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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低谷

    【1】

    “大约2700年前,第一批嵌合人从“天堂”降临,建立了最基础的城市,在魂·骨·肉魔法的相辅相成下,我们能够轻松制造各种冷兵器,从事基本的重工业。”

    波尔·瑞吉在演讲台上悠悠踱步,戒尺指向黑板上的粉笔迹,娓娓而谈:

    “1300年前,战乱频繁,经济发展稍显缓慢,在漫长的探索中,世界各地依次发现了水能、风能、潮汐能和太阳能等自然能源的实用性;”

    “1000年前,科技一度陷入低迷,滥用以太让我们付出了残酷的代价;莫尔城建国战争中,广域魔法的使用令许多平民百姓陷入不可恢复的原灵态,我们花了上百年的时间才抚平伤痛。”

    “直到新元27世纪,尽管科技上仍有许多空缺,我们已经习得了理论透明的通讯、留影、照明、电力发动等技术。”

    瑞吉投入地讲述,台下是正静默地倾听他宣讲的五十几位听众,其中林瑟、马林、尼拉和奥托尼坐在最前方;瑞吉无意中朝听众席瞟了一眼,之前来寻医的女人和小孩也来了,坐在第二排。

    “魔法不是我们的守护神,它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捷径,然而过度依赖魔法不仅会夺取我们的思考能力,还会产生副作用。”

    “比如说,我相信嵌合人有朝一日能凭借科学的理论揭开魔法的全部谜团。本人承诺,本次考古汇报无半点人为臆造。其次,先生女士们,请看下图:……”

    这是一份巨幕海报,上面是两条‘双螺旋’和周围几行小字注解,遗传信息链的对照图。

    “因此,我们认为,于沙幕镇的045矿坑发掘的古生物遗体显示,它可能是至今为止证据最确凿的、新元0年前的嵌合人始祖。”

    台下的人或惊讶,或挑眉,前前后后地响起热烈的掌声。

    “……最后,我们由衷希望:本次发现,能为完善嵌合人的历史贡献绵薄之力。”

    瑞吉深深一鞠躬,走下讲台。

    至于特尼兹·缇娅的事情,瑞吉决定等这次考古汇报纳入学者会档案再说,找医师打听此种创伤的可能性。

    短短二小时的演说比他预想中的顺利,台下的听众们为他送上几束鲜花和礼品,说出几句赞美之词。

    在到场者中间,前几天来寻医的女人和小孩也凑了过来:

    “弗兰基听说您是考古学家,还特意找了类似话题的书看,他好像对这很感兴趣,我就带他过来了。”

    “这样啊,我今天讲的也只是皮毛,详细的可以关注基因组学者会的年度刊物。”

    今天学者会的诸位心情不错,当晚瑞吉就和学者们去露天餐厅娱乐。玻璃烛台前,杯盏闪烁着夜间照明蜡烛的幽幽蓝光,酒吧凳前簇拥着许多平民,他们中的大部分在讨论最近国家的政变,还有那位太快上任的女王。

    瑞吉听着人群的讨论,忍不住也去前台借了一本《每日纪闻》:

    封面上的棕发女人锦衣玉带,白皙的手端庄地扶持权杖,一双鹅黄色的竖瞳神采奕奕。正当他要翻开扉页,尼拉涨着脸上的热气,一反平常地勾肩搭背:

    “瞧你,马上就是大人物了,能不能分一本羹……嗝。”

    瑞吉推开酒醉的尼拉,

    “话也不能这么说,走一步是一步,这才刚开始不久……”

    “那位红眼美女,交往的怎样了?”

    “停停,”

    瑞吉想起那天缇娅手上可怖的伤口,酒醒几分:

    “别喝得不省人事。”

    林瑟脸上也飘着一抹绯红,然而她那双圆眼镜片后的眼睛也开始恍惚起来,猫尾巴渐渐的连椅腿都缠不住,只得扶住昏厥的尼拉去外边透气,隔着门能听到一阵呕吐的哗啦。

    瑞吉继续看报:

    民众和军官因军事上的官方公告反叛,国王潘·金斯无力镇压遇刺身亡;

    身为王储的女王为稳固国土,政变第二天在议会拥护中即位,名号‘潘五世’;现场参与议会人员‘亨利·查理、奥利弗·伦’等;没有提到前一晚发生的事。

    在他泡基因组学者会的这段时间,外面竟然发生了如此剧烈的变化,瑞吉不禁想,万一那天也加入‘黄旗游行’,会不会现场亲睹政变的细节。

    【2】

    他们的研究还不能完全公开,这受到宗教信徒的阻碍,但其真实性和价值是所有考古学者不可否认的。

    直到林瑟说了一句话:

    “今天上班前,我去德兰特学院问汇报进度,结果听说考古院教授在议论波尔前辈。他们说,一个17岁的年轻人难免做事冲动不计后果,人家的生物考古经验可是有20年以上。效仿论文这事,看在初犯份上也就过去了。”

    这不可能。

    “什么时候的事?”

