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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鱼王

    即存了这个心,杏眉告诉自己:我偏要叫他不能看轻!于是她果真收起懈怠,除非花云魁有差事派下,她时常站在后台认真看戏,有不懂的,便向花师傅求教,平常大家都练功时,她也跟着练,大家休息时,她就一个人找个僻静地,依依呀呀地唱,或是对着镜子练身段。最难的是那些戏词,虽美,却及繁琐,好在她肯下功夫背,慢慢地那些词曲便都稳稳当当地深揣在她心里。

    这天午后,杏眉一个人来到河边,想起昨晚花云魁那出戏,不由细细唱起来,几遍过后,总觉得少点韵味,再唱一遍,嗓子觉得有些干呕了,奈何仍不得要领。

    心里正着急,就听见脚步声响,有人在背后说:“照你这个学戏的法子,不出半年,嗓子都废了。”杏眉回身,见余少棠望着自己。她本有些怯他,再受不了这句话里冷眼看人的嘲弄,多日来积累的委屈轰然爆发,竟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的哭毫无预兆,把余少棠吓了一跳。

    杏眉见他眼中露出不耐烦样,自己也觉得难为情,奈何眼泪都出来了,接下来说话声也变得哽塞异常,整个人简直无法收场,她一面流泪,一面想,今天在余少棠面前的这场痛哭,是多么地伤自尊啊,简直比他在珊瑚面前骂她还令人屈辱。

    余少棠教训徒弟次数虽多,但从来没遇过人这样敞开水闸般的眼泪狂飙,一时之间手足无措,欲摆出师傅的威严来吓唬她,觉得不妥,又想好言柔声安慰,奈何张不来口,只好低声道:“这一哭,别人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杏眉泣不成道:“难道不是?也不知怎么得罪了余师傅,左右叫你看不顺眼,或者是觉得我曾经看见不该看的,所以非要赶我走?”

    情急之下,连“您”也忘说了,还连带着把存在心底已久的芥蒂说出来。余少棠一听这话,果然不言语,沉默良久才道:“上次的事,我欠你人情。”杏眉心道“不好”,难道余师傅以为自己在要挟他?她强忍住泪水,忙道:“天地良心,我从没想过什么‘人情’,你爱信不信!”余少棠见她眼睛哭得烂桃一般,偏口中还那般要强,微笑道:“信,我极信!”

    因见杏眉不再啜泣,余少棠才徐徐道:“这也是我的过失,上次只说该用功,却没有指点你明途。你肯下劲,我都看在眼里,但咱们唱戏的人,坏了嗓子就是坏命根子,所以我今天过来只想说,即便是苦学,也得用巧劲。”

    杏眉知道自己先前误解了他,泪水方渐渐止住。余少棠诚恳道:“我对徒弟们,一向要求高,有时难免心急,你想想,徒弟们的水平不一,假如禀赋高、悟性好,祖师爷传下来的技艺便被发扬光大,如果你们悟性差,又不肯下力气,再过几年我老了,咱们这班子哪里有立足之地?”

    杏眉忙道:“余师傅哪里会老,您还能在戏台上唱到几百岁呢!”余少棠大笑:“活到几百岁?那不成了王八?”杏眉听了这话,忍俊不禁,终于笑出声。余少棠道:“咦,起先还哭得哇哇叫,这么快就又笑起来?”杏眉这才明白刚才他是故意逗自己。余少棠见她神色释然,也舒了口气,道:“回头我跟你花师傅说,让他抽空多教教你。”

    眼看着春闱将至,全国各省的学子们齐聚京都,或是忙着结亲交友,或是忙着钻营投机,也有那自诩才华满腹的,不屑于如众人那般庸碌奔走。比如汪博深,反而忙中偷闲,一个人来到郊外的云居寺闲逛。离这云居寺外十里处就是胡良河,沿岸杨柳依依,微风徐徐,汪博深觉得风景好,就把马交给童儿,自己沿着河边一路独行起来。

    这胡良河边是及缓的斜坡,虽然水还颇凉,却有几个人挽着裤脚站在水里,只顾把双手插入水里,慢慢地向深水处摸。汪博深觉得有趣,就走近盯着一个人看,忽见他双手闪电般举向空中,手里竟举着足有一尺来长的大蚌!那大蚌呈灰黑色,还带着河泥,众人皆欢呼,汪博深也鼓掌叫起好来。

    等他又朝前走几步,就见一艘小船打西边缓缓驶来,船头立着一个少年公子,衣饰华丽,面孔俊美,正挥着手里的鱼竿朝前甩,那条鱼线笔直地向河面远处飞去,然后扎入水里,小船这才停下,那少年遂笑眯眯的盘腿坐在船上。汪博深也喜欢钓鱼,他见那鱼竿比寻常的要粗,也更有韧性,一看就知价值不菲。那少年似乎没有耐性,片刻便焦急起来,这时舱内有人叫他,少年转过面孔,安心听完那人的话,大笑几句,这才又继续钓起鱼来。汪博深本想走开,忽然见到岸上人都瞪起眼,齐声喊道:“大鱼!吊到大鱼了!”

    果然,河里似乎有条体积极大的家伙,拽着那少年的鱼线就朝远处游,等到少年把鱼线都放完了,那鱼还在挣扎,眼看是要拼了命。有人喊:“快铰了线吧,这鱼太大啦。”可是那少年根本听不进去,等到鱼线瞬间成了直线,鱼竿也成了与河面水平的角度。

    再接着,船夫只好摇动船桨,让船缓慢移动,那少年早红了眼,只管攥着竿,跟这条鱼较上了劲儿。只见水里的大鱼挣扎着,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一会儿从水里跃起,一会儿又扎进水中。足足闹了一炷香辰光,鱼的劲儿用光了,少年才慢慢收线。这时船已经靠岸,围观诸人见那鱼还不住打挺,鱼嘴几乎被钩豁了,不由啧啧生叹。汪博深也挤在人群中,不无可惜地想,再坚持片刻,兴许这鱼就可以重回河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