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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明月夜

    我突然明了他说的话,心中的哀愁在这一刻,便烟消云散,我问:“有酒么?我要喝。”

    后卿幽幽地看我一眼,道:“有。”于是他衣袂一挥,桌上凭空出现了一坛未开封的陈酿,两只绘有精致梨花的紫砂小杯。我正要开那坛酒,他手一挡,“你能行么?”他问我酒量。

    “当然!”我笑着肯定回答。

    他不屑,睥睨道:“上一次差点摔悬崖,本尊倒能救你,这一次可不会。”

    我摊了摊手,“不救才好,我也不想再醉了,免得教人轻薄了去。”

    是谁轻薄了谁还不一定呢!后卿心想。

    “记忆这东西,还会和我抵赖,何况一个得了便宜还自命清高的女人。”他喝了一口酒,感慨道。

    我趾高气昂道:“不就一个吻么?何必斤斤计较到如今。再说,我不是用我的血还清了么?”

    “你偿还不了。”他边开封酒坛边笑着道。

    “为什么?”

    “那是本尊的初吻。”

    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差点岔了气,捂着肚子边笑边说道:“你这大把年纪了,怎么可能保留着你的初吻,大哥,你真把我当三岁小孩啦。”

    他一张脸蓦地严肃起来,眉间似有疑惑,“你们女人真奇怪,跟你们说谎时全信,跟你们认真时,却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长叹一声,“有时,本尊也是很头疼。”他的手随意搭在眉间,做出了个黯然神伤的姿态来。然后优雅地往紫砂小杯里斟满了酒。

    我只是单纯觉得不可思议,没说过我不相信,于是坐到他身边,两手拽了拽在他的手臂的衣裳,半撒娇半乖巧地道:“哎——呀——!我相信你说的,行了吧。”

    他转过绝美的侧脸,很有深意地望着我,“果真?”他将信将疑,温柔甜腻地轻声问道。我看到他那坏到骨子里依然妖魅的神情,却明媚地笑着,那是挑逗的目光。

    我不好意思地垂头不语,只在喉底肯定地闷哼“嗯嗯。”二字。他眼带笑意,笑意又刹那间在上扬的嘴角洋溢开来,然后轻轻抚了抚我的脑袋,不知为何,我莫名地顺从且觉得舒服,就像一只小绵羊,只想任他抚摸。我抬头对上他灿若星辰的目光,我们相视而笑。

    他举杯似笑非笑地迎向我,我拿起酒杯与他的酒杯一碰,“哐!”一声脆响,一饮而尽。

    喝了几小杯,眼神变得迷离,我突然觉得大脑有点空,仿佛不是身体的一部分,却还没有失去意识,我放下手中的小杯,以手支颐地凝视着他,就像凝视一段悠久的历史。其中,夹杂着千古的太息与今时的同情。

    他比我多喝了几杯,突然,他不再喝,对上我若有所思的目光,他咧嘴笑着,说了一句:“好看吧?”

    “确实是。”我点头。“简直就是一只“千年老妖”。”我是发自内心的夸他,年纪一大把,皮肤光滑通透且细腻,肤色呈现微微地古铜色,眉宇间的坚毅与果敢总是英气逼人,这是一个将军才能有的英雄气概。如今他把这种英俊面貌保留至今,不是“老妖”,是什么?

    他微微一笑,星目流转间,他认真道:“你愿意与我在一起么?”他由衷深情地凝望着我的眼睛。

    对于如此执着地他,我只好想了想,道:“你不介意我心里有别人么?我说过,我并不喜欢你。”

    “人生苦短,本尊只珍惜每时每刻的时光,无闲计较良多。”他真诚地目光投向我,似是在说:终有一日,你会无法将我忘记,难以将我从你的生命里抹去,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取代我在你生命中的位置。这似乎是他的预言,而在后来的每时每刻,我都在一点一滴珍拾他对我的爱,到最后,我用尽一生的怀念来回忆他,难道?这就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么?时间告诉我,是的。

    人生最阴差阳错的感情,莫过于爱上一个你不爱的人和爱上一个不爱你的人,正印证了那句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也只能默默开导自己,“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云鹤。”人家马上就要成亲的人,切不可自作多情。

    这便是与后卿的第一夜,我们对坐在清风明月,花香四溢,酒香扑鼻的凉亭中,畅饮……

    他眼神迷离,坚定地将我望着,郑重其事对我道:“本尊要你……第二夜还来陪我,同意与否都得来……不然……”

