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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园(上)

    清晨的第一辆列车准时将朱利安吵醒,昨夜似乎做了一个并不美妙的梦。拉开窗帘,跃入眼前的是雨后的湛蓝天空,轻盈、廖廓,偶尔有发绺似的云翳随风飘散,远方趴伏的灰色群山萦绕着淡紫色薄雾。

    这样的早晨值得消磨时间,得益于协会的身份朱利安享受着酒店最高的待遇,主厨在清晨就为他献上各式餐点。各种奇怪的术式可以让他尽情享受美食,配上隔绝术下的安稳睡眠,朱利安觉得从这两项诱惑中成长到今天的自己真是一个严于自律的好青年。

    在尽情享受的时刻总是会出现意外,协会的办事员送来了最新的消息:赞助商海顿先生有些问题需要协会解决,请距离最近的人员提供帮助。

    所谓赞助商就是为协会提供财力物力人力各项支持的大人物,即使是超脱凡俗的术士与能力者们在生活中也难免需要各种便利的服务,他们就是连接超凡与现实的桥梁。

    赞助商的要求当然要及时得到满足,要是能建立长久的私人关系就更好了,大部分协会人士都是这样想的,除了朱利安。而很不巧这位先生据说目前就住在离这附近的乡下,在有足够能力的人中朱利安是距离最近的那一个。

    自由假期的开端泡影般迅速消弭在这个早上,好消息是难熬的结尾也不复存在了,朱利安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海顿家族是少有的在这片土地位居顶层的原著民家族。西进运动中他们主动与移民们合作,出卖自己的同胞换取了貌似平等的地位;后来的独立战争中他们动员了所有原著民的力量,成为胜负的关键,从此原住民们拥有了真正的平等;在最近的锈河战争中,海顿家族是最重要的军需供应商,借此他们取得了各大港口的特权,发展起航运事业,各大运河与港口的运输线都被他们把持。

    历经战乱与动荡,海顿家族总能在最合适的时间做出最佳的选择,好像早已把握时间长河的流向。而据说这一切的根源都来自于他们的先祖。

    海顿家族的祖先是一名萨满,与一般的萨满钻研诅咒巫术不同,他擅长与这片大地的魂灵沟通,能够预见祸福,洞悉命运。确实在他的一生中总是能够做出最明智的选择,从出卖同胞与外来者达成合作到最早搭上全部的身家支持协会,所有的选择都带来了丰厚的回报。

    他的后代中似乎也会有人继承这种天赋。如同族徽上的野牛一般,海顿的族人现在遍布各地开垦着自己的事业。但家族中被称为海顿先生的只能有一位,他是这群野牛的头领,也是唯一仍然受到大地之魂眷顾的族人。

    护送客人的事情刚刚结束,按规定朱利安有权力拒绝这项任务。但是海顿家族曾和自己的导师有些交情,朱利安还是把到访海顿庄园摆上了日程。幸运的是酒店刚好可以为贵客们提供短程的接送服务。

    昨夜刚下过雨,空气里发散着好闻的青草气味。车窗外的电线像是银光闪亮的琴弦沿着晴朗斜悬的天空滑动,驻足翻飞的燕子如同弦乐里流淌出的音符。

    虽说是乡下,但是通向庄园的路修的平整结实,在雨后仍然能够承受汽车通行,宽度也足够四架马车同时通过。

    路上往来的车辆不算多,陆续经过的都是些邮政马车与载着货物的大车。这条路是海顿家族修建的,除了庄园还通向几处猎场。现在还没到狩猎的季节,到那时城里人的轿车会在这条路上挤得动弹不得,酒店的司机这样向朱利安解释。

    越过高高的山坡,在层叠的绿色中能看到片灰色的影子,那里就是海顿庄园。

    庄园四周围绕着丰茂的草甸,在这个季节它们変得庄重深沉,如同军装上熨帖威严的领襟,背后是片广袤的湖泊,在阳光下像是枚闪亮的银章。

    据说曾经有条大河在此奔流不息,原著民们相信从那条河的流水声中可以聆听命运的回响。

    这是现任海顿先生居住的地方,也是他第一次承蒙先祖启迪的圣所。每年他都会在这里度过夏季,只有真正受到他认可的客人可以来到庄园。

    显然海顿先生没有只把希望寄托在协会上,庄园里朱利安惊讶地见到了位熟悉的朋友,来自法皇厅圣事部的沃森神父。

    他与朱利安在中学时相识,又一起在博洛尼亚大学修习,目前常年混迹于显贵们的社交圈,更准确的说是贵妇们的深夜交际圈。

    朱利安对此毫不奇怪,毕竟在大学时期这些就已经显露了征兆。再严苛的画家也不能从他的容貌里挑出瑕疵,一头耀眼的金发像是灿烂的王冠。当他笑起来时,再紧皱的眉头都会为之舒展。

