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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道的忧伤

    在诸天宇宙的中心,有一座超越时空、绝对封闭的门户,门后连接着无限永恒之地,里面沉睡着第三天道的真实本体。

    祂的主体难以言述,周围环绕着众多的次级旧神,共同守卫、安抚、维持着祂的状态稳定。

    尽管天道本体少有显圣,但祂仍有无数的化身行走世间。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有【太古守门者·烬】、【真理之眼·瞳天殊】、【梦女神·念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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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沌海千万年来一成不变的起伏着雾气。

    花瓣纷纷飘落,如雪落在两人肩头,落入下方的混沌海洋……

    男人一身纯白绣着金边的教服,胸前坠着一枚十字架,头顶金光璀璨的光环,正懒散的躺在摇椅上。

    祂伸手捻起肩头的一片花瓣,随手抛入混沌海洋,转瞬飞散如烟。

    “我以为那孩子能成为第二个古渊,可现在看来你果然还是放不下过去。”

    男人轻叹,想了想又自我安慰道,“不过也好,省得再伤一次。”

    眼看男孩不予理睬,丝毫没有搭话的意思,祂只好无趣的转移话题,抬头看向身后的繁华巨树。

    “这樱花可真美,像少女粉红色的爱恋,青涩而甜美,”祂咂了咂嘴,评价道,“跟你很配。”

    “你烦不烦啊,难得来找我一次就是为了拿我寻开心吗?”旁边长发银白、目光柔软的男孩就算发起牢骚来也是温声细语。

    祂一身现代风格的夏季休闲装扮,裸露在外的手臂与小腿皮肤奶白,很是稚嫩,亦是无法言喻的绝美。

    此刻,男孩手里拿着一根普通的木竿,远处小小的鱼漂在雾气中沉浮。

    男人满是惬意的葛优躺下,“毕竟,调侃我们的天道小朋友可是我漫漫神生中最大的乐趣了。”

    “……太上,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恶趣味啊。”

    停顿良久,苍祁无奈白了祂一眼,脆声道,“身为万界星空之主、西方神话之王、第一阵营的领袖,能不能严肃点。”

    苍祁一连曝出祂的诸多名号,听得男人很是受用。然后祂坐起身,纠正道,“太上已是过往,现在请叫我“华耶”。”

    说完,又侧目看了男孩一眼,啧了一声,“天道退休后的养老生活不也一样枯燥乏味吗,瞧瞧这浓度百分百的咸鱼气息。”

    无视男人的吐槽,苍祁伸了个懒腰,“经营那么久,总算能放心把世界托付给一群优秀的后辈了。放松下来后就想偷偷懒什么的,有什么错嘛。”

    “所以呢?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就……睡一觉吧,”男孩略显疲态的挑了挑眉梢,以开玩笑的口吻说,“也许一觉睡到下一个纪元也说不定呢。”

    话音未落,鱼线有所牵动,苍祁手法娴熟的来回拉扯,最后猛的收杆抬手,一道流光掠入鱼篓。

    华耶低眉看去,一座荒凉破败的世界碎片沉寂在桶内,还荡漾着圈圈时空涟纹。

    祂修长的手指敲打膝盖,嗤之以鼻,“你这混蛋都要退休了还捡这些破烂干嘛。”

    苍祁挠挠头,“这不是一时间改不过来嘛,好歹也是我的造物,总想着修修补补还能用。”

    “可芸芸众生不会领你的情,纷争依旧无休无止……”华耶语气满是嘲弄与讥讽,“它们把地面世界打的支离破碎、把天上星空打的暗淡无光,依旧不满足。真要等到世界树彻底枯朽才追悔莫及?可就连那个后悔的机会又有多少生灵能有幸体会呢……更多的生命早已在大势之下碾为飞灰。”

    “这才是世界的常态嘛,”苍祁不以为然,“分分合合才是大势所趋,生生灭灭方显道法自然。”

    华耶有些苦恼的叹了口气,“我说,你是不是对它们给予了太多的仁慈与耐心?若是我,干脆就把超凡之路打断,也省得这些小家伙闹心。”

    苍祁笑眯眯的打趣,“呦,这就开始惦记上我这天道的位置啦?不过是你的话我也放心。怎么样,要不考虑考虑?我可以帮你融合第二天道,你完全有资历与能力胜任这个权位。”

    华耶连忙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可饶了我吧!你明知我无意于此,若不是现阶段无法抽身,我连这诸神之祖的位置都不想担着。”

