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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打秋风

    她看看四周没人,压低声音道:“你今天先去登门拜访大先生,求他留下来,不要走。”高柏辉道:“这个,大先生的性子,姐姐也知道,执拗得很。”德琳抿嘴道:“可他拧不过你。”此话一出,姐弟两个都笑了。

    原来这位大先生膝下无子,很喜欢男孩,虽然和高柏辉有主仆之分,打他在孩提时代,独对他特别优厚,哪怕生气时,发火时,但凡看到这个粉妆玉琢的孩子,就乐得眉开眼笑。德琳的计划是这样,一方面由弟弟出面挽留大先生,免得高府账房成为赵英奎独占的天下,否则今天为了一己之私败坏大局,日后必然后患无穷,另一方面,就是由她代为筹集那五千两银子。

    可这笔钱不是个小数目,为了让高柏辉相信,德琳特地从箱子里拿出她的珍爱来,这是一样戏台上的旦角行头,类似于宫装女子的凤冠,沉甸甸的花冠上镶嵌着各类头花,材质有珊瑚、松石、珍珠不等,尤其可贵的是上面仿制的花朵须叶和枝权,都用细细的银丝铸造,弹性很大,稍微轻轻一动,立刻左右摇摆,充满了动感。

    高柏辉良久不语,德琳原想问他难道是不满意,却见弟弟眼里噙着两包泪,她吃惊道:“这是为啥?别叫丫鬟看到了。”原来德琳爱看戏,也会唱几出,所以在她15岁生日时,高锟特地送给女儿的礼物,就是这顶凤冠。德琳一直将它爱若珍宝,别说偶尔客串唱戏时不肯用,就连看也不给外人看一眼。如今她二话不说,主动拿出这宝物来,必然是存了拿它当钱的打算。

    高柏辉感激之下,这才红了眼睛,德琳一想就明白了。她对弟弟语重心长道:“咱们家统共就你一个男孩,今后还是要好好读书,要不然将来手拿不得四两重,全家人凭什么指望你?”

    等送走了弟弟,德琳把凤冠放好,便来至二太太房中,她大概正在拾掇冬装,床上推满了冬天用的搭配皮袄的袖笼,紫貂、灰鼠、玄狐,叫得出名堂的珍贵皮裘都有,总有十几个。

    二太太见了她,说:“你看看可有什么喜欢的,尽管来挑几个。”德琳知道柏辉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她,故此二太太才要刻意讨好自己。德琳笑道:“我冬天也不穿皮袄,要这个做什么?”见二太太讪讪的,德琳又道:“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今天这事都担在我身上,并不是为了别的,阿玛公务繁忙,我不忍让他为这些家事操劳分心。”

    二太太忙道:“你向来是孝顺的,柏辉有你这样的姐姐,连带着我这个做妈的,也省了多少心。”德琳道:“先别谢我,这事指不定还要借您的力,若伤了您的面子,也请一力担待,反正目前最要紧的,是帮柏辉把这道关过了。”二太太有点迷糊,不大明白德琳所谓“伤您的面子”又暗示着什么。她正纳闷,忽听有人来报,说是账房上的赵英奎求见,二太太看眼德琳,眼神颇有求助之意,德琳安慰她道:“我在这里不走,有的话,您听我来和他说。”

    等到赵英奎进了屋,一眼就瞥到德琳,连忙捞起袍衬下摆请了安,然后才对二太太说:“有件事,要报给二太太知道。”他顿一顿,接着说:“是您沧州的乡亲们,说他们那里受了灾,上门来打秋风。”这种事对于大户人家来说是常有的,之所以特地报给二太太,是因为那些个沧州乡亲,不仅有同乡,还有不少她娘家亲戚。这些人,其实日子不见得坏,但时常钻头觅缝,得以从高家搜刮些银钱补贴家用,高锟一是不计较,二是要照顾二太太的颜面,从没有让他们空手而归。

    二太太关心道:“老爷怎么说?”赵英奎看眼德琳,说:“老爷说这事只管问您和大小姐讨主意就好了。”二太太向来很维护娘家,又恰逢儿子遭事,她自己那点体己银子恐怕难保,并不想拿出去,她说:“往年都是给多少呢?”赵英奎说:“500两总归有的。”

    做人但凡手头不硬,口头上就不能不软,她眼巴巴瞅着德琳,试探道:“今年这地动闹得很大,不如多给些,也好资助他们过日子。”德琳没直接回这话,而是问赵英奎,说:“我听人讲,他们来时,说过一番话,好像不大好听。”赵英奎自然知道她所指为何,不过当着二太太的面,不好直说,就支支吾吾不言语。

    德琳笑道:“我听他们有人讲,反正高锟做了这么大的官,赚的钱几辈子也花不完,不拿出来多做些好事,堆在那里也没用。”二奶奶的脸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她挣扎道:“不至于吧?是哪个说的?”

    德琳不理会她,继续盯着赵英奎,其实这些话本身就是他嘴快给散出去的,账房里如今只有他一个人管事,真要追究起来,终归能查到是谁嘴上没落锁。这种行为,对于账房先生来说尤其是大忌。赵英奎急于撇清,忙道:“二太太、大小姐,这话不知从何说起,我反正是没听到过的。”

    德琳笑笑,对着二太太说:“不如我出个主意,这回咱们出一千两银子,比往常还要高,但钱是直接捐给沧州善堂的,并不落他们的口袋,他们想用就直接去善堂支取,毕竟受灾的情况,本地人最了解。”

    赵英奎心想,这招挺倒是很解气,亦不会落人言拴,那些来讨钱的人必定吃了哑巴亏也没出诉苦。二太太至此才明白德琳刚才那句“伤您的面子”是什么意思,她心里虽有老大不乐意,奈何有事要求德琳办,也明白她不是刻意针对自己,于是勉强点头说:“如此甚好。”

    等回完了这件事,赵英奎就要走,德琳喊住他,说:“还有件事,要问问赵先生。”她说:“听闻大先生要走,他管账那么久了,我们总该有些心意表示,对吧?”说这话时,她那双黑亮的眼睛恍如阳光直射寒潭,令人觉得深不可测。赵英奎心虚道:“大先生把他管的账都交待明白了,说只要把薪俸了解,他什么都不要。”

    以赵英奎历来对大先生的排揎,可以推想大先生说这话时的生气态度。德琳板起面孔道:“二先生,你也算高府老人了,做事怎么能这样?账房是多重要的职务,怎么不通知声我阿玛?再说,人家在高府做了十来年,就这样叫他走,外人会讲高府无情无义,以后谁还替咱们实心办事?”

    一席话说得赵英奎哑口无言,心想难道是德琳不信任他,故此才对大先生的主动请辞心怀疑窦?

    德琳察言观色,见他神情不安,又笑了,她说:“赵先生不要误会,以为我是特意来找你的茬,我是个没出阁的姑娘,见识少,历练更谈不上,但做事还是讲公平,论道理的。”赵英奎寻思,从刚才她回掉二太太娘家人的事儿上就能看出,也许今天这位小姐,并不是刻意来寻他的不是。

    想到这一点,他释然道:“大小姐讲得很有道理,我就去见大先生,尽力请回他,若是他非走不可,也势必让他心里舒坦些。”

    德琳心道,恐怕这回不舒坦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