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无情与没心
出乎江淮生的意料，最先交代的竟然是那个孙助理。
孙助理名叫孙跃。据他说，他与张远和Lisa是在一款社交app上认识的。
当然这个“社交”是要打引号的，不是那些同城交友婚恋onl之类，而是一款VPN加密服务器专供地下交易使用的app。
犯罪动机也很简单，无外乎仇富，外加贪婪。
孙跃的老板陈总是珠宝圈子里一位代理商，手上握着三四个品牌的代理，常年的工作就是带着各种贵重珠宝首饰到各地洽谈业务或者办展。
孙跃做助理有三年多了。日常负责陈总的各种工作安排对接以及生活杂务。用他的话说：就是一个全年无休的佣人，不管刮风下雨还是周末节假，甚至半夜三更，只要陈总一个电话他就得立即赶过去。可就算这样，陈总也没拿他当人看，一点不满意就骂他个狗血喷头。薪水方面嘛，反正在他看来与自己的付出不成正比。
时间长了，孙跃越来越憎恨自己这个老板，开始惦记着在他身上捞一笔。
当然他知道仅凭自己干不了这事儿，于是就把主意打到了地下交易的网站上。
以前无聊的时候他就经常翻墙去暗网社区浏览那些见不得光的帖子。他想，既然上面可以卖人，卖枪卖D品，那为什么不可以卖自己老板呢？
他也真是个人才。
下定决心之后，他在这个app上面发布了寻求合作的帖子。半年前，张远主动联系了他，而Lisa则是更晚些时候找到他们的。经过几次接触，三个人确定了合作。
计划是张远制定的，孙跃负责安排一应事务，Lisa做内应，三个人也算是各自发挥所长。之所以把地点定在绿城，是因为陈总在绿城的业务比较多，跑得勤，而另一个原因则是张远刚好也在绿城。
四个月前，Lisa顺利入职百江酒店，于是张远通知计划可以开始了。三个人见了一面，敲定了所有细节。那之后，孙跃引导着陈总定下了百江酒店做为下一场珠宝展的场地，并且找借口换掉了以前合作的安保公司，换成了张远所在的猎鹰安保。
他们的计划跟江淮生的推演基本差不多——
因为陈总一直有睡前喝一杯的习惯，所以由Lisa找机会替换掉水吧里的酒水和饮料，当几人回到房间之后，陈总喝下被加料的酒。小赵在张远的引导下喝下饮料，等时间差不多，药物开始发挥作用之后，孙跃由阳台翻进屋子里，跟张远一起取出保险柜里的珠宝。
拿到珠宝之后孙跃从阳台离开，在安全通道里与Lisa汇合，由Lisa带走珠宝和其它物品，与此同时张远也喝下掺有药物的饮料。这样即便警察随后封锁酒店，搜查所有人的房间，甚至查监控，也找不到任何证据，就没有会人引起怀疑。
可是孙跃没想到，爬阳台这件事实在超出了他的体力范畴。
事发当天他费了好大功夫，远远超过了预计时间，而且还不小心把手给割破了。可是比起来这些都没有翻进屋里让他看到的事实震惊。
当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阳台爬上来后，看见的却是张远手持匕首，马哥倒在血泊之中的场景。他看出了人命，吓傻了，当即就想要退出。但张远威胁他说如果现在退出就杀了他。
没办法的孙跃只能和张远一起匆忙收拾了凌乱的现场，布置成原本计划中的样子。而保险箱在这个时候已经被打开了，他也不知道张远是怎么做到的。他只得再次爬阳台离开，把珠宝和凶器以及换下的血衣一起，交给等在通道里的Lisa。
但孙跃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之后张远并没有喝下那瓶饮料。
这是法医实验室主任老白对三个人的血液样本检测的结果。
张远血液样本什么异常都没有。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在医院迅速“醒来”并且逃脱的原因。
后来痕检人员在厕所马桶璧上检验出了药物残留——张远把饮料倒进了马桶里，然后伪装昏迷躺在地上。