    “不然你要灭了蜀山。”他抬头醉醺醺地望着我。

    我痛快地答应了,并不是担心他会灭了蜀山,而是因为想报答他三次的救命之恩。

    到了第二日夜里,明月懒懒地躺在薄如轻纱的云被里。星星眨着眼睛似乎快要睡着了,

    我独倚栏杆,一面仰头望着这景致感慨,一面问他,“你不能在白日里行走,所以要约我在夜里见面么?”我没有看见过他出现青天白日,所以好奇。

    “至阴之血,不灭之身。本尊早已习惯了这漫长黑夜。”他轻松地说。

    没有谁会习惯只有黑夜而没有白昼的日子,尤其是对于曾经是神界大将军的他来说,那该是一件多么痛苦煎熬的事。习惯之前必定是有多少个艰难困苦的日子需要熬。

    “后卿哥哥~”

    “嗯?”他喉底微微上升了腔调,却是温温柔柔的。

    “你从前在神界时,会独坐在“云颠”,会看到灿若黎明的曙光吧?!”我憧憬且期许着说,“天高云淡,风轻柔和,唔!光想着也是令人心旷神怡!”我轻轻闭上双眼,想象着。

    他看我满脸的满足,投来一丝诧异的目光,脸色阴沉起来。我睁开一只眼,瞅瞅他那副阴冷的神情,他正一板一眼地将我望着,没有作声。我只是想告诉他,即使在漫长的黑夜也要想一些快乐的事,以此来转移自己的阴郁,让自己不那么痛苦。习惯了黑暗的环境,并不是一件好事,只会让人麻木而忘记真实的暖。事实上,他又何尝不明白我的用意?他脸色之所以阴沉的是因为,他觉得他眼前的我与千年前的那个小女孩言语间颇为相似,不是他的多疑,而是他的内心极其矛盾,有时,他总会对我产生错觉,甚至怀疑我是不是真的是千年前的那个小女孩,可他还是觉得很荒谬。我们就在这一点一滴的多疑中,把我们的真心都一点一滴扼杀在了时间里。

    “想什么呢?”说着,匀称的右手轻轻拍了一下我的后脑勺,邪魅灿烂地扬起嘴角冲我笑着,眼角有淡淡湿意,却笑道:“那时要都能这样想,神界恐怕就保不住了。”

    良久,他沉声道:“但,对于死过一回时的绝望被仇恨所吞噬,你可知这样的心情,从前的那个自己是什么样子,早已记不起。剩下的只不过是麻木的冰冷。”也对,不可一世,骁勇善战的神界将军,牺牲无妨,不收尸骨却有点说不过去,这无非是玉帝的一大失职,致使后卿暴尸荒野,落入葬尸地,与犼交换灵魂,才有今日的不死之身。

    他与我说完话,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竟会与我这样一个不相关的女子说这些真到心里头的话,不禁望着我愣了一下,然后微微地笑了。

    “我跟你讲个故事吧!很久以前,有个神女,住在面向太阳,与天相近的小岛上。她孤独无依,便每日种葵花和各种奇花异草来打发时间。尽管这样的日子悠闲散漫,云淡风轻,却也有忧愁的时候。”

    “她有何愁?”后卿问我。

    “她觉得,难道神就要这样的过一辈子么?自己都还没有感受过人间的情,人间的暖,看看这繁华的世界····”我发自肺腑得说着。

    后卿深知我讲自己的故事,不拆穿我,反而似笑非笑地配合我,“然后呢?”

    “然后,她不顾天规,第一次去了一处“人间天堂””,说到这里,我沉默了。

    “后来如何?”后卿问。

    “玉帝居然没有因此而罚他。”我用失望的语气说着。

    “她就这么想摆脱神女的身份么?”

    “当然了,因为她母亲曾对她说,她是属于辽阔的大地和万物生灵的,神界本不该是她待的地方····”

    他认真倾听着,我继续说道:“终于有一次,她闯入仙界的“仙侠大会”,违反了除斗老之外,神界与仙界不得往来,也不能参观与“学术法门”有关的规定。玉帝震怒,启用了几万年前的禁刑——诛神令,把九九八十一道酷刑,施行在这个神女的身上。神女有一刻觉得,不想活在这个世界上,可后来又一想:不能就这样死掉,至少留着半条命,去看过世间最美的风景,爱过一个世间最好的男子,寻回曾经支离破粹的家,在春光灿烂天,花好月圆夜,举杯欢笑,其乐美满。就这样,她凭着奄奄一息的一口气,将消未消的一股信念,最后她活了下来,虽然她活得不好,但从未放弃去热爱生活。”