    苍祁也不再为难自己这位友人。

    祂转而陷入沉思,指尖轻点下巴,“有时我也在想,给它们那么多的权力是否可行,但事实证明是我多虑了。这世间固然有的生命天性就在追求混乱与邪恶,但也会有生命站出来维护秩序与正义。两者相生相灭,一样暗合天道守恒之理。”

    “或许吧,”华耶的眼神幽暗如渊,“正义与邪恶就像光明与黑暗,相伴相生。邪恶本身是无法被审判的,受其诱惑的堕落者除之不尽。但也会有生命站出来捍卫正义,去承担责任与荣耀。”

    祂顿了一下,看向苍祁,“……而那些游离于混沌之外的混乱,也终将被混沌重新吞噬。”

    苍祁沉吟片刻,不由吐槽道,“你看似神圣守序的阵营,果然还是更偏向于混乱邪恶的立场吧?!”

    “哈哈哈!相信我,如果我真的站在捣乱的一方,你会很头疼的。”

    “头疼点有什么不好?”苍祁漫不经心的单手托住脸颊,“你要是也跟着胡闹起来,无聊的工作无疑会增添很多乐趣吧。”

    华耶的眼神戏谑,意味深长道,“所以呢?换了任何一位,谁敢言说有自信同我对局?这世界树除了你,又有谁能够镇压这诸天神魔、万界众生?”

    苍祁打了个哈欠,“所以我要在自己离去前,把你绑在守序阵营的贼船上。”

    “我倒是无所谓,反正你沉睡再久,我和阿凌、小白也等得起。但诸神怎么办?世界树又怎么办呢?”华耶揉了揉眉心,目光忽的深沉哀婉,“以你为中心的诸神一旦失去自己的锚点,现有的三十二位正神、十七位邪神必然集体失控,届时整个世界树必将支离破碎。你真以为没了你,诸神还会相信那个承诺的理想乡吗。”

    “这世界没有离开谁就不行的说法,如果有就说明还是不够成熟,”苍祁的眼里满是云淡风轻,“何况有你和阿凌在,祂们翻不起什么浪花。只有你们两个才有可能承载起第二天道的天命,真要造反整个神灵谱系摞在一起都不够你们打的吧?”

    华耶低垂双目,无悲无喜,“旧日已经远去,我们的时代早该落幕。”

    而后看向男孩,冷笑不已,“是你将我们从坟墓里扒出来,现在还要我们给你收拾烂摊子?未免太不地道了些。”

    苍祁这时低下了头,像个犯错的孩子,眼中流露出难过与忧伤,“华耶,你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你应该知道的,其实我自始至终都是孤独的胆小鬼。

    ……独自走过了太过久远的旅程,也承受了太多不切实际的期待。现在我累了,把这样不知是好是坏的答案留给未来,对我而言未必不是解脱。”

    “……唉,”华耶最终也只是幽幽一叹,摸了摸那个从来都没有长大的孩子的脑袋,脸上浮现出一抹只有在祂面前才会出现的宠溺与柔和。

    “你呀,明明渴望着被拯救却拒绝任何帮助……只是因为害怕失望,这样的你才真的让人失望啊。不过……也真的有够可怜、有够惹人心疼的。也幸好今天来这里的不是阿凌,否则哪里舍得说半句狠话。”

    苍祁失落的低下头,“得到总伴随着失去,越是珍惜之物失去时就越是无法释怀。曾经我自以为可以抓住一切,当离别真正来临时才发现是那么的无力。

    太初是这样、古渊也是。你们呢?你们终有一天也会离开我的吧。与其这样,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抱有幻想。”

    华耶无言以对,只有到了祂们这种高度才会明白世人追求的“永恒”是多么沉重的话题。

    然后,华耶想到了什么,忽然笑的像个老狐狸,“这就是你在阿凌面前不断逃避的原因?”

