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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言逝

    “言公子,快猜猜这次我带的是什么酒。”

    身后响起沈荣的声音,那次之后我便托人告诉他,就诊不必,有美食美酒即可。正好我已无法进食,沈荣便要把整个柳城的酒家都翻了个遍。

    “是绿蚁浮吧。”我说。

    沈荣笑着说:“言公子果然厉害,还未尝过,便知道了。”

    “闻着味儿便知道了。”

    沈荣从桌上拿起一个茶盏,斟上小半杯递到我手边。

    “好香。”我向前倾身一闻,满满的醇香缭绕,确实是好酒。

    “来来,既是好酒,那这一壶可全交给你了。”

    “浪费了啊。”我看着杯中酒说。

    沈荣面上的笑容凝固在那里,我又说:“我想见见水息。”

    “好,过会儿用完膳,我就带水息来。”

    “现在吧,正好有酒,把大家都叫上吧。”

    沈荣轻轻嗯了声便走开了,我沉醉在这阵阵酒香中,有些乏力。

    “霓裳,霓裳……”感觉有人轻轻拍着我,夹杂着一股暖暖的气息自背心传入。

    睁开眼,我看到了水息和沈荣,他们身后跟着老管家和两个丫鬟,还有顾沄亭。

    自那日诊脉后,我未再见过他。如今,他又换回了那件青衫。

    “瞧我,这么一会儿就睡着了,酒没凉吧?”

    “没呢,还热着。”青冥转过身说道。

    “那就好,尝尝吧,闻着就知道定是好酒。”

    我拿起酒壶,倒出一杯却有一半洒在了桌上,背后的气息加重了些。

    我把酒杯放在水息面前,她只是怔怔看着发愣。

    “怎么,不喝吗?”我问道,记忆中似乎从没见过她沾酒,只是从前尝过一次她做的梅子酒,酸中带着一股清爽,半点不涩嘴,还有些甜味。

    水息被我一问,猛地拿起酒杯,一仰头就喝尽了一杯。

    我笑道:“倒不知你这么能喝,跟沈荣学的吧?”

    “是你教的。”水息低着头说,“我第一次喝酒就是你让我喝的。”

    “有吗?”我一边回想一边摇头问道。

    水息点了点头。

    “我这脑子啊,记不清了。”

    “言公子——”水息把头埋得更低了,声音有些呜咽。

    “好久没听你这样叫我了。”我笑叹道,“水息,你还活着,真好。

    我又说道:“这外面的酒再香,也比不上自家的。”

    水息会酿酒。沈府里的杏花是酿酒的好材料,水息在出事前似乎备了不少,也不知这酒酿没酿成。

    “知道公子惦记,再有几天就能尝了。”水息笑着说。

    “可有我的份?”青冥问。

    “当然有了。”

    我看向青冥说:“晚两天再走吧。”

    水息看着我问:“你要走?身子还没好要去哪里?看大夫吗?”

    “嗯,去看大夫。”我点点头说。

    “哪里的大夫,能请来吗?言公子身子这样弱,哪禁得起颠簸!”水息问向沈荣。

    “额…那大夫他…他不轻易出山,所以请不到。”沈荣有些为难着说道。

    水息扯着沈荣的衣袖:“那你想想办法嘛。”

    “这…这我想过了,人家不肯啊。”

    “那大夫肯定是世外高人,淡泊名利,清心寡欲,你是不是说什么送银子送珠宝这样的话,惹人家生气了!”水息急道,“也不对啊,你这几天都没出府,难道是派下人去的?那怎么行啊,会让人家觉得你没有诚意!”

    水息的问题一个个抛来,让沈荣应接不暇。

    “哎呀,你快说,是不是你哪里做错了,惹得人家不高兴,才不愿给言公子治病,你快说啊!”

    “我…我…”沈荣被问得一脸无奈,有些求助地看向我们,而那两人似是商量好般的都不接话。

    青冥歪着头看着他们,一副看戏的样子。顾沄亭索性看都不看,拿过桌上摆在一起的空酒杯,一个一个分着。分到二人面前时,水息没有在意,但沈荣,我分明看到他嘴角一抿,一张脸上挂满哀怨。

    “好啦,你一下子这么多问题,让他怎么回答?”我笑道。

    水息想了想放开沈荣的衣袖,转过来问向青冥:“是你带言公子去吗?”

