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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风语20

    两人说着话赶到永昌殿时,正赶上萧尧在为他与萧逸的这次见面做总结陈词:“看在你我兄弟的情分上,朕暂且不追究你擅闯之罪。可朕也不想再听你胡乱攀咬,一会说有人传旨诏你进宫面圣,商议抵御魔界来犯之事;一会又说你进宫后遇见一个冒失的小宫女,她与你撞了个满怀,把你装在怀里的圣旨弄丢了。朕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去召集兵马,戍守皇城;要么,你喝了这杯酒,出宫回府。”

    “臣也再次申明:召集兵马没有问题,可这些兵马不能用来守卫霓凰城!眼下已有六万禁卫军驻守霓凰城,且这六万人个个都能以一当十,根本没必要再增添人手。该添兵添将的是边疆!边疆不保,就是再多六万、六十万人也守不住一座孤城!”

    “你敢诅咒朕!”

    “臣绝无此意!”

    萧尧静静地注视着萧逸,眼底闪过一抹凶光,但随之而来的浓浓倦色又将那凶光吞噬得一干二净。他看向窗外,目光在黑暗中游弋。过了很大一阵,他回头看着萧逸,看着萧逸那一身鲜亮的盔甲和他挺拔的身姿,再和煦的春风也吹不散一丝他眼中冰冷的杀气:“明天的朝会上,朕不想看见你。”

    颜槐玉将酒杯放到萧逸面前,躬身道:“圣上,夜深了,您该回宫了!”

    澄碧的酒淡淡的香,映照出萧逸已不年轻的面容。他惨然一笑,朗声道:“臣就此拜别圣上。愿圣上万寿无疆!”

    “圣上!圣上!”萧思源不管不顾冲进殿中,跪在萧逸身边,对着萧尧又是行礼又是磕头:“求圣上开恩,饶恕我父王!我父王性情刚直不会说话,但对圣上忠心耿耿,从无二心。还求圣上网开一面,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源儿?!你怎么来了?”萧逸不停使眼色,要萧思源赶紧退下。“皇宫太大,四周的环境都差不多,你是不是走错路了?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还不赶紧回去!”

    “思源,你不是早就出宫去了么?”萧尧的目光在父子二人的脸上打了个转,换了副笑脸,很是温和地问,“谁带你进宫的?”

    “是我自己贪玩,错过了出宫的时辰,被锁在了宫里。我不敢去清和宫住宿,怕惹母亲和淑妃娘娘不高兴,便壮着胆子四处瞎逛,逛来逛去就逛到了这里。”萧思源边说边把头磕得砰砰响,“思源死罪!请圣上责罚!”

    “年少贪玩,哪里就是死罪了?朕年轻的时候也犯过这样的错。起来吧,朕不罚你。”

    “谢圣上隆恩!那我父王……圣上是不是也不罚他了?”

    “你是你,你父王是你父王,岂能一概而论?你不要掺和这些事,速速出宫去吧!免得明日你母亲知道了又要打你板子。”

    “圣上说得对,朝堂上的事小孩子不能参与。你快回家去!等圣上安排好边疆事务,父王也就回去了。”

    “父王不走,源儿也不走,源儿要跟父王在一起!”萧思源斩钉截铁地道,想来已打定主意与萧逸同进退,绝不一个人出宫。“父王,咱们是父子!您在哪,源儿就在哪,源儿不要跟您分开,您就不要赶源儿走了!圣上,求您开恩,放了我父王吧!”

    “你这是在威胁朕?”萧思源的态度刺痛了萧尧的某根神经,他想除掉萧逸的心思越发坚定了。“你父王犯了死罪,若没人替他去死,朕也不好宽恕他。不然,坏了规矩,朕还怎么当这个皇帝?懂事的话你就出宫去,不要让朕为难。”

    “是不是有人替父王死,圣上就会赦免他的死罪?”

    “是。只要有人替他去死,朕就免去他的死罪。”

    “圣上说话可算数?不会人死了您就不认账吧?”

    “你什么意思?你想替他去死?别犯傻了!你还这么年轻,有大把的好时光等着你,你怎么舍得就这样窝窝囊囊地死去?再说,你死了,你母亲要怎么办?”

    “母亲有母亲的活法,不敢劳烦圣上操心。圣上会赦免父王吧?”