    尽管当时沃森对于占星术一窍不通,他的夜晚应该从来不会有什么闲暇关注星星,但是负责课程的女教师仍然在他的学年总结上留下了“最美的晨星”这样的批语。

    和朱利安不同,沃森却好像早已预见到自己的到来,只是点了下头表示问候。

    朱利安知道这是他的习惯,对越是亲近熟悉的朋友越不会在乎礼节,繁琐细致的礼仪对于沃森来说代表着疏远与戒备。可一想到这样的人现在正供职于圣事部,负责法皇厅的礼仪与训令,朱利安的心里就有些微妙的恶趣味。

    除了沃森神父,还有一位自称为安东的萨满。庄园里没人认识他,但是海顿先生先前已经向仆人们交代过这位客人的到来,他的手上还有海顿先生亲笔写就的邀请函,这是贵重客人的凭证。

    萨满现在很少出现在人们面前。原著民崇拜自然,相信万物有灵,认为这片大陆有着自己的意志,也就是他们口中的大灵。而萨满们相信自己的力量来源于大灵,曾经是大灵的追随者和这片土地的守护者。不过现在看来这两项职责他们都没有做好。

    萨满的真名总是不为外人知晓,他们相信名字具有魔性,关乎真名的诅咒会被镌刻在命运中而无法逃脱。

    这位自称为安东的萨满看起来已经到了与死亡抗争的年纪,干枯黯淡的白发裹在黑色罩衣里,干瘦的脸好像仅仅是在颅骨外蒙了层皮,紧皱的皮肤让人想起沙漠的蕨类植物。他没有和任何人交谈,保持着一种超脱的沉默。

    陪着客人的是洛克菲勒先生的小儿子乔,一位健壮的青年。他参与家族的船舶运输业务,几天前刚结束了一次远洋航行,也是在今天赶回到庄园。

    除了强健的体魄,朱利安敏锐地察觉到乔的精神也比普通人更加坚韧,像是经受过术士的冥想训练。但是提供这种训练的学院在从前有许多,这算不上奇怪。

    丰盛的宴席已经准备妥当,只是主人迟迟未露面。“欢迎各位的到来,先生昨夜身体不适,今早才睡下,实在抱歉不能陪各位用餐了。”满脸歉意的仆人是这样解释的。

    这倒是在朱利安的意料之外,借口未免太过明显了些。他以前也见过几位赞助商,他们在平凡的世界里已经位居目迷四方的高处,站在金钱与权力的峰顶。但是随着他们站得越高,就越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协会的存在就像天空的闪电与雷霆,提醒他们时刻保持畏惧。

    在面对来自协会的精英时赞助商们总会带着发自内心的的尊重,有时或许有些轻微的矜持或自傲,却从来没有这样不近人情的冷漠。

    乔也觉得有些难堪,他也是在今天回到庄园,稍早些得知了这件事,还一直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

    幸好宴会的餐品无可挑剔,有些新鲜的食材朱利安甚至都分辨不出来,还是在乔的介绍下才知道来自附近的猎场与林地。

    乔又及时地把话题转到了航海上。异国的风情、海洋的风貌、水手的生活,这些故事在他嘴里变得生动风趣。沃森都已经开始认真和乔商量商讨起新手出海的注意事项。

    “海顿的命运将要终结。”一直沉默不语的安东忽然打破了宴会的气氛,对着乔说出了荒谬的发言,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又带着一种怪异的韵律,像是盘桓在阴影下吐信的毒蛇。

    “背叛大地之人的灵魂会被束缚,永远不得安息。”安东站起身来,凝视着宴会厅里挂着的巨幅挂画,干瘦的双手高举过头顶合拢,如同虔诚祈祷的信徒,双眼中尽是狂热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