，梦境的领域已经悄然展开。
“大梁你拖近身，别挂了！”
“废话真多！”
一瞬间大梁的身影已经突进，紫罗兰的刀刃向着托德丽的身躯。魔力透过文羽的手臂抵达杖剑，而后直冲云霄，天空降下的星屑开始凝结变大，最后朝着大梁和莫拉的方向坠去。
眼瞳带上了星星的颜色，而在下一刻，一道猩红的光影一闪而过。
不知何时，在托德丽手中的已经不是那柄银色的花瓣鞭，她右手的五指紧紧抓着空中诡异浮动的血线，成百上千条血线凝聚成似矛非矛的一体，然后被猛然投出。
文羽强行撤去后续的魔力，猩红的长矛贴着脸侧划过。托德丽左手猛扫身前，凝聚的血线铺展成华美的扇面，大梁位移强行变轨，旋身将刀刃劈在莫拉的步足上。
星屑轰然砸下，爆出的奥术云团灿若繁星。
“嘶啊啊——！”
大梁自云团中翻滚而出，在视线抬起的刹那，托德丽倾身挥扫右臂。指尖的黑色已经染成猩红，焚烧的血液倾洒而出，大梁抬臂阻挡下一刻，扫荡的步足猛然来袭，将他的身体掀翻在地。
速度太快了，而且上下配合的时机完美，和刚才在塔内的时候判若两怪。
这算是梦境的缘故，又把难度提上来了？
高扬的第一步足就要砸下，文羽自然不能让其得逞。左手顷刻燃火，抬手瞄准就是一枪，扔掉枪口还在冒烟的长燧发枪，他的身形雾化迅速向前。
魔力不多，文羽也并没有施展其它魔术，借着雾化的冲势切出组合剑，狠狠照着托德丽的后颈砸去。
八条蜘蛛腿忽然一撤，托德丽紧握手中的血线反身横扫，那正好是她能够打到文羽，而文羽的突进打不到她的距离。丰富的实战经验就跟某些游戏里boss读指令一般，而较之这种临场反应，文羽这边就显得尤为不自量力。
明明只差一点，近在咫尺的距离，文羽没有变换动作，被托德丽这一击轰飞出去。大梁起身照着蛛腹一刀，紫罗兰自甲壳的缝隙划开一道大口，他抽身躲开扫来的步足。
文羽单手落地的同时听到手骨传来的清晰响声，他一个翻身站起，一瓶治疗药水先喝下去。
在托德丽展露的皮肤上，星空的侵蚀还在继续。暗蓝和深紫的颜色在蔓延，尽管被神骸压制着速度很慢，但显然已经对她造成了影响。
八只步足猛烈敲击着地面，托德丽单手横挥向着大梁的方向，凝聚的血线燃烧起来，但迎面而来的是一柄沉重的黑色长枪。
被大梁猛然投出，贯穿猩红之火，回旋的气流倾洒血滴。
托德丽侧身躲避的同时单手抓住枪柄，巨大的动能带着枪身滑到中段。枪尖一轮倾斜向下，她流血的手缓慢握紧，刹那间便将整柄长枪染红。
一个上挑变线横扫，朝着大梁的脑袋抡了过去。
空间中荡起青蓝色的涟漪，大梁转肩切出湖盾，身形落地再次突入近身。两枚奥术银星在前，文羽也握住鹤望兰照着蜘蛛的后步足砍去，长刀裹挟着漆黑的火焰，他将杖剑也压在刀脊上，漫溢的魔力被一并点燃。
一刀下去，纹丝不动！
双脚落地又是一刀，文羽旋身的力道带动手臂，赫然将刀刃劈砍在同一个位置。坚硬的甲壳忽然下陷，刀下有了清晰的裂痕，但莫拉下一刻就将步足抽离，锋利的第一步足贴地撩起。
崩裂的碎石先一步抵达，而后便是那势大力沉的一击。文羽幻步侧移，左手杖剑倒手送入托德丽下腹的位置，没有护甲，并且高度刚好能够触及，但刺入的剑刃却被少女用手抓住，恐怖的握力令其不能再进半寸。
眼瞳的刹那交错，带来如灵魂震荡般的冲击。
天空缓慢陷落着，黑色的沙砾自天幕落下，如水一般。蜘蛛腹甲上浮现猩红的丝缕，刹那间张开成璀璨的四翼，蔓延的侵蚀点燃溅在文羽身上的血液，腐败的气息蔓延天际。
莫拉一个前冲张开螯牙，文羽顺势躺倒双腿蹬住它的下唇口器，想要借着冲势将大蜘蛛翻过去，但显然这庞大的体型并不是徒有其表。
沉重的身躯在八条步足的控制下无比灵活，莫拉的上肢忽然扬起，托德丽握住的血线仿佛自天穹垂下，像是审判众生的雷霆。凝为长枪砸地的瞬间，血荆棘旋转着扩散开来，文羽被夹在这“茧”的中间，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迅速流逝。
［花之契］已经发动，第一新瞳裂出了缝隙，在倒映荆棘的眼眸之中。
轰然炸响的声音，是大梁引燃了火药。将那些东西填进铁质的容器中，单面开口制成的“壶大炮”，只不过威力好像不大受控制。
崩毁的血荆棘在空中飘散燃烧，［焚刑］的黑焰也自一角膨胀而出，文羽的身体借着反冲掉到地上。抬眼间如同长鲸出水的画面，四翼收拢自茧中拖出华美的曳尾，莫拉自天穹缓慢落下，舒展的步足轻盈点地，抖动着舒展蜷曲的四翼。
或许那翅膀是不完整的，才需要类似“结茧”和“羽化”的过程；而现在那蝴蝶般的猩红四翼，已经蔓延到几乎覆盖天际，那真是世间绝美的景色。
托德丽，这一神骸的具象正张开双臂。眸中猩红一闪，裂痕仿佛自地平线的方向割开空间，难以名状的静默黑色从中漫溢而出。
天地间已经失去了界限。
下意识地抬臂阻挡，文羽张口，却听不到自己发出的声音。他看到大梁一跃而起，紫罗兰的火焰凝成利落的流线型，刹那撞上了托德丽身前的屏障。
千百道细不可见的蛛丝割裂铠甲，但在紫罗兰刃口的位置，刀刃撕裂阻碍势不可挡。大梁双手握住刀柄猛然上扬，一道灿烂的银星划过身侧，先一步荡开了托德丽的防御，而后紫罗兰横刀一斩，一瞬间，天地寂寥无音。