    “自古君无戏言。朕岂会赖账!”萧尧早已看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凉薄与背叛,更是看轻了人心的真与诚,根本不认为萧思源真有胆为萧逸去死,不过是年龄小,拎不清轻重,又仗着自己对他宠爱有加而任性胡闹,想逼他放人罢了。这一向朝中就有人说他对萧思源太过宽纵,他正愁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敲打萧思源,做做样子给那些人看,没成想萧思源倒主动送上门了。这可真是瞌睡了来枕头——想什么来什么。“你死,朕就饶了他。”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萧思源说完抓起酒杯一饮而尽,动作之快,快到萧逸和萧尧都还没反应过来,酒杯已被他扔到了墙角。“酒,我喝了。我父王可以走了?”他直勾勾地盯着萧尧,眼神决绝。

    “你……你!好你个小畜生!”萧尧气急败坏,一脚踹翻萧逸,直将他踹到柱子旁才停了下来。“你养的好儿子!”

    萧逸顾不上君臣之仪,手脚并用爬回萧思源身边,用手去抠他的嘴:“源儿!源儿,傻孩子!吐出来!快吐出来!”

    颜槐玉跺脚道:“这可怎么是好啊!这可是见血封喉的药,没解药的!”

    “萧逸,你坏了朕的大事!萧逸……”萧尧越说越气,提剑朝萧逸砍去。“既然你们父子情深,那就一起去死吧!”

    “圣上!不可!不可啊!”颜槐玉忙上前一把抱住萧尧,凑到他耳边急急低语,“这要是闹起来,惊动了四方,皇家颜面就扫地了!”

    “朕先杀了他,回头再来考虑颜面问题!”

    颜槐玉见软的不行,忙招呼几个贴身太监将萧尧架着走了,留下萧逸父子在空荡荡的大殿中话别。萧逸坐在地上,抱萧思源靠在怀里,热泪长流:“傻孩子,傻孩子……你这是何苦啊?父王不值得你这样的!”

    “值得!”萧思源忍住心头剧痛,擦去萧逸的眼泪,笑道:“能为父王消灾挡难,源儿很开心!父王,您是统率千军万马的王者,护国的柱石,您不能有事,也不能哭!”

    “我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还当什么柱石,做什么王者!我就是个窝囊废!”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护不住我,不是您的问题,是坐在上面的人没有天良!”萧思源从怀里掏出一枚果子和一个小瓶子,“听野烟姐姐说,这果子是新到的贡品,连圣上都很难有机会吃到,您尝尝看。瓶中的花籽是千色罗刹,我总算是给您采到了!”

    “别说了!”萧逸与萧思源额头抵着额头,哭道:“父王对不起你!对不起……”

    “父王,别说对不起,您没有对不起我,也没有对不起别人!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还有那些伤害您的人!”萧思源咳出几口黑血,眼神已有些涣散。“父王……父王您可知道我为什么总是不断惹祸么?您长年累月地练兵,母亲则一年到头忙着操持王府事务,你们都太忙了!忙到咱们一家三口想凑齐了安安静静地吃顿饭都是奢侈。后来我发现,只有我犯错了你们才会放下手里的事,陪在我身边。于是,我就到处惹是生非。我知道那样做不对,但是父王……我真的太想和你们在一起了!哪怕是被你们训斥,被你们惩罚,我都是开心的!请您看在源儿本无坏心的份上,原谅我从前的荒唐顽劣,好么?别怪我坏了您的好名声,也别怪我以这种方式索取你们的关爱。”

    “你别乱想,父王从来没有怪过你!父王明天就辞官,带着你和你母亲离开霓凰城,找一个你喜欢的地方安静生活,好不好?以后,父王天天陪着你,陪着你骑马打猎,陪着你栽花种草,陪着你喝酒赌钱……你想做什么父王都陪着你,绝不离开半步!”

    “源儿……源儿谢谢父王了!”萧思源抖抖索索地将碧瑶春晖子母剑装进萧逸怀里,咧嘴笑道:“这是我最喜欢的剑,从不曾示于人前,留给母亲做个念想吧!”

    “既是礼物,理当由你亲自交到她手中。你坚持住,我们这就回家!”

    “我恐怕是……做不到了!”萧思源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抓着萧逸的手道,“父王,这一世,我们都过得太匆忙,太潦草,太悲伤,也太绝望了!下辈子,让我们做一对平平凡凡,真真正正的父子吧!到那个时候,还请父王真心实意疼源儿一回……父王,替我转告野烟姐姐,倦鸟……归巢了!”

    “好!好……父王一定替你转达!你可还有什么愿望?”

    萧思源已经说不出话来。他想起那日与莫待分别时的情景,遗憾涌上心头。早知再也不能相见,当时就应该好好的告别。如果时光能倒流,我想大声对他说:得友如君,我心安乐亦无惧!可惜,来不及了!他望向窗外,那里斜挂着一轮残月和两三点寒星。他想起初见野烟时,他还年少。那天晚上也有月亮,空气中也飘着淡淡的菊花香,还有小宫女们欢快甜美的笑声。野烟抱着花束踏月而来,灵动的身姿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好看……他缓缓闭上眼,一丝血迹将他的笑容凝固在唇边,再也没有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