    苍祁瞬间就通红了脸庞,金蓝异色的双眸视线闪躲,“好好聊着天呢,说这些做什么……”

    华耶慨叹,“天地万物都是以你为原点折射出的投影,所以单就情感这方面来说,你只会比其他所有生灵更加丰富。

    但距离你最近的诸神,祂们庞大而机械的意志注定了祂们冷漠而无私的神性,哪怕有意亲近你也很难理解你的情绪。而一旦磨灭了神性,包括我在内的神圣生命又无法抵御来自岁月的侵蚀。

    可阿凌不同,祂因你而存在。

    你害怕孤独,祂害怕你孤独,为此可以剥离全部的神性去接近你,尝试握住你的手。这样的决心与执念,从今往后都不会再出现了吧。

    所以不管最后的结局是好是坏,我们都希望你能给阿凌一个交代。”

    苍祁罕见的心慌意乱,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宛如琉璃般晶莹剔透的眼眸里星光明灭。

    “这些我当然明白,但……我现在没办法回应祂的期待,所以再给我些时间吧。请相信我,无论最后是否选择祂,我都会给祂一个归宿。”

    华耶摊摊手,“你们的事情我也只能帮到这里了,说多了反倒不美。”

    语罢,祂又是一笑,“不过还请你记住……永恒或许是你永远也摆脱不了的枷锁,我们也终有一日会离你而去。但爱会成为你的救赎,它将伴随着你走向永恒的尽头。”

    苍祁在树下久久无言,眼中是不断流转的悲欢,一如亿万年来的宇宙变幻。

    “谢谢……”

    过了好一会,祂才轻声道谢,“虽然这不会是你说出的话,但带给我的感动却是真实的。”

    华耶丝毫没有被看破的窘迫,打着哈哈笑道,“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看穿了,在你眼中我就理所当然的是那么一位无情无爱之神么。”

    “不,你并非不认可“爱”的价值,你只是无法接受爱的脆弱。”

    苍祁摇了摇头,评判道,“诚然,于人世众生而言,无论是胸怀天地的博爱,还是山盟海誓的情爱,在时间面前都不过是一梦黄粱。于你我而言,亦是转瞬云烟。但,正因如此,爱是脆弱的,也应该是坚强的、也理该是至珍至贵的。”

    华耶对此也不发表见解,只是翻了翻白眼,“我虽化身众生的心灵大海却是最远离尘世的神性,前番对白确不是出自我手。”

    见男子无意停留这个话题,苍祁便顺着祂的话道,“那让我猜猜看,这应该是望舒那丫头的杰作吧,也只有祂才会像个文学少女般天天研究那些情啊爱啊之类的东西。”

    华耶微眯着眼,问,“天道全知全能,还需要猜?”

    苍祁反问,“在你眼中,全知全能意味着什么呢?”

    华耶沉吟片刻,“只要全知就意味着可以预防一切悲剧的上演,只要全能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改写一切既定的结局。”

    “那么我为什么亲眼看着古渊赴死而无动于衷,为什么从未试图阻止那些故友的逝去?”

    华耶若有所思,“是因为注定的‘因果’……吗,挽救了祂们,那么心甘情愿所换来的结果也将烟消云散,一切又回到起点,变得毫无意义。”

    苍祁不答,又问,“什么是天道?”

    华耶不假思索,“日升日暮、潮起潮落、云卷云舒、花开花谢……凡此种种,皆是天道。”

    苍祁再问,“什么是守恒?”

    华耶依旧不曾迟疑,“四时更替、生灭轮转、一动一静、万物有序……天平不倾,便是守恒。”

    苍祁起身来到樱花树下,伸手接住一片花瓣,拈花而笑,“就像‘光’需要‘暗’去印证,唯有对立才能凸显出天平本身。倘若为了避开失败的后果而一味的追求完美,还谈什么天道?那些生命与死亡、时间与轮回还有什么意义?

    更进一步,我为什么不去找姐姐,请祂出手将世界树直接升格成理想中的“完美世界”,还这般费心费力的经营干嘛?最后一切生于混沌、归于虚空,岂不一了百了。”

    “这样啊……”华耶看着漫天花雨中眉目清幽的男孩,一时间有些失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难得,号称“太上忘情”的祂心生一缕忧思。

    “祁……”

    在树下徘徊的男孩回过头,面露疑惑。

    “我果然还是不甘心啊……”

    华耶叹息一声,双眼流溢出金色的神辉。

    与此同时,光阴流速出现异变。条条岁月长河川流不息,出四面八方镇压下来。石崖转瞬之间化为飞灰,两人一起坠落无止尽的虚空!

    虽是下坠,两人却是面对面站立。

    华耶握着胸前的十字架,朦胧的星璇化为巍峨的虚影从祂背后拔地而起!那是介于虚实间的大恐怖!

    祂的脚下展开金碧辉煌的古老钟盘,三根指针疯狂旋转,试图撬动天道之尊。而在十二刻度的尽头,隐隐可见各自矗立着庞大伟岸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