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寒衣清平
风沙在脚下扬起是什么样的感受。
玄白夜以前打扫射柳阁的时候，也曾感受过书架间杂的灰尘。
他也曾在海滨的沙滩上奔跑与玩耍，和不认识的孩童打沙战。
他在北境遥遥看过雪崩，也在望远山顶俯瞰过大海的潮涌浪推。
可是这些都和沙漠里的风起不一样。
一开始没什么感觉，最多就是沙土沾染裤脚，风过吹动衣袖，慢慢地，蚂蚁样攀爬上来了，拽着你的衣往沙里拖，和天气一样热情的主人家啊，争相邀请你归家做客，高高的抛起啊然后砸进沙地里，只要敢倒下，就永远别想回去。
天崩也不过是夜幕被斩开，地裂也不过是困龙的锁链在拉扯，这些都是玄白夜很熟悉的东西，可是他不曾想过地面也会滑动。
踏莎行已经没有办法维持他的平衡的，哪儿会有流动的绿茵地呢？玄白夜唯一可以借鉴的经验也就是当年旁观雪崩的经验，要沿着雪浪的边际奔跑，莫想着逃避是唯一逃生的方法，可是这沙丘在涌动，哪里还能找得到边际和纹路。
他终于摔倒了。
衣衫浸入沙丘，连带着腿与腰，很快只剩下两个胳膊露在外面。
原来人倒在沙丘上，和水滴在海中并没有太大区别。
“嘶……嘶……”
“哗……”
这就是沙漠流动的声音吗。
玄白夜感觉到自己的双手被厚重的沙狠狠压住，然后猛地拽了出来。
鱼儿被钓竿拉出水面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玄白夜想道。
玄白夜甚至感受到自己被抖了几下，抖落许多沙尘。
拉出自己的那人背后一柄在鞘长剑，用灰黄的兜帽罩着脸，几缕斑白的头发溜出边际，缀在粗糙的脸上，拽着玄白夜的那只手满是老茧和伤痕，甚至割得玄白夜手背发疼。
也不知这老者如何辨识方位，几个起落就冲进一处沙穴里，将玄白夜甩落，短暂避开了风沙。
“你这个娃娃好大胆，起恁大风还敢徒步在沙漠上溜。”那老者一张嘴浓浓的北境口音，腋下夹着一块长板，便是他在流沙中行进的依凭了，“你是和家里人走散了吗？”
老者掀开衣袍随意地抖了几下，将覆盖的沙土抖落，一边看着外面的风沙，一边和玄白夜随意说着：“这风要吹好久，一时间出不去喽。沙漠里走最好随身带个沙板，不然遇着事儿寸步难行。”
这沙穴似乎是个旅人常备的落脚点，里面桌椅以补给一应俱全，看款式多不相同，应该是不同的旅人经过又留下多余的物资以感念先行者，供给后来人的。
“感谢老丈救命之恩。”玄白夜起身揖礼，同时看向老者的腰间，那里挂了一个令牌，上面隐隐约约有字，沾染了尘土字迹不清晰，隐隐约约是个“驿”字。
“什么老丈。”老者大大咧咧还了一礼，“某家是北境退伍老卒，现在告侯手下谋着行驿使的差事，姓宁名章泽，你唤我宁大哥好了。”
你这年纪都快能当我爷爷了……玄白夜面容僵硬，拱了拱手：“宁大哥。”
告侯同下辖采风使的安侯、下辖布道司的宣侯、下辖三法司的安侯同列九列侯之属，下辖行驿使，行驿差旅之事多是告侯的职责，只是军府的退伍老卒多放归原地安置，或直接由军府返聘，像宁章泽这般从作战前线退下来转去后勤前线的，几乎可以算是个例了。
“我看看啊，小哥，你知道沙盘村怎么走吗？我照着地图走了这附近几个村子了，他们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宁章泽从腰间挂着的方匣里取出一个信封，照着上面的地址和收信人问道。
我说我才来你信吗。
玄白夜摇了摇头，眼瞅着这信封的制式有些眼熟，犹疑着问道：“这是……清平讣？”
“呦？认识，有眼力劲。”宁章泽惊奇地看着玄白夜，“是家里收到过吗？你家那位在哪里当兵的，我看看我认不认识。”
玄白夜愕然……
清平讣，名字清雅，不过是中境坐在宽敞衙门里老爷的说法，按照老百姓能理解的方式来解释，清平讣就是阵亡通知书。
为清平而讣告。
这种信件，哪儿有直接问“家里受到过没”的。
刚才宁章泽开匣取信的瞬间，玄白夜瞥到里面装了半匣子的信件竟然都是同样的制式，现如今四方没有大的战祸，怎么会有如此多的清平讣送到。