由此可见，张远杀人之后就已经预见到了自己会败露，为了能随时跑掉才改变了计划。但问题的是，当时江淮生摸过了所有人的脉搏，张远的脉搏呼吸都非常平缓，像极了深度沉睡的人。没想到一个人竟然可以伪装到这种程度，足以见其可怕。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也让江淮生觉得不对劲儿。
房间里的水吧所有的饮料，以及垃圾桶里饮料瓶子检测结果显示全都含有三唑仑，也就是强力安眠药。这没什么好说的。随卫按照规定工作的时候是不能饮酒的，但是喝矿泉水和软饮没什么，所以这些就是专门给那个小赵准备的，无论他喝哪一种都会被放倒。
但是酒柜的酒都没有问题，甚至包括张总和喝过的那个酒瓶，里面的残留物也仅仅检测出了酒精。
可是张总的血液样本里却有一项指标不太正常——某个转氨酶的数值稍偏高。
是的没错，跟当初的江淮生的血检结果如出一辙。
张总事后回忆说，他喝了酒，然后上床睡觉，可是好像感觉自己在梦里跟人说话，然后还打开了保险箱和密码箱子。
江淮生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那次经历，之后又想到了民警周正说的事情。这让他也不得不怀疑小民警的说法可能是对的。市面上确实悄悄存在一种他们还不知道的新型致幻药物。
他拿着血检报告询问过老白，这种数值偏高可能有什么原因。
要不说大城市的法医跟小地方的就是不一样，老白就没说“不知道”，他给出了一个可能的原因，但听上去也有点匪夷所思：
中毒。
轻微的中毒。
孙跃和Lisa的口供可以互相佐证，放进饮料里药物是张远提供的，他们似乎并不知道张总到底服下的是什么。
另一方面，孙跃与张远大都是线上联系，对于张远的了解还不如李南乔提供的资料——
张远，九四年生人，祖籍青州，十一岁被选入省体校学习散打，拿过全国青少比赛的冠军，但后来因为受伤没能通过国家队的选拔。十八岁进入海城一家自由搏击俱乐部，第二年参加全国自由搏击大奖赛，获得一块银牌。之后在职业俱乐部里打过几场比赛，然后就销声匿迹了。一直到去年，他才出现在绿城，报名参加了猎鹰安保公司第十六期学员培训，并且以综合成绩第一的排名被录用，成为了一名安全随卫。
从十九岁之后的八年，他的记录竟然是一片空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没人知道。
江淮生看着猎鹰提供的入职档案和照片，想了想，打开公务邮箱，给国际刑警总部发去一封邮件，附上了张远的照片。
他想知道，张远到底是什么人，这样一个能熟练使用枪械，精通杀人技，心思缜密的人，出现在绿城究竟有什么目的。
可是，张远消失了。
没有出入境记录，也没有乘坐高铁和飞机的记录，这个人好像人间蒸发了。
江淮生每天都惴惴不安，生怕出什么事，可偏偏国际刑警总部那边办事效率堪忧，说了查证有消息就给回复，可是一直没有回复。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绿城一切风平浪静，啥事也没有。
天气渐渐热起来，绿城本来就是个旅游型城市，夏天游客格外多，人多了事情也多，又到了警力紧张的时间。甭管交警民警特警，系统里能出动的人马都出动，见天出去执勤。不出动的就留下来值班24小时待命，谁也甭闲着。
这天，刚刚值完周末两个大满班的江淮生终于轮休了一天。他正点下了班，拎着一袋子脏衣服准备回宿舍去。刚出大门，忽然看见了一个花枝招展的身影。
“嗨，江队长，好久不见！”
李南枝穿着一字肩的白上衣和碎花鱼尾裙，靠在她那辆红色的小跑车上，纤细的肩颈在夕阳下白的耀眼，一只脚翘着，酒杯跟的凉鞋挂在脚上晃啊晃的，江淮生的眼都不知道往哪放好了。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摆出一副公事脸来。
“你好，李小姐，有什么事么？案子的事情我已经……”