    “你想爱上这世间最好的男人?”他揶揄着问我。

    “嗯!”我重重地点头。“可不知会是谁?”我脑中闪过一个清风明月的身影。

    “我呀。”他自信满满,扬起的嘴角有一抹得意。

    我睥睨着他,啐他道:“别自作多情,不嫌臊!你就是个…………”

    话音未落,他俯下伟岸的身躯,英俊的脸凑到我近前来,冰冷的唇贴上我的嘴角,我愣怔了一下,胸口似有一团火冒上来,从耳根烧到脸颊,他没说话,笑着移开了他的唇。

    我像一根木头般立在原地,呆呆地将他望着。

    一般情况下,女孩子会先甩对方一巴掌,然后无地自容地哭着离开。我还来不及反应,他就做完了,等我反应完了,他倒装出一副若无其事地模样,问:“愣着做什么?那里风凉,来这。”说着,他向我招手。

    我嘟着嘴,抄着手把脸扭到一边,不睬他。他见我这般任性地生气表情,微微笑了,又无奈的摇摇头,然后背过身去,从袖口拿出个什么东西,双手微微抬起,随后,婉转而美妙的箫声响起,似空谷绝响,似夜莺清啼。

    此曲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后卿哥哥,你教我吹吧!”我用期盼地眼神望着他,就像小孩子期盼着一颗糖的可爱模样。

    他却说了句不相关的话,“你的眼睛,像星星一样好看。”

    “不,我说让你教我这个,”我指了指他的萧。

    他答应教我吹箫,我心中很欢喜。于是,他每夜都从最基础的手把手地细心教我,我也每夜勤学练习。有时,他手把手教了我一遍,还要坐在栏杆处认真听完我吹的每一首不太成熟,且如雷贯耳的曲子。听完后细心纠正我错处的音调该如何弹奏?这一段的什么地方应该升一个调或是降一个调,那一段的情绪不够饱满或是吹得节奏太快,他都会加以细心指导。有时候,我觉得他是一个有耐心且有责任心的老师,便夸上他一句,他却说,他只是怕我在别人面前吹得不好,而丢了他的脸。所以才这么对我负责。其实,他这一辈子,只教我一人吹过箫,只对我负责。不教好怎么成呢?

    这样的指导整整持续了半个月,半个月之后,鬼界幽都的王——神荼,不知何时便得知,后卿在二十四桥教一女子吹箫的消息。他长身临于冥楼之上,看着阴黑沉沉的天,随即向远在人间的后卿书信一封,信中写道: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可见否?

    二十日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玉盘挂在梨花枝头,幽静的夜色响着一首不完整的调子,时而断续;时而错音;时而音高,时而声低。后卿靠坐在凉亭的柱子上,一脚伸直,一脚曲着,打开一张从乌鸦身上取下的字条,低眉垂目地看着信上的内容,嘴角上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

    我偷瞄一眼,好奇他因何而笑?“什么东西,给我看看。”于是正准备夺了他手中的字条,后卿立马娴熟地从座上站起来,举高了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道:“萧练得如何了?”

    我勉强地说道:“差不多了。”

    “奏一曲我听听。”

    “啊?”我没把握吹好,于是后悔把“差不多了”说出口。

    “差不多了,就开始吧!”后卿露出那一对洁白的虎牙,眼神中多了一丝落井下石的愉悦感。

    我硬着头皮,不好得拒绝。笛声响起,人家的调子都是绕梁三日,不觉于耳,我这是鬼哭狼嚎,如雷贯耳。一曲奏罢,后卿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我吹得难听的事实。我自知吹得不好,只听见他说:“哎,看来我的一世“箫圣”美名,终究是要毁在你这手里!”我蹙着眉,撇撇嘴,坚定地望着他,眼中有不服的决心,心想:居然这么打击本姑娘的自信心,不给你点颜色看看,真以为本姑娘吹不好么?

    又听见他说:“既如此不用心,那就不要学了吧?”他一副语气淡淡,且不在乎的样子,像是对我失去了信心。

    “我才不要呢,我一定要学会,不仅要让你刮目相看,还要让他人知道,我要比你好一百倍。”

    后卿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声音缓慢地蹦出几个字,:“本尊倒是很期待。”

    我气愤地转头离去。他在我背后问:“纸条还看不看哪?”

    我回头瞅他一眼,“谁稀罕?”

    这一夜,后卿回信是这么说的:

    两处茫茫皆不见,恰遇女子美若仙。

    一曲落入幽冥界,问君此音意如何?

    自那夜后,我认真练箫,无一夜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