    “嗯……就在组长演讲前几天,一位名为赫尔·帕辛格的教士已经发表过一个相似度极高的报告。主题也是嵌合人溯源,但结论是这些遗体的存活年份不可考究。你的样本数据和他的相似度为71.5%。”

    “赫尔·帕辛格,此人是黄旗游行中的民众队长,同时也是人众教的教士;帮助军官阻截拥护国王势力,立功,因此成为贵族。”奥托尼手上拿着一摞资料,拿过来一把甩在桌面上:

    “而且,这人还说下午要请前辈去法院,堂而皇之地投诉学术偷盗罪。”

    “组长,这明摆着是个陷阱。”

    这时瑞吉已经咬牙切齿的,听到这话十分地不解:“怎么?高高在上地诽谤能忍?”

    “我们不去,他们只能干着急,也没办法找到具体证据;我们去,万一说不过,这个学术偷盗就成既定事实了。”

    “本来就没有的事,为什么担心这担心那?”

    “……”

    奥托尼、林瑟、尼拉和马林面面相觑。

    最近外界非议,学者们无心坐下来工作,他们的眼神中明显带着挣扎和犹豫不决:

    “组长,有没有可能是避难的难民偷了考古论文?”

    “有这个可能,可是证据找起来很困难。”

    “要找朊学者会来支援我们吗?上次他们关于脑组织的汇报也遇到学术偷盗的质疑,但是在法院上被驳回,是学者之间的恶性竞争……”

    “不用,这种事还轮不到找人帮忙。要知道学术这块我们也在和他们竞争,证明劳动成果归属,得凭实力。”

    【3】

    沙幕镇的本地法院距离学者会也就五条街的距离,

    出发前瑞吉找考古院学生要了一份赫尔·帕辛格发表的论文清单,最后一栏是他前不久的宣讲稿,是女王上任的第二天发表的,也就是他的考古汇报前一天。

    比他的分析还细致,比如遗体‘遗传信息’的遗传成分;照它的注释,是前一年在另一个026矿坑中发掘的

    这份宣讲稿提出了更多推测,比如‘灵核’在形成前,遗传信息的转录方式。

    他的眉毛抽搐了几下,

    那天实在大意,就不该放难民进实验室,这下得去找小偷,又是大工程。

    尽管考古教授们都一致认为这只是波尔·瑞吉一个无足轻重的失误,可是追随赫尔·帕辛格的学者显然不大同意;在法院上,他们扬言要用火魔法烧掉他的脑袋。

    至于帕辛格,他的眼距稍宽,长相也显得平庸,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教士,双眼中光圈蔑视着波尔·瑞吉;他从双扇木门中现身,上来先和其他教士握了握手;这些连体衣袍和纽扣、边线皆为黑色,胸前别着金色十字架的徽章;教士们依次从起诉席上落座,朝这一头的瑞吉等人扫一眼,带着种深藏不露的老谋深算;

    “很明显,是这位年轻人听到消息说我会延迟发表,于是在政变那天来我的实验室偷看实验资料,从中寻找灵感。”

    “放屁,我们组长那天根本没出门。”

    “证据?那天我的居室前发了火灾啊,有个保险柜因此丢了,里面存放着整整十万伦布,而且是连号,我在上面标了我的名字。”

    这时,另一个教士从法院后门跑过来,手上提着个单肩包,从里拿出一叠砖块似的纸币,拍在判决台上:

    “我,在基因组学者会发现了帕辛格教士说的十万伦布!”

    瑞吉瞳孔一震,立刻去看那几摞纸币,最上面那张的底部的确有行飞逸的铅字迹。

    “具体在哪发现的?”

    “波尔·瑞吉的实验桌第三排抽屉。”

    瑞吉心下大惊,这和他的储存习惯不一样,很少去动抽屉,办公桌下存放的应该只是些废纸。

    “年轻人,还有什么想补充的吗?能偷钱,这论文估计也眼馋吧,现在认错还来得及。”

    “我们的信息链对照工作全是在学者会内部机密完成,敢问学者帕辛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基础工作?中途是否来过学者会?”