“案子的事不是都跟我哥说过了么，那个我不管的”李南枝咧嘴一笑，涂了斩男色的嘴唇晃得江淮生有些眼晕。她拎起一个手提袋“我来还你衣服。已经洗干净，熨烫好了。”
“哦，谢谢”江淮生接了过去，“那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就……”
‘就走了’三个字还没机会出口，李南枝就给堵上了
“我请你吃个饭吧？算是上次事情的感谢。”
“啊这个，吃饭就不用了……”
他想推脱，但是李南枝压根没给他这个机会
“江队长不至于这么忙吧，连吃个饭的空儿也没有？还是说只是单纯的不想赏光？”
一连串的问下来。倒让江淮生拒绝的话说不出口了，只好点头“那，行吧。吃什么？”
李南枝笑了“走，上车”
江淮生来绿城两个月了，除了执勤办事去过的地方之外，其它的路都不太认识，只见车子娴熟地在大街小巷拐了几个弯儿，不多时，在一处街边停了下来。
“听说你是炎城人？炎城也靠海，你应该吃得惯海鲜吧？”
江淮生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是炎城人？”
李南枝抿嘴一笑，心里想，老娘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是的，自打她对这个江淮生动了心思之后，就开始想法打听他的情况。
其实，江淮生作为公职人员，档案都是公开可查的，年纪，生平以及个人情况这些想知道并不难。李南枝是个有原则的人，虽然不打算长期发展，可总归也不能当三，如果江淮生不是单身，她不会碰的。
餐厅名叫“随遇”，是个本地特色的海鲜小馆，坐落在民国风情街旁边的小巷子里。地方小但是干净雅致。菜的味道也好。李南枝做主播这么长时间，别的本事没长，哪儿有好吃好玩的资源她还是门儿清的。
一顿饭，菜肴丰盛，江淮生吃的却是忐忑不安。
起先他以为李南枝是借着吃饭跟他打听案情，心里还想着反正她也算是知情人员，多少谈论一下不算违规。更况且张远还在逃，很可能没离开绿城。也应当提醒她注意防范。然而没想到的是，她一个字也不提案子，倒是一个劲儿跟他拉家常。
一会儿问他平日的兴趣爱好，一会儿又问他在绿城住着感觉如何，有什么想吃想去的地方。，江淮生有点不摸头脑，不知道李南枝到底想干什么。可更奇怪的是，说话就说话吧，他的目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落在那张红艳艳的嘴巴上。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回事。
是因为很久没有跟异性近距离接触了吗？也不对啊。办公室的小郑一天到晚闲得没事老围着他打转，恨不能跟他说上五百句话，可他一点没觉得有什么不自然的。怎么到了这个女人眼前就混身不对劲呢？
于是就开始有些烦躁。
江淮生努力把目光从那一张一合的嘴巴上挪开，落到盘子里，专心对付眼前的饭菜。
“哟，看来我点的这些，还挺合你的胃口。那就多吃点。”李南枝笑颜如花
“嗯嗯”江淮生答应着，努力干饭。争取早点吃完，早点结束，他可别扭死了。
谁知道，眼看吃差不多了，李南枝却开始安排接下来的事情了；
“江队，这巷子前面就是民国风情街，是我们绿城著名的老街，都是保留完好的民国老建筑，晚上可漂亮了，一会儿我带你逛逛，顺道儿消消食。”
“啊，哦，好……”
江淮生刚答应完接着就后悔了，他怎么又被这女人带跑了。
不过，要说绿城的景致，还真是漂亮。
既有滨海路的摩天高楼，黄金海岸，又有老城区这种百年前的西洋老街。
石板巷子走到头，前面一眼望去灯火阑珊，店铺林立。马牙石铺就的步行大道两旁是一间间露天咖啡馆，小酒吧，坐满了游客。这边穿红戴绿的小丑吹着气球，表演杂耍引得一群孩子们欢呼雀跃，那边打着架子鼓弹着电吉他的街头歌手正在卖艺。远处还能望见灯火中教堂的双十字尖顶，耳畔传来音乐声，嬉笑声，让人仿佛置身于某个中古的欧洲小城。
虽然不是周末，但到处都是举着手机拍照的游客。喧嚣热闹的场景，让江淮生多日来一直为了案子惴惴的心也不由得放松下来。
