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呼仁律去寒潭

    从呼仁律特意放在岸边的上衣和鞋袜，以及他从头到脚湿漉漉的样子来看，呼仁律是在进入寒潭中后，出来时中箭而亡。这不仅出乎沈如意意料，也出乎了呼府的意料，呼仁律这样一个实心眼儿，老实巴交，没什么坏心思，从不主动招惹别人的人怎会有如此遭遇。与霍承尹的婚约一事，沈如意还没有想到好的解决法子，她突然想到她曾拜托霍承尹解决那些流言蜚语，莫不是他用逼呼仁律下寒潭的法子，报了那日她牵他的手一起闹灯会的仇，然后又射杀了他这个流言蜚语的半个源头？若是霍承尹所为，沈如意相信他有法子使这成为无头公案，也让那些百姓心中有无根无据地猜测，使得他们忌惮，不敢再乱嚼舌根。对了，霍承尹也受伤了，还未关心他怎么受的伤，呼仁律是会些武的，如此看来霍承尹在与他的打斗中受伤也属正常。这么想着，沈如意感觉到一股凉意从心中泛向四肢百骸，使她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片刻冷静后，转过身面对呼仁律的棺椁时，她的泪水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了下来。

    有小厮清亮亮的嗓音报道：“三皇子霍承尹前来祭奠。”

    沈如意冷冷地望着他，他竟然还敢来。霍承尹面色苍白，唇已尽失血色，但依旧如平日一般镇定从容。若不是知晓他不久前刚刚扶着墙吐出一口血来，倒还真看不出他在强撑。“呼大人，仵作可验过那箭？能否看出出自何处？”

    “谢三皇子关心，仵作确实验过那箭，但造型再平凡不过，看不出出处。”

    沈如意心中冷笑，你这问题又是问给谁听？你若有心，自然无法让人看出箭的出处，沈如意闭眼片刻，让泪水盈在眼中不再落下，“三皇子，昨日午时三刻你在哪里？”

    沈如意的这个问题让呼和苏蹙眉看着霍承尹的神色，不清楚为何沈如意会突然对堂堂皇子，她的未婚夫婿这么问。午时三刻是仵作推断出的呼仁律死亡时辰，难道堂堂皇子竟然不顾与北疆的情势，为了沈如意与呼仁律的交情，为了些流言蜚语就杀了儿子？

    “你这个问题是在怀疑我？”霍承尹说着，紧紧抓住沈如意的手腕，沈如意吃痛，霍承尹松开她，但他也并不好受，脸色苍白，就似刚刚那一抓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因为呼仁律的灵魂又在与他撕扯，没有比这种感觉更糟糕。霍承尹向来说一不二，他若想平息一件事，需要徐徐图之的话，他有的是耐性按兵不动，抽丝剥茧，直到一击即中。若是权势可以令这件事变得简单，他也会毫不犹豫。现在这种情况，显然无论怎样都行不通。他很愤怒，然而只能在心中怒斥，且当下这是一种毫无用处的怒斥，徒留一种无处着力的无力感在心中蔓延。

    沈如意也诧异地发现眼前这个男人的眉梢眼角竟似有种无奈在悄无声息地游走蔓延。然而很快巨大的忧伤就铺天盖地，滔天洪水一般冲散了她的这种怪异的直觉，沈如意不作声，只执着地等待着他的一个答复。

    果然，这个男人不会这么快认输，他很快又冷笑了一声，“我若想杀呼仁律，岂用亲自取寒潭边动手？沈如意，到底是你在低估本皇子的智商，还是你忧思成疾，神智错乱了？”

    这话倒是真话，若他想要了谁的性命，的确用不着亲自动手，但昨日午时三刻他确实在寒潭边。

    如今坊间那些甚嚣尘上的闲言碎语自然不止出了趟门的沈如意能听见，呼仁律为此苦恼已不止一时半日，这么好的姑娘，自己生平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好友，怎能让她因与自己的交往落得如此。