    青冥朝她点了点头。

    “那你要好好照顾他,”水息认真说道,“雇马车的时候要注意,要挑带窗子的。窗子都要随时开着,不然坐久了他会头晕。”

    “知道了。”青冥点了点头。

    “言公子现在身子虚,路上用的吃的喝的你都要仔细了。他贪嘴,你要拦着他,凡是凉的,辣的,刺激的都不能吃。还有别让他太晚睡,他要是睡不着起来瞎晃,你就和他说话,总之别让他一个人待着,一直跟着他,他嫌你烦就会逼自己快点睡的。”

    “原来是这样。”青冥笑着看了我一眼。

    “他口重,清淡的不吃,白煮的不吃,光水里涮的也不吃,但你不能就依着他,生病了就要吃清淡的。还有,再过段时间龙眼就要没了,你路上要是看见就买点,他喜欢。但他很挑,吃的时候要帮他把核剔了,肉上那层褐色的膜也要剔了。龙眼性热,你要看好他,不能多吃。不然容易上火,他之前都吃到流鼻血了。”

    “天呐,你怎么能记这么多?”我笑着皱了皱眉说,“还有,我那次流鼻血明明是被你撞的。”

    水息没有理我,继续说:“他怕苦,喝药的时候要给他备好蜜饯,但他不爱吃甜的,你可以去东城刘记杂货,买那儿的咸青桔。他还很奇怪,有时手上碰着了划开了会叫的很大声,但是真的哪里受伤了,他就说不疼,所以你要注意了,要是治病的时候他喊疼就是没事,说不疼才是真的疼。”

    水息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大,我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深。世间至交,多的是轰轰烈烈,是生死与共,是患难之谊,而这般平淡的关怀,细微处的真心能有多少?

    水息不是吾辈中人,她只是平凡的体贴,静静的关爱。我想若此番真的为她赔上性命,也是值得。

    “好啦,叨叨絮絮的,再说酒可真要凉了。”沈荣一手揽过水息,替几人倒了酒,“来大家尝尝,这可是醉叶斋的招牌啊,他家的斋菜可是闻名四周啊”

    我问道:“那以前阁里吃的也是这家?”

    水息回道:“嗯,就是醉叶斋。不过当时是凤娘请了他家厨子来楼里做的。”

    “啊?你们那还吃斋菜啊?”沈荣略感奇怪地问道。

    我故意反问:“怎么?花楼就不能吃斋念佛了?”

    青冥接上一说:“说不定是别家花楼。”

    水息立刻扭过头看向沈荣充满疑问。

    “没有没有,我没去过其它青楼。”沈荣赶紧辩解。

    水息绷着一张小脸:“谁问你去没去过,你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沈兄难道忘了小莲?”沈荣刚想,却听顾沄亭突然一说。

    顾沄亭说完顺道给空了的杯内斟上酒,抬手又是一杯:“还有倩儿。”

    谁也没料到顾沄亭会这么一说,几人纷纷愣在那里。青冥率先笑出声,似乎还被呛到了,连着咳了几声。

    “你你……”水息又急又恼,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看着沈荣急急忙忙地解释,水息佯装生气地不依不饶,突然像回到了之前还在阁里的时候,甚至是在来云镇上的时候。和大家一起说说笑笑,偶尔争执起来,我总是做着和事佬劝劝这个,说说那个。

    我多想像以前一样,倒上一杯酒,堵上他们的嘴。只可惜,早已麻木的双手握不住近在咫尺的杯盏。

    “青冥,我累了。”我说道。

    “我抱你回房。”

    “不用了,好久没这般热闹了,我想听你们说说话。”

    “好。”他说。

    背后的气息缓缓不绝,可惜沉重的眼帘还是慢慢闭上,隔绝了所见的一切。耳边众人谈笑的声音也渐渐变轻,还是听到有人压抑不住的哭声,我心中叹息一声,来不及劝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