嗯，这样走走也挺好的。
刚想着，就听身旁的李南枝说
“说起来，你上回救了我，这一次又帮了我哥公司挽回了损失，我实在欠了你好大人情，一顿饭怕是还不上”
江淮生笑了“你不用放在心上，我是人民警察，这些是我的本职工作。”
“可是，我过意不去怎么办？小女子无以为报，思来想去，决定以身相许。”
“啊，什么？！”江淮生吓了一跳，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好好的聊天怎么突然就转画风了？！
“我说，我要以身相许”李南枝又重复一遍，她停了步子，“走累了，要不进去歇会儿？”
江淮生抬头，看清了旁边的霓虹灯牌“公寓式酒店”。
一瞬间他先是震惊了，原来这才是她请吃饭的意图。
一瞬间，震惊之后接着是恼火，李南枝的口气就好像邀请他进去喝咖啡一样随意。
“李小姐这玩笑开的，有点不合适了”他的声音冷下来，
“不开玩笑，我说真的”李南枝侧着脸看他，霓虹灯的光打在她脸颊上，一时间眼波流转，风情绽放。
他心里腾起一股愤怒，从刚刚吃饭就别扭着的感觉，此刻全都转为了烦躁与愤怒。是因为感到被冒犯？还是别的什么？他也不明白。
深吸了一口气，将那股烦躁之意压下去，换上了平日里冷静的表情
“李小姐，我以为你今天请我吃饭是单纯为了表示感谢，所以才答应了。现在饭也吃完了。接下来我该回队里去了，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处理。另外，我是人民警察，我和你的关系只是警察与案子知情人的关系，现在案子已经告一段落，我们的交道也就到此为止了。希望李小姐以后不要再联系我，这样会给我的工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可以吗？”
一口气说完这些，江淮生冷冷平视着对方。心里也做好了她朝自己发火的准备。这话虽然说的不重，可毕竟是拒绝了人家，语气也不好，她恼羞成怒也正常。
然而意料之中的怒火破口大骂没有出现。
李南枝听了他的话，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头，撇了撇嘴
“唉，果然嘴唇薄的男人就是无情，这么好看的嘴巴，一抿起来，马上就显得冷冰冰了。行吧，我也就是对你产生了一点好奇，有点兴趣而已，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喽！走了，如你所愿，后会无期。”
她挥挥手转身，拎着小包，哒哒哒地离开了。江淮生盯着那背影，倒是看不出她有一丁点难过的样子。
哼，说他无情，她看着也未必有心。
被拒绝了的李南枝难过吗？
不难过。
她一直秉承的信念是“只要我不伤心，这世上就没人伤得了我心”
其实，这个江淮生也就是长得还行，又两次帮了她，这才让她多少有那么点动心，想着有机会就睡一下。至于更多的那就没有了。既然人家不让睡，那她也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
至于被拒绝了面子会不会难受？怎么会呢。能在直播间当着几万人张口要火箭的人怎么可能有面子问题，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南枝小包甩得哗啦哗啦的，酒杯跟的凉鞋踩着马牙石“哒哒”的，昂首挺胸地回去了。回去的当晚还去楼下小酒馆喝了两杯。
真正难受的人是江淮生。
回到宿舍里，一面洗衣服一面回忆刚刚的事情，真的越想越生气。
她怎么能这样？
一个女孩子怎么能把开房这种事当成是喝咖啡一样随意，而且被拒绝了还能面不改色云淡风轻的走掉！
她怎么想的，她怎么能那么，那么的没有心？
虽然他也搞不清楚自己这么生气，究竟是因为李南枝太不知羞耻，还是感觉自己被冒犯？还是别的什么。反正，他气得是连觉也没睡好。