    “沙幕镇的026矿坑,我们早在2698年已经进行过一次考察,只是那次没有公开实验成果,当局统治者是亲人众教皇派,我们发布这个会受到教徒迫害……但这次不一样,”

    “‘后辈’,你有没有想过,所谓遗体可能本来就没有灵核,是先祖放进去的?我们在026矿坑也发掘出遗体,可是一点结晶都没有!”

    “什么!”瑞吉此时真想朝帕辛格脸上轰一拳:

    “胡扯,这遗迹根本没有前人动过的痕迹!”

    “噢,有没有可能,是远古时代的嵌合人来地球后和原住民打了一架,把灵核放进他们脑中看会发生什么,结果什么也没发生?”

    “是吧,所以后辈做的汇报仅仅是个假想,而我不仅比后辈提前发表,结论还更严谨。照所有现有的‘科学’水平,嵌合人还只能从‘灵核’中提取‘基因’。照理说历史上从来没出现过这么高还算正常的论文重合度。”

    “到此为止吧。我想,道歉这事也不能强求人做到,真相能水落石出已是难能可贵,”

    赫尔·帕辛格从起诉席上站起,离席前路过被告席,拍了瑞吉的肩膀一下,所有嘲讽和轻蔑都在这个动作中乍现。

    【4】

    “有人想找你麻烦。”

    “已经找了。”

    缇娅一身白色百褶裙,两手拎着一只提包,静静地站在实验室里,长睫眨着望向实验室墙上的黑板。

    瑞吉颓靡地坐在窗边的转轮椅上。望着街上的车水马龙,他抽了根烟:

    “你知道,被传言学术偷盗罪对一支考古队预示着什么?”

    “用不着多久,所有人都会相信那个教士的论断。他的人脉比我广,还能栽桩,我昨天检查过,第三节抽屉的确是被动过了,但我自己坐在实验室里竟然没察觉。”

    瑞吉露出既无奈又讥讽的笑容:

    “真是忙活了半天为他人做嫁衣。”

    “可是您还有别的选择,”

    缇娅微微一颤,霍然走近前:

    “波尔先生,我不觉得您是过分执迷于考古的人。道路有很多种,就算找不着他偷窃的证据……”

    “闭嘴!”

    瑞吉吼了一句,同时掷去手里的烟:

    “让我静静。”

    “……”

    由于瑞吉是推荐她拥有“老师”第一份工作的好人,缇娅不自觉地透露出对他的关心。可是现在,她打量着这个陷入低谷的男人,竟不知该说什么,一切语言在这高压的氛围中都显得苍白无力。她静默了一会,从门前离去。

    假如要将考古事业坚持下去,就需要漫长时间的忍耐,直到舆论褪去。

    瑞吉看着那根滚到地上的烟,还剩一点燃着火星的烟灰,可是那烟灰很快也燃尽了,在纤维地板上留下一点点黑。昔日年少时的种种,旁人的嘲笑恍若浮现耳边:

    “那是不可能的,”

    “怎么用科学解释人天生就有的魔法天赋?”

    “怎么解释种族多样性?你哪来的资格提出这个问题?”

    他不相信来源不明的神迹能指引嵌合人走向光明。

    上学第一年,数学老师向他展示过魔法如何使人永葆青春、又如何将羽毛笔悬于空中。可是当时瑞吉说的第一句话不是惊叹,是问为什么悬着,对此她只回以一个无解的笑容,那个笑容在他从德兰特学院毕业前都如影随形。

    就是这样一位打扮得光彩夺目的女人,瑞吉在毕业前一年才听说她不是停职,是被告上法庭,接着失踪,原因是多收学费。审理流程,女人被陷害,变成一只全身长满疙瘩、发散着腥臭味的章鱼,提及这个的历史教授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危惧。

    瑞吉还得知,当时不徇私情的法典条例出自潘·金斯国王之手。

    至于教师是如何被冲进议庭的侍卫带走,他不知情。

    凭一纸起诉,投诉的家长毫不费力地收到赔偿金。

    风水轮流转,如今麻烦落到他头上?

    魔法与生存优势牵线,也意味着“异化”可能性的增加,像那位记不起名的数学老师。

    相反,不去接触魔法,不会有这样的烦恼。幸运的人过上平凡稳定的生活、草率地结束一生。

    表面上,瑞吉选择冷门的考古学。实际上,是借着考古的名号做科学研究,要用金属镊子一般锋利的思想解剖未知的肉块。

    没错,世界上不存在无解的东西,即使现在,学术偷盗乌龙也远没有结束,一切还有转机。他一定要夺回论文所有权,倒行逆施也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