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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猫白眼狼

    那只叫白眼狼的小猫是我的死对头送我的,其人在我上初中后说过我不少坏话,比如我父亲老夫少妻,猫在锅里吃饭,和我妈大黑腿的事。但顾念他送了我一只猫,我一直对他多加容忍。

    六年级的最后一场考试,他笑着把猫从身后拿出来:“你要小猫吗?你不是喜欢猫吗?”

    不知道他是否拆散了这只小猫和它的母亲,但当时我见到这个小家伙是极为开心的。

    也就一个月大的模样,黑白花纹的,我把小东西塞到桌堂里,粘了两张白纸,小猫细弱的爪子不时挠过来,伴随着喵的一声。

    小学的结业考试,管得不严,我答完了卷子,把手从缝隙里伸进去,小猫湿乎乎的鼻头立马凑上来,有些温热的气喷在手上。

    那天我绞尽脑汁怕小猫饿了,中午都没选择自己最爱的辣条加冰棒,而是买了火腿肠和面包。

    小猫在桌堂里,回去的时候,几个男孩子围着,有一个拿绿豆糕搅了水递过去,还有用盖子装了八宝粥的,小猫都只是叫,什么也不吃,我的火腿肠它也理都不理。

    可能是它太小了,离开母亲的恐慌和忧虑本来就让它没什么食欲,眼下见许多人两脚兽围过来,更是躲躲藏藏。

    带回家的路上,我把小猫放进书包里,想着让它看看景色,不时用一只手去探它在不在里面。

    小家伙不老实,总想爬出来,还是摔了下来,我差点撵到它,好在虚惊一场,小猫只是在我手心里,喵喵喵的叫,两只后腿蹬来蹬去,我见它只是脸上蹭了土,心想要加倍对它好,以抵消今日让它摔了的事。

    小猫藏了起来,却还是让父亲发现了端倪,母亲总往娄子里看,小猫的叫声也是一阵接着一阵。

    好在家里正有一头下了牛犊的母牛,奶水十分丰沛,更何况这样小的一只猫,又能吃的了多少呢。

    我和小猫形影不离,它却总好像记恨我拆散了它和母亲一样,对我并不是太亲昵,见了我总是远远跑开。

    我用芦苇花和柳絮给它做过毯子,也拿野花给它喜欢去的纸箱子布置的花里胡哨,青草编凉席的事也做过,可这小家伙总不领情。

    不过有一次,一只老公猫紧紧追在它屁股后面,我去拦,还是打动了它的心扉,小猫和我亲密无间,它夜里去捕鼠,在窗台那里转悠来转悠去,以往它扒开塑料布,总会挨父亲的骂,它自然听不懂,父亲会捏着它的猫头让它看看自己的杰作,话一般都是说与我听的。

    于是它开始在窗子那里叫我,父亲耳朵背听不见,我倒是听见了立刻唰的睁开眼睛,趿拉上鞋去喊它。

    “喵?”

    “喵~”

    父亲看见光在晃,有些不耐烦说我:“又把猫放出去,明天你看吧,窗户又是挠坏的。”

    “别开门了,刚塞好。”

    我蹑手蹑脚把门支开一道缝子,它早在那里等我,挤进来,我一把逮住它,摸着它有些凉的皮毛,就像是一匹绸缎,滑溜溜的。

    它有时雨天出去了,浇了个落汤鸡回来,那夜电闪雷鸣,我不曾听见它的暗号,于是这小家伙竟然安安分分的在外面呆了一晚上,直到早上父亲推开门,才湿漉漉的闯进我被窝,我吓了一跳都没反应过来,登时弹起来,却看它不紧不慢的舔着毛。

    后来父亲给它起名白眼狼,因为这只黑白花奶牛猫,一只眼睛是在白色皮毛覆盖下的,另一只眼睛则像一个海盗戴着黑色眼罩,背后的纹路则很像一个马甲。

    白眼狼不好听,奈何父亲叫惯了,小猫居然认了。

    有一年白眼狼怀了孩子,下了一窝猫崽,父亲趁我睡着悄悄扔了许多,只留一只,我耳朵灵,房前屋后的转来转去,还是在桥洞底下发现了它们,带回家时,父亲则变了脸色:“它们不得吃饭啊,得吃多少粮食。”

    “我不吃了,把东西都给它。”

    “你吃的还都是我的,”父亲眼睛一瞪。

    我意识到父亲生气,总归是小猫如同烫手山芋,两种想法撞来撞去,一条说,这可是白眼狼的孩子,它是我的朋友,它的孩子,我怎么能看着它们去死呢。另一条说,惹了父亲生气,难保他唠叨来唠叨去。