宁章泽也不等待玄白夜的反映，自顾自地解释道：“这个寒衣碟……啧，也是官老爷们的说法，其实就是装阵亡通知书的信匣，是某家退伍返乡的路上淘到的，小几十年前的东西了。”
按理说，所有的清平讣应该由军府发放，交由相关部们审核拨出相关款项，再交由行驿使专送，里面有一套严密的流程确保阵亡将士们最后消息能够送回家乡。
但不知为何，这套“清平讣”却失落在民间，没有送到它们该去的地方。被老兵宁章泽淘到，打开一看，却多是十来年前的老讣。老兵原来准备送去驿府，却没有人愿意接这烫手山芋，后来送去军府，更没有人管这闲事。
宁章泽只能脱下戎装穿驿装，亲自将这些未曾蒙面的战友送回家。
“送了中境送西境，西境老家都没回就来南境了，这边的再送完，就只剩下东境和北境的部分……一套寒衣碟里面竟然五境都有，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分的。”
玄白夜静静听着，心中肃然起敬，听着听着，忽地捕捉到一丝不对劲。
“等等，你说这里是哪儿？南境？”玄白夜慌忙问道。
“对啊……不是南疆以南，哪儿有这么大沙漠。”宁章泽呵呵笑道，“这孩子傻了吧唧的，不是失忆了吧。”
自己明明是在往北去的，怎么会到了南境……不对，没有翻过云岭，怎么可能到达南境，更别说南疆以南了。玄白夜心中骇然，不禁开始琢磨，到底是只有这沙漠在南境，还是那个村子，那片雾气都在南境。
宁章泽也不管他，对着沙穴外面暗淡的光，一封封数着寒衣碟信匣中的清平讣，一次又一次地做着归类，也不管这一路上早就分了无数次。
“等风沙停下，我就送你去最近的村子吧，之后你要去哪儿，我就不管了。你是要回家还是要找家里人团聚就全看你自己了啊。”宁章泽说道。
玄白夜咽了咽口水，在沙穴里翻出来一个蜡烛，想着点起来让沙穴里更亮堂一点儿。
刚刚点起蜡烛，沙穴里方才明亮了一些，玄白夜就听到宁章泽一声怪叫，抽出背后长剑劈向玄白夜：“小心，快灭了！”
玄白夜以前打扫射柳阁的时候，也曾感受过书架间杂的灰尘。
他也曾在海滨的沙滩上奔跑与玩耍，和不认识的孩童打沙战。
他在北境遥遥看过雪崩，也在望远山顶俯瞰过大海的潮涌浪推。
可是这些都和沙漠里的风起不一样。
一开始没什么感觉，最多就是沙土沾染裤脚，风过吹动衣袖，慢慢地，蚂蚁样攀爬上来了，拽着你的衣往沙里拖，和天气一样热情的主人家啊，争相邀请你归家做客，高高的抛起啊然后砸进沙地里，只要敢倒下，就永远别想回去。
天崩也不过是夜幕被斩开，地裂也不过是困龙的锁链在拉扯，这些都是玄白夜很熟悉的东西，可是他不曾想过地面也会滑动。
踏莎行已经没有办法维持他的平衡的，哪儿会有流动的绿茵地呢？玄白夜唯一可以借鉴的经验也就是当年旁观雪崩的经验，要沿着雪浪的边际奔跑，莫想着逃避是唯一逃生的方法，可是这沙丘在涌动，哪里还能找得到边际和纹路。
他终于摔倒了。
衣衫浸入沙丘，连带着腿与腰，很快只剩下两个胳膊露在外面。
原来人倒在沙丘上，和水滴在海中并没有太大区别。
“嘶……嘶……”
“哗……”
这就是沙漠流动的声音吗。
玄白夜感觉到自己的双手被厚重的沙狠狠压住，然后猛地拽了出来。
鱼儿被钓竿拉出水面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玄白夜想道。
玄白夜甚至感受到自己被抖了几下，抖落许多沙尘。
拉出自己的那人背后一柄在鞘长剑，用灰黄的兜帽罩着脸，几缕斑白的头发溜出边际，缀在粗糙的脸上，拽着玄白夜的那只手满是老茧和伤痕，甚至割得玄白夜手背发疼。
也不知这老者如何辨识方位，几个起落就冲进一处沙穴里，将玄白夜甩落，短暂避开了风沙。
“你这个娃娃好大胆，起恁大风还敢徒步在沙漠上溜。”那老者一张嘴浓浓的北境口音，腋下夹着一块长板，便是他在流沙中行进的依凭了，“你是和家里人走散了吗？”
老者掀开衣袍随意地抖了几下，将覆盖的沙土抖落，一边看着外面的风沙，一边和玄白夜随意说着：“这风要吹好久，一时间出不去喽。沙漠里走最好随身带个沙板，不然遇着事儿寸步难行。”