孙助理名叫孙跃。据他说，他与张远和Lisa是在一款社交app上认识的。
当然这个“社交”是要打引号的，不是那些同城交友婚恋onl之类，而是一款VPN加密服务器专供地下交易使用的app。
犯罪动机也很简单，无外乎仇富，外加贪婪。
孙跃的老板陈总是珠宝圈子里一位代理商，手上握着三四个品牌的代理，常年的工作就是带着各种贵重珠宝首饰到各地洽谈业务或者办展。
孙跃做助理有三年多了。日常负责陈总的各种工作安排对接以及生活杂务。用他的话说：就是一个全年无休的佣人，不管刮风下雨还是周末节假，甚至半夜三更，只要陈总一个电话他就得立即赶过去。可就算这样，陈总也没拿他当人看，一点不满意就骂他个狗血喷头。薪水方面嘛，反正在他看来与自己的付出不成正比。
时间长了，孙跃越来越憎恨自己这个老板，开始惦记着在他身上捞一笔。
当然他知道仅凭自己干不了这事儿，于是就把主意打到了地下交易的网站上。
以前无聊的时候他就经常翻墙去暗网社区浏览那些见不得光的帖子。他想，既然上面可以卖人，卖枪卖D品，那为什么不可以卖自己老板呢？
他也真是个人才。
下定决心之后，他在这个app上面发布了寻求合作的帖子。半年前，张远主动联系了他，而Lisa则是更晚些时候找到他们的。经过几次接触，三个人确定了合作。
计划是张远制定的，孙跃负责安排一应事务，Lisa做内应，三个人也算是各自发挥所长。之所以把地点定在绿城，是因为陈总在绿城的业务比较多，跑得勤，而另一个原因则是张远刚好也在绿城。
四个月前，Lisa顺利入职百江酒店，于是张远通知计划可以开始了。三个人见了一面，敲定了所有细节。那之后，孙跃引导着陈总定下了百江酒店做为下一场珠宝展的场地，并且找借口换掉了以前合作的安保公司，换成了张远所在的猎鹰安保。
他们的计划跟江淮生的推演基本差不多——
因为陈总一直有睡前喝一杯的习惯，所以由Lisa找机会替换掉水吧里的酒水和饮料，当几人回到房间之后，陈总喝下被加料的酒。小赵在张远的引导下喝下饮料，等时间差不多，药物开始发挥作用之后，孙跃由阳台翻进屋子里，跟张远一起取出保险柜里的珠宝。
拿到珠宝之后孙跃从阳台离开，在安全通道里与Lisa汇合，由Lisa带走珠宝和其它物品，与此同时张远也喝下掺有药物的饮料。这样即便警察随后封锁酒店，搜查所有人的房间，甚至查监控，也找不到任何证据，就没有会人引起怀疑。
可是孙跃没想到，爬阳台这件事实在超出了他的体力范畴。
事发当天他费了好大功夫，远远超过了预计时间，而且还不小心把手给割破了。可是比起来这些都没有翻进屋里让他看到的事实震惊。
当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阳台爬上来后，看见的却是张远手持匕首，马哥倒在血泊之中的场景。他看出了人命，吓傻了，当即就想要退出。但张远威胁他说如果现在退出就杀了他。
没办法的孙跃只能和张远一起匆忙收拾了凌乱的现场，布置成原本计划中的样子。而保险箱在这个时候已经被打开了，他也不知道张远是怎么做到的。他只得再次爬阳台离开，把珠宝和凶器以及换下的血衣一起，交给等在通道里的Lisa。
但孙跃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之后张远并没有喝下那瓶饮料。
这是法医实验室主任老白对三个人的血液样本检测的结果。
张远血液样本什么异常都没有。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在医院迅速“醒来”并且逃脱的原因。
后来痕检人员在厕所马桶璧上检验出了药物残留——张远把饮料倒进了马桶里，然后伪装昏迷躺在地上。
由此可见，张远杀人之后就已经预见到了自己会败露，为了能随时跑掉才改变了计划。但问题的是，当时江淮生摸过了所有人的脉搏，张远的脉搏呼吸都非常平缓，像极了深度沉睡的人。没想到一个人竟然可以伪装到这种程度，足以见其可怕。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也让江淮生觉得不对劲儿。