    我于是把小猫放在西边无人住的废弃旧屋烟筒里,那里有一个洞,我想着总归是有办法的,白眼狼听见了就会来哺乳,小猫长大了就能独立捕猎了,或者也可以送人。

    小猫长到两三个月的时候,还是叫父亲送走了,有的送到了村子里,有的父亲直言扔进厕所化粪池了。

    白眼狼第二胎的时候,出去捕猎再没回来,我疑心父亲动了手脚,但找了许久都找不到,猫崽一个一个饿死,被父亲扔到厕所房盖上,变成一具白骨,还有一只奄奄一息,一个男孩说他有办法,讨要了去,过了几天,我的白眼狼竟然瘦骨嶙峋的回来了,身体摇摇晃晃的,我给它找吃的,看它狼吞虎咽,皮毛粗糙了好多,又见它一直叫,以为它回来没见到它的孩子,在难过。

    立马也不讲诚信与否了,骑了车子直奔二队,那个男孩的家,敲开门先道歉,再说明缘由,男孩的母亲却凑过来:“这小家伙太小了,我们喂了奶粉它也吃不进去,好像快死了。”

    我浑身一个震悚,把小家伙捧在手里,想着它见到妈妈总归会好一些。

    但回到家,发现白眼狼已经断奶且拒绝哺乳了,小猫越来越冷,白眼狼喵喵叫,舔了两下。这可怜的小家伙,在母亲最后的温度下死去了。

    父亲说,有人见了,是一队张军家盖了新房,把猫抓去放在笼子里吊在房梁上,用来驱邪。

    我气不打一处来,为了找我的白眼狼,田间地头我都跑遍了,甚至怀疑被人偷了,还要在人家院子外喵喵几声,全村的人都知道我丢了猫。

    那个始作俑者却厚颜无耻的不放它回来,气的登时想去找那户人家的麻烦,但我还只是孩子,于是很快又在去与不去间熄了火。

    后来去了初中,更觉人心不如猫狗,愈加思念的紧,再次回来时,白眼狼又生了一窝小家伙,兴许是怕了父亲,生在了衣柜的夹层里面,只能看见,手伸进去却有些吃力。

    第二个星期天回来见它瘸了,右爪空落落的,可见森森白骨,父亲说是邻居玉米地的捕鼠夹,把白眼狼的爪子夹断了。

    我气的出门指桑骂槐,一顿哭喊,父亲责怪我喊我进屋来,我便只顾回来心疼白眼狼。

    第二周回来,父亲说白眼狼早上吃了死耗子,如今就算灌了白糖水,也是要死了,我看着它,看着它粗糙的皮毛,看着它残缺的爪子,想去埋葬了它。

    父亲却不予:“这猫还挺胖,跟肥泥鳅一样,放在冰箱里留着杀了吃肉吧。”

    我与父亲大闹一场,争吵不休,可后来去上学,回来还是发现白眼狼安安静静躺在冰箱的冷冻柜第二格里,黑色花纹的尾巴从那个缝隙里探出来一点。

    后来父亲始终没吃,他的一条狗死了,也是冻在大冰柜里,直到两个冬过去,死猫死狗化了冻,冻了化。

    每次我都要与父亲争吵一番,到后来,直到它们腐烂那天,父亲始终没时间扒了它们的皮来吃。

    有一年我打开冰柜,闻到一股腐臭的味道,打开冰箱里面也是空空如也,猫狗已然都不见了。

    但腐烂的味道还是从李子树那里传过来了,我走近去看,我的白眼狼躺在那,绿豆蝇在它空洞干瘪如同龙眼干一样的眼眶里转进转出,蛆虫在它的肚皮那里进进出出,终究是哭也哭不出来,只是麻木的拿了铁锹把它葬了。

    又采上几朵野花,放了砖头用白粉笔题了字做它的碑,父亲不懂猫在我心里的重量,否则这个老朋友早就该入土为安了。

    后来许多年,父亲总以为我爱猫入骨,母亲死的那年,家里的大狸猫没过多久也饿死了,父亲为了讨我欢心,又去要了两只,用绳索拴着,这样就既不会乱跑也不会丢掉了。

    我有时同父亲讲松开它们吧,父亲半是调侃半是责怪到:“忘了那年那个白猫吃了死耗子死了,你又是哭又是叫,还给它立碑了,好了伤疤忘了疼。”

    我便不再说了,心想到底是抗衡不过父亲,说了再多都是浪费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