这沙穴似乎是个旅人常备的落脚点，里面桌椅以补给一应俱全，看款式多不相同，应该是不同的旅人经过又留下多余的物资以感念先行者，供给后来人的。
“感谢老丈救命之恩。”玄白夜起身揖礼，同时看向老者的腰间，那里挂了一个令牌，上面隐隐约约有字，沾染了尘土字迹不清晰，隐隐约约是个“驿”字。
“什么老丈。”老者大大咧咧还了一礼，“某家是北境退伍老卒，现在告侯手下谋着行驿使的差事，姓宁名章泽，你唤我宁大哥好了。”
你这年纪都快能当我爷爷了……玄白夜面容僵硬，拱了拱手：“宁大哥。”
告侯同下辖采风使的安侯、下辖布道司的宣侯、下辖三法司的安侯同列九列侯之属，下辖行驿使，行驿差旅之事多是告侯的职责，只是军府的退伍老卒多放归原地安置，或直接由军府返聘，像宁章泽这般从作战前线退下来转去后勤前线的，几乎可以算是个例了。
“我看看啊，小哥，你知道沙盘村怎么走吗？我照着地图走了这附近几个村子了，他们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宁章泽从腰间挂着的方匣里取出一个信封，照着上面的地址和收信人问道。
我说我才来你信吗。
玄白夜摇了摇头，眼瞅着这信封的制式有些眼熟，犹疑着问道：“这是……清平讣？”
“呦？认识，有眼力劲。”宁章泽惊奇地看着玄白夜，“是家里收到过吗？你家那位在哪里当兵的，我看看我认不认识。”
玄白夜愕然……
清平讣，名字清雅，不过是中境坐在宽敞衙门里老爷的说法，按照老百姓能理解的方式来解释，清平讣就是阵亡通知书。
为清平而讣告。
这种信件，哪儿有直接问“家里受到过没”的。
刚才宁章泽开匣取信的瞬间，玄白夜瞥到里面装了半匣子的信件竟然都是同样的制式，现如今四方没有大的战祸，怎么会有如此多的清平讣送到。
宁章泽也不等待玄白夜的反映，自顾自地解释道：“这个寒衣碟……啧，也是官老爷们的说法，其实就是装阵亡通知书的信匣，是某家退伍返乡的路上淘到的，小几十年前的东西了。”
按理说，所有的清平讣应该由军府发放，交由相关部们审核拨出相关款项，再交由行驿使专送，里面有一套严密的流程确保阵亡将士们最后消息能够送回家乡。
但不知为何，这套“清平讣”却失落在民间，没有送到它们该去的地方。被老兵宁章泽淘到，打开一看，却多是十来年前的老讣。老兵原来准备送去驿府，却没有人愿意接这烫手山芋，后来送去军府，更没有人管这闲事。
宁章泽只能脱下戎装穿驿装，亲自将这些未曾蒙面的战友送回家。
“送了中境送西境，西境老家都没回就来南境了，这边的再送完，就只剩下东境和北境的部分……一套寒衣碟里面竟然五境都有，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分的。”
玄白夜静静听着，心中肃然起敬，听着听着，忽地捕捉到一丝不对劲。
“等等，你说这里是哪儿？南境？”玄白夜慌忙问道。
“对啊……不是南疆以南，哪儿有这么大沙漠。”宁章泽呵呵笑道，“这孩子傻了吧唧的，不是失忆了吧。”
自己明明是在往北去的，怎么会到了南境……不对，没有翻过云岭，怎么可能到达南境，更别说南疆以南了。玄白夜心中骇然，不禁开始琢磨，到底是只有这沙漠在南境，还是那个村子，那片雾气都在南境。
宁章泽也不管他，对着沙穴外面暗淡的光，一封封数着寒衣碟信匣中的清平讣，一次又一次地做着归类，也不管这一路上早就分了无数次。
“等风沙停下，我就送你去最近的村子吧，之后你要去哪儿，我就不管了。你是要回家还是要找家里人团聚就全看你自己了啊。”宁章泽说道。
玄白夜咽了咽口水，在沙穴里翻出来一个蜡烛，想着点起来让沙穴里更亮堂一点儿。
刚刚点起蜡烛，沙穴里方才明亮了一些，玄白夜就听到宁章泽一声怪叫，抽出背后长剑劈向玄白夜：“小心，快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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