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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母亲

    生活不尽如人意的时候常常会想起母亲,想到她将我带到这个世界上,却又早早的离去了。

    我幻想回到母亲生产的那日,在上帝伸出手要把一个孩子送与她时,远远的躲起来,我还不够强大到能给这个家庭一些幸福和慰藉,他们需要一个孩子来雪中送炭,但我只适合锦上添花,也许这自私了些,可很多从人间回来的苍老灵魂告诉我,贫穷和偏见会让人痛苦一生。

    或许那天我真的犹豫了很久,害的母亲因为等待我的降临,吃了很多苦。

    我问上帝的许多问题他都没来得及回答,眼见女人疼的厉害,我站在炕边,心情复杂的看着她,女人的头发打湿了一片,连带着衣襟都湿透了,在翻来覆去没有半点缓和后,咬牙切齿的捶打起肚子来。

    正常的母亲多少会看在是亲生骨肉的面子上,只是狠命掐着大腿,可这个女人虽然不正常,却明白让她疼的源头是哪里,倒是大智若愚,好在她的母亲及时挡住了。

    上帝还在问我:“如果你也不选择成为她的孩子,那么就不用继续看了。”

    我心软下来:“没有孩子选择她吗?”

    上帝道:“暂时还没有。”

    “那么就我吧。”

    天朦朦胧胧的,月光被云遮了大片,透进屋里的只有黑,好在头顶的小瓦度灯泡还亮着。晃得影子长长的,就像鬼魅一样趴在墙上看戏。

    “小华!快去找大夫,难产了,桂珍难产了!”女人的母亲喊道。

    一个男人急匆匆推了自行车,紧接着出了院子。

    月光很久才出来,恰逢雨后积水颇多,路两侧的沟渠满满的都是水,月光朦朦胧胧的,男人心急如焚不顾看路,整个人栽进了半人高的沟里,水顺着裤腿灌进去,他狼狈的站起身,把车子先举着推到上面,爬上来后又继续赶路。

    “哥,我媳妇生孩子,闹腾一晚上了,我丈母娘说难产了,让我来找你看看,”男人先到了姜亚军家,这个人会些看病的法子,又离得近。

    他身上的衣服几乎兜着风吹干了,在夜色里如同被露水打湿的苞谷叶,一片浓色。

    “找我有什么用?我也没给女人接过孩子,”男人从睡梦中起来,语气不耐烦,“找大队的田大夫,她会接生,快去吧。”

    女人的弟弟站在门口吸烟,火星子一闪一闪的,他老婆也在旁边直皱眉,“让他带桂珍去打掉孩子,自己可有主意了,桂珍就疯疯癫癫的,这个孩子要是再傻了,谁给他养,没人管他。”

    人声嘈杂,村里的狗吠声由远及近,田大夫来了。

    她摸着女人的肚子,把头探下去,去看下面,捣鼓了一段时间,一个寸劲把罪魁祸首钳着脑袋拽了出来。

    那个孩子像是鞋底那么大,蜷缩着身体,或许是光太暗的原因,黑黢黢的,丑的像是没有毛的黑耗子。

    田大夫提溜着小孩的下半身,扣在手掌上,狠拍了几下,婴儿哇哇哇的啼哭声聒噪的响起。

    男人欣喜若狂的拍着手:“孩子生下来了,我当爸爸了!”田大夫紧接着开始扣胎盘,胎衣下来的时候,血缓慢的涌出来,男人拿了洗脸盆来接,血越淌越多,竟有小半盆。

    女人没了知觉,晕死过去了,男人不知道如何是好,想到村长家在近处,急忙跑过去,村长托了同学的关系,只用一半的钱打了救护车来。

    大出血,到了医院只能输血,男人于是打算去借钱,首先借的就是女人娘家。

    “你这无凭无据的,以后用什么来还,你那几亩地,抵给我吧,”女人弟弟抽着烟,随着烟灰抖落,他抬眼看过来。

    一整晚男人都在四处奔走,直到凑齐了钱才把妻子从鬼门关拉回来。

    一开始,女人的母亲说她有生育经验,说在家里生可以省下一笔接生费用,穷人总归是把医院视作洪水猛兽,却因为无知,险些赔了夫人又折兵,若是一开始选择剖腹产,本不至于如此。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张牙舞爪的影子被黎明逼退。

    差一点,我和母亲,都要永眠在黑夜中,那时大地做我的摇篮,将我永远永远捆绑着,直到白骨风化。

    而母亲,她与我还不熟,大概会在往生的路上走得飞快,一切疼痛都不见,下一世来得这样快,她会一直向前走,走到我看不见她的背影,看不见她的脸庞。

    为什么看不见,因为我是无神论者,死亡就是死亡,但母亲太苦了,我希望她拥有来世。

    且以我如今从父亲那听来的过去,去假设一下后来的事。

    这小家伙的生日是端午节。

    姥姥会抱着我道:“五月份,正是青草长的最好的时候,跟韭菜似的,一茬接着一茬,这孩子属马,又是早上生人,马吃饱了也不用干活,以后有她的福气。”

    那个小孩会咿咿呀呀的伸手,抓来抓去的,又不知道为什么哇哇大哭起来。

    紧接着,姥姥抱着她,塞到妈妈怀里,掀开她的衣服,让她给我喂奶。

    女人躲了一下,姥姥指着她骂了两句,还是扒开小家伙的嘴让她含住吮吸乳汁,婴儿自幼就会吮吸,母亲却不是自幼学会做母亲,她也许很疼。

    怪不得小时候被窝冷,往她那边靠过去,总会被狠狠掐一把,母亲这是公报私仇。

    姥姥紧接着嘱咐:“桂珍在家里坐月子,你得好好照顾她,补充营养,喝点羊奶。”

    “咱这有说头,女人生了孩子不能回娘家坐月子,会把霉气带回去,不然我就接桂珍回家去了。”

    “你这个屋子,拾掇拾掇吧。”

    就这样,我来到了这个家,开始了我的一生。

    如今老屋已经是一堆散砖和黄土了,过往的记忆和那间老屋一样,坍塌在记忆里了,偶尔有只砖片瓦的绊倒我,回过头去,却是一段往昔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