房间里的水吧所有的饮料，以及垃圾桶里饮料瓶子检测结果显示全都含有三唑仑，也就是强力安眠药。这没什么好说的。随卫按照规定工作的时候是不能饮酒的，但是喝矿泉水和软饮没什么，所以这些就是专门给那个小赵准备的，无论他喝哪一种都会被放倒。
但是酒柜的酒都没有问题，甚至包括张总和喝过的那个酒瓶，里面的残留物也仅仅检测出了酒精。
可是张总的血液样本里却有一项指标不太正常——某个转氨酶的数值稍偏高。
是的没错，跟当初的江淮生的血检结果如出一辙。
张总事后回忆说，他喝了酒，然后上床睡觉，可是好像感觉自己在梦里跟人说话，然后还打开了保险箱和密码箱子。
江淮生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那次经历，之后又想到了民警周正说的事情。这让他也不得不怀疑小民警的说法可能是对的。市面上确实悄悄存在一种他们还不知道的新型致幻药物。
他拿着血检报告询问过老白，这种数值偏高可能有什么原因。
要不说大城市的法医跟小地方的就是不一样，老白就没说“不知道”，他给出了一个可能的原因，但听上去也有点匪夷所思：
中毒。
轻微的中毒。
孙跃和Lisa的口供可以互相佐证，放进饮料里药物是张远提供的，他们似乎并不知道张总到底服下的是什么。
另一方面，孙跃与张远大都是线上联系，对于张远的了解还不如李南乔提供的资料——
张远，九四年生人，祖籍青州，十一岁被选入省体校学习散打，拿过全国青少比赛的冠军，但后来因为受伤没能通过国家队的选拔。十八岁进入海城一家自由搏击俱乐部，第二年参加全国自由搏击大奖赛，获得一块银牌。之后在职业俱乐部里打过几场比赛，然后就销声匿迹了。一直到去年，他才出现在绿城，报名参加了猎鹰安保公司第十六期学员培训，并且以综合成绩第一的排名被录用，成为了一名安全随卫。
从十九岁之后的八年，他的记录竟然是一片空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没人知道。
江淮生看着猎鹰提供的入职档案和照片，想了想，打开公务邮箱，给国际刑警总部发去一封邮件，附上了张远的照片。
他想知道，张远到底是什么人，这样一个能熟练使用枪械，精通杀人技，心思缜密的人，出现在绿城究竟有什么目的。
可是，张远消失了。
没有出入境记录，也没有乘坐高铁和飞机的记录，这个人好像人间蒸发了。
江淮生每天都惴惴不安，生怕出什么事，可偏偏国际刑警总部那边办事效率堪忧，说了查证有消息就给回复，可是一直没有回复。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绿城一切风平浪静，啥事也没有。
天气渐渐热起来，绿城本来就是个旅游型城市，夏天游客格外多，人多了事情也多，又到了警力紧张的时间。甭管交警民警特警，系统里能出动的人马都出动，见天出去执勤。不出动的就留下来值班24小时待命，谁也甭闲着。
这天，刚刚值完周末两个大满班的江淮生终于轮休了一天。他正点下了班，拎着一袋子脏衣服准备回宿舍去。刚出大门，忽然看见了一个花枝招展的身影。
“嗨，江队长，好久不见！”
李南枝穿着一字肩的白上衣和碎花鱼尾裙，靠在她那辆红色的小跑车上，纤细的肩颈在夕阳下白的耀眼，一只脚翘着，酒杯跟的凉鞋挂在脚上晃啊晃的，江淮生的眼都不知道往哪放好了。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摆出一副公事脸来。
“你好，李小姐，有什么事么？案子的事情我已经……”
“案子的事不是都跟我哥说过了么，那个我不管的”李南枝咧嘴一笑，涂了斩男色的嘴唇晃得江淮生有些眼晕。她拎起一个手提袋“我来还你衣服。已经洗干净，熨烫好了。”
“哦，谢谢”江淮生接了过去，“那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就……”