    呼仁律去了寒潭边，他徘徊在那里，若是他有本事能解决这寒潭内的怪异该多好，这样的话，就可以趾高气昂地宣布，我与沈如意从前的交往都是为了想法子帮百姓弄明白、解决这寒潭中的问题，且多亏了从前我们的努力，现在我才得了解决之道。这样真正去除了百姓心中的一个疙瘩，人人欢欣鼓舞，感恩戴德，谁还会那么在意他所说之话的真假，自然会更倾向信任他。此时呼仁律很想进去一探究竟，可他实在不知道凭借一己之力，进去了，除了遇到怪异现象，将自己吓个半死，到底怎样能解决三百年来都无人解决的问题。灯会之后，他不止一次来过这里，试探着向寒潭中走几步，可每每都因水漫过腰际时，强烈的心虚感而折回了，实在对自己无从有信心。

    这次呼仁律来寒潭前，曾有位老乞丐与他攀谈，“小伙子，你莫不就是灯会那日在寒潭遇鬼的人？”呼仁律当时不自然地点了点头。“那寒潭水质寒凉，据说是因为在沧海桑田的变化中，水底皆是终日不见阳光，只留阴冷气息的岩石造成的。如果人能下得那寒潭，运气好，说不定能从那岩石中发掘出宝石来，那样的宝石对女孩子来讲，是何等珍贵的礼物啊。”对女孩子来讲是珍贵的礼物吗，如果这样的礼物能作为意儿的新婚之礼，该多好，是否也能弥补一些因我们的交往带来的对她的伤害。这寒潭之中到底有什么秘密？呼仁律再一次下定决心试探着向寒潭中踏出了一步，潭水名副其实冰凉深入骨髓，呼仁律不禁打了个冷颤，这次他觉得自己踩到了什么东西，软糯糯地硌脚，莫不是踩到了妖怪，他大叫一声跳起来。心绪平稳后，站在岸边定睛一看，原来是个不只是道家的法器，宝葫芦状，上面贴着黄色的符纸，在经年累月的浸泡下已经发软，一只小螃蟹从下边不紧不慢地爬了出来。在寒潭的岸边偶尔看见经幡、符纸一样的东西也不奇怪。自从这里发生怪象，历经三代君主，每代新君主都会请来道士、和尚作法，力求平息这里的问题，然而不论来多少和尚、道士，他们都会铩羽而归，不了了之。最初还会有人时时守在这里，但发现寒潭中的这股强大又奇异的力量通常只会令进去其内的人产生可怕的，不知是真是幻的景象，只要保持一份坚定意志，不不知死活强行继续深入，便可平安无事，慢慢的，也就对世人警告一番，对这里放松了警惕，只很偶尔有修习术法的胆大之人来小试牛刀一把而已。

    大禹朝在三百年前除了出现寒潭怪象，还在不久之后出现了可扭转乾坤的猫眼灵石的传说。有寒潭怪象在先，猫眼灵石一事让人相信不是空穴来风。很多人曾一度对道家的降妖除魔术法，但道家从更早的时候已经走了下坡路，且并不是人人都适合修习术法，这许多的人中十有八九被拒之门外。而后道家修仙术法之类越来越落魄，人们终于发觉在现世现状下安心安稳过好自己的日子最要紧，不再追求什么飘渺的术法。不过现在呼仁律显然没法再安心安稳过好自己的日子了，他见自己只是踩到了一个旧法器而已，嘘了口气，想想沈如意明媚的笑容，他们作朋友那些开心的，对他来讲珍贵无比的日子，暗自下了一百八十个决心，还是决定继续探险一番试试，若也遇上实在无法对付的幻觉，便再另寻他法。这么决定后，呼仁律发现内心竟然一股狂热奔涌，紧接着便是前所未有的，释放些许压抑的轻松。他不再犹豫，向寒潭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