暗紫色的火焰腾空而起，焚烧着神骸留下的残躯。
砰，砰，砰！
连续的枪响打破沉寂。
一条蛛腿被从莫拉身上卸下来，而后是再一条，再一条。那些猩红的尖翼刺入大梁的身体，猩红侵蚀着［黄金］的印记，但都不能停下他手上的动作。
文羽张开灵视，那冲天的黑色光影正在消散。
虽然不在计划范围之内，但只要找到时机，干掉这种级别的boss也是一瞬间的事情啊……
大梁抽刀自空中落地，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是不是傻，半神强‘开眼’都有长硬直！”
那转身的动作干净利落，看着就像是想顺带抬手给文羽一枪，毕竟后者的支援过于千钧一发，完全没有为他留下丝毫的容错率。
蛛网挂着莫拉庞大的身躯悬垂而下，那些蛛丝的另一头连接着支起桥梁的四方尖塔，黑色的血液顺着第一步足的尖端滴落。
“我以为子嗣神骸没办法‘开眼’的，这也太离谱了吧……”文羽抬头向上，噩梦正在崩塌。
猩红四翼缓慢瓦解，他翻过鹤望兰的刀刃，豁口和刮痕遍布着刀身，已经伤痕累累了。
高桥之上，再低头时已经不见那只猩红的造物，托德丽苍白的身体倒在桥梁正中，身旁是拱起巨大身躯的蜘蛛莫拉，那姿态像是在保护。
“这算是打完了？”文羽合刀入鞘缓慢靠近。
“应该结束了。”大梁看着天空，那巨大的黑雾螺旋正在瓦解，毕竟现在的引雾塔已经只剩一具空壳了。
文羽蹲下翻过托德丽的身体，在少女胸口的位置印着一块猩红，树根般的深红血管蔓延向四周。［猩红眷族的腐败冷血］，他张开手掌将血珠引到手心，深红色的，周围一圈暗金色的星屑。
胸口还有略微的起伏。
“还活着呢，要签走吗？”文羽将冷血收入契约。
大梁在旁边犹豫了一会儿，抬手将掌心盖向托德丽的眉心。
片刻之后，在引雾塔的顶端。
海潮般的黑雾回落到塔尖以下的平面，大梁递给文羽望远镜，目光从远处的山脉收回。
“冷血能强化你的能力是吧？”他开口问道。
“嗯，能填到［化身］版块里面。”文羽接过望远镜。
“那你就留着吧。”大梁站起身。
脚边扔着刚才卸下来的铠甲，表面的一层已经损坏，连同大梁露出的皮肤都已经腐化变黑。但好在接触时间只有几秒不到，一瓶治疗药水下去也并算不上致命伤。
至于那个造成伤害的“开眼”，原本是位及神祇之列的生物具有的特殊技能。这只子嗣所用的和真正古神的“开眼”并不相同，拙劣的模仿，应该只算是半成品。
虽然感觉再多几秒也能干掉大梁……
绷带在面部做了简单的包扎，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大梁将从引雾塔上拿到的石球取出，文羽一个鉴定上去，［最初遗存的火种碎片］，虽然看起来这东西和“火焰”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我有预感，捏碎它能得不少光魂。”大梁将石球递出道。
文羽接过那个球体，透过蜂窝状的孔洞，里面是暗金色的晶莹物，颜色像是琥珀。他将球体略微抬高，透过一束光芒，仿佛仍有一缕火苗在其中摇曳，微弱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
初火已逝，然火种尚存。
仿佛是有人曾说过这句话，是谁呢？已经不记得了。
“这东西和巨像散发的气息很像，里面可能是巨像油脂，或许能封印火焰之类的……”大梁用仅有的情报猜测可能性。
“巨像还有油脂啊？”文羽将石球递了回去。
“没打到过，但应该有。”大梁说。
将任务道具收进仓库，大梁将脚边的碎石踢下高塔。没有了引雾塔的干扰，传送应该也能正常使用了，接下来先去交任务，然后再回一趟艾达米亚，计划接下来的行程。
倒是可以考虑去玩家更多的大城市，不过指不定就会碰上没什么品味的人来PVP，毕竟收益实在是太高了，这游戏也没有什么主城安全区。
所有不成文的规定都是靠玩家自觉遵守的，当然在主城械斗也会有守卫来制止。
只能说聊胜于无。
视线望向远方，文羽暂时还不打算离开。他打算把大书库里的书都刷一遍，这样的机会可不多，但现在还是先下线吧。
他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
Tobecontinued...
后记：
我关注的独立游戏工作室死掉了，虽然并不是最近的事情。好消息是，它死在了终点而非半途，也算是坚持到了最后；坏消息是，它仿佛是死于多方的联合绞杀，并不能算是死而无憾吧。
追逐梦想的孩子，一路披荆斩棘走到了终点，却发现结果并非所愿。这是偶然发生的呢，还是经常的、谎言的冰山一角呢？
——灰猫，于2023.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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