‘就走了’三个字还没机会出口，李南枝就给堵上了
“我请你吃个饭吧？算是上次事情的感谢。”
“啊这个，吃饭就不用了……”
他想推脱，但是李南枝压根没给他这个机会
“江队长不至于这么忙吧，连吃个饭的空儿也没有？还是说只是单纯的不想赏光？”
一连串的问下来。倒让江淮生拒绝的话说不出口了，只好点头“那，行吧。吃什么？”
李南枝笑了“走，上车”
江淮生来绿城两个月了，除了执勤办事去过的地方之外，其它的路都不太认识，只见车子娴熟地在大街小巷拐了几个弯儿，不多时，在一处街边停了下来。
“听说你是炎城人？炎城也靠海，你应该吃得惯海鲜吧？”
江淮生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是炎城人？”
李南枝抿嘴一笑，心里想，老娘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是的，自打她对这个江淮生动了心思之后，就开始想法打听他的情况。
其实，江淮生作为公职人员，档案都是公开可查的，年纪，生平以及个人情况这些想知道并不难。李南枝是个有原则的人，虽然不打算长期发展，可总归也不能当三，如果江淮生不是单身，她不会碰的。
餐厅名叫“随遇”，是个本地特色的海鲜小馆，坐落在民国风情街旁边的小巷子里。地方小但是干净雅致。菜的味道也好。李南枝做主播这么长时间，别的本事没长，哪儿有好吃好玩的资源她还是门儿清的。
一顿饭，菜肴丰盛，江淮生吃的却是忐忑不安。
起先他以为李南枝是借着吃饭跟他打听案情，心里还想着反正她也算是知情人员，多少谈论一下不算违规。更况且张远还在逃，很可能没离开绿城。也应当提醒她注意防范。然而没想到的是，她一个字也不提案子，倒是一个劲儿跟他拉家常。
一会儿问他平日的兴趣爱好，一会儿又问他在绿城住着感觉如何，有什么想吃想去的地方。，江淮生有点不摸头脑，不知道李南枝到底想干什么。可更奇怪的是，说话就说话吧，他的目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落在那张红艳艳的嘴巴上。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回事。
是因为很久没有跟异性近距离接触了吗？也不对啊。办公室的小郑一天到晚闲得没事老围着他打转，恨不能跟他说上五百句话，可他一点没觉得有什么不自然的。怎么到了这个女人眼前就混身不对劲呢？
于是就开始有些烦躁。
江淮生努力把目光从那一张一合的嘴巴上挪开，落到盘子里，专心对付眼前的饭菜。
“哟，看来我点的这些，还挺合你的胃口。那就多吃点。”李南枝笑颜如花
“嗯嗯”江淮生答应着，努力干饭。争取早点吃完，早点结束，他可别扭死了。
谁知道，眼看吃差不多了，李南枝却开始安排接下来的事情了；
“江队，这巷子前面就是民国风情街，是我们绿城著名的老街，都是保留完好的民国老建筑，晚上可漂亮了，一会儿我带你逛逛，顺道儿消消食。”
“啊，哦，好……”
江淮生刚答应完接着就后悔了，他怎么又被这女人带跑了。
不过，要说绿城的景致，还真是漂亮。
既有滨海路的摩天高楼，黄金海岸，又有老城区这种百年前的西洋老街。
石板巷子走到头，前面一眼望去灯火阑珊，店铺林立。马牙石铺就的步行大道两旁是一间间露天咖啡馆，小酒吧，坐满了游客。这边穿红戴绿的小丑吹着气球，表演杂耍引得一群孩子们欢呼雀跃，那边打着架子鼓弹着电吉他的街头歌手正在卖艺。远处还能望见灯火中教堂的双十字尖顶，耳畔传来音乐声，嬉笑声，让人仿佛置身于某个中古的欧洲小城。
虽然不是周末，但到处都是举着手机拍照的游客。喧嚣热闹的场景，让江淮生多日来一直为了案子惴惴的心也不由得放松下来。
嗯，这样走走也挺好的。
刚想着，就听身旁的李南枝说
“说起来，你上回救了我，这一次又帮了我哥公司挽回了损失，我实在欠了你好大人情，一顿饭怕是还不上”
江淮生笑了“你不用放在心上，我是人民警察，这些是我的本职工作。”
“可是，我过意不去怎么办？小女子无以为报，思来想去，决定以身相许。”
“啊，什么？！”江淮生吓了一跳，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好好的聊天怎么突然就转画风了？！
“我说，我要以身相许”李南枝又重复一遍，她停了步子，“走累了，要不进去歇会儿？”
江淮生抬头，看清了旁边的霓虹灯牌“公寓式酒店”。
一瞬间他先是震惊了，原来这才是她请吃饭的意图。
一瞬间，震惊之后接着是恼火，李南枝的口气就好像邀请他进去喝咖啡一样随意。
“李小姐这玩笑开的，有点不合适了”他的声音冷下来，
“不开玩笑，我说真的”李南枝侧着脸看他，霓虹灯的光打在她脸颊上，一时间眼波流转，风情绽放。
他心里腾起一股愤怒，从刚刚吃饭就别扭着的感觉，此刻全都转为了烦躁与愤怒。是因为感到被冒犯？还是别的什么？他也不明白。
深吸了一口气，将那股烦躁之意压下去，换上了平日里冷静的表情
“李小姐，我以为你今天请我吃饭是单纯为了表示感谢，所以才答应了。现在饭也吃完了。接下来我该回队里去了，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处理。另外，我是人民警察，我和你的关系只是警察与案子知情人的关系，现在案子已经告一段落，我们的交道也就到此为止了。希望李小姐以后不要再联系我，这样会给我的工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可以吗？”
一口气说完这些，江淮生冷冷平视着对方。心里也做好了她朝自己发火的准备。这话虽然说的不重，可毕竟是拒绝了人家，语气也不好，她恼羞成怒也正常。
然而意料之中的怒火破口大骂没有出现。
李南枝听了他的话，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头，撇了撇嘴
“唉，果然嘴唇薄的男人就是无情，这么好看的嘴巴，一抿起来，马上就显得冷冰冰了。行吧，我也就是对你产生了一点好奇，有点兴趣而已，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喽！走了，如你所愿，后会无期。”
她挥挥手转身，拎着小包，哒哒哒地离开了。江淮生盯着那背影，倒是看不出她有一丁点难过的样子。
哼，说他无情，她看着也未必有心。
被拒绝了的李南枝难过吗？
不难过。
她一直秉承的信念是“只要我不伤心，这世上就没人伤得了我心”
其实，这个江淮生也就是长得还行，又两次帮了她，这才让她多少有那么点动心，想着有机会就睡一下。至于更多的那就没有了。既然人家不让睡，那她也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
至于被拒绝了面子会不会难受？怎么会呢。能在直播间当着几万人张口要火箭的人怎么可能有面子问题，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南枝小包甩得哗啦哗啦的，酒杯跟的凉鞋踩着马牙石“哒哒”的，昂首挺胸地回去了。回去的当晚还去楼下小酒馆喝了两杯。
真正难受的人是江淮生。
回到宿舍里，一面洗衣服一面回忆刚刚的事情，真的越想越生气。
她怎么能这样？
一个女孩子怎么能把开房这种事当成是喝咖啡一样随意，而且被拒绝了还能面不改色云淡风轻的走掉！
她怎么想的，她怎么能那么，那么的没有心？
虽然他也搞不清楚自己这么生气，究竟是因为李南枝太不知羞耻，还是感觉自己被冒犯？还是别的什么。反正，他气得是连觉也没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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