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教母
【1】
一晃八年过去，缇娅已是位花样年华的少女。
自“麦迪娜事件”发生后，钟铉镇的居民们都格外提防外来游客的造访，还派了吹哨人蹲点观察是否有可疑人物进入。
好在，类似的人口调查每年只有三五次，且通知消息及时，镇民们相互配合得滴水不漏。在阿黛的支持下，孤儿们做着花卉培植和推销的工作，收入也见好转，缇娅不再穿着那套打补丁的睡衣，多了几套她喜欢的蕾丝花边裙子。
缇娅一心一意地管理花店，这份职业于她来说还算合适，只是有时在暴风雨的夜里，缇娅想起孩提时代死去的伙伴，然而她没再见过那位警卫队员。
流经的旅客逐年见长，钟铉镇从过去的制表业转向古物经商。
年纪稍幼的小孩，也随着年纪的增长当上机械修理工，比如菲洛嘉。
【2】
“欢迎下次光临。”
一位女性游客从缇娅手中接过花艺篮，递给仪表堂堂的男人，亲昵地搂着走开了。
“您好，请问需要买什么？”
当缇娅注意到站在门前的人时，这位戴着爵士帽、穿着黑大衣的‘邮差’已等候许久。
想来是缇娅忙着工作找不到空隙，邮差因气温偏冷打着冷战，却用一副很坚定的眼神盯着营业中的缇娅，手里捏着个崭新的信封。
“您好，请问是特尼兹·缇娅小姐？”
这名字像一记雷鸣，穿过尘封已久的回忆扑来。
缇娅识字那会儿，阿黛私下里提起过她的全名。
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阿黛照常在料理花店，修剪门前的吊兰。忽然来了个形色匆忙的男人，手里怀抱一只用棉布裹着的篮子：
“敬爱的女士，您介意收留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婴儿吗？”
看着男人冻得发紫的脸，阿黛迟疑着点点头，那人就放下篮子，拉起衣领匆匆离去。
男人像在躲避什么，转眼间没了影。
阿黛上前去，取下篮子上的身份卡，那里写着“特尼兹·缇娅”五字，以及她的种族巫师。
阿黛展开棉布。
一个婴儿正用纯洁无瑕的眼神望着她，眼睛玫红，像只雪白的兔子。
【3】
缇娅反复斟酌着她被收养的故事，那个男人八成是她的父亲。
“如果哪天有人说出你的真名，那一定和你亲人有关。”
这话缇娅只当是句玩笑，没想到一语成谶。
“你是？”
回想起八年前的记忆，缇娅提防地退离一步：
“我不认识缇……”
“不，你就是，”
邮差说，冷不防打了个喷嚏，差点抖掉手里的信；他将信重新拿好，取出一张肖像画：
“放心吧，现在不同往日，否则我也不会当面说出您的姓名。”
缇娅环视一圈照常营业的钟铉镇民，终于按奈不住复杂的心情：
“为什么来找我？”
“有位大人物想见你一面。”
邮差朝缇娅点了下头：
“我们借一步说话。”
【4】
缇娅和店小二打声招呼，跟随邮差走出店铺。
他倚于墙边，点上一支烟，徐徐吐出灰色烟雾，轻声说道：
“特蕾瓦女士过世了。”
“谁？”
“你生母。很意外？”
“不。我只是好奇。”
缇娅很快接受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定定神：
“需要抛弃小孩来躲避麻烦，想必一定是遇到了十分重大的事。”
缇娅并未展露出情理中的悲戚之情，这一刻她冷漠得出奇，没有眼泪。
血缘上的母亲没尽到抚养责任，父亲也如此。生活窘迫时他们没有出现，上街卖花没有，遇到检察官也没有。她大不必对此种人尽孝道。
见缇娅脸色阴沉，邮差沉默了。
“是哪位大人物？”
“随我来就知道了。”
邮差作出“别说话”的手势，表情很严肃：“绝对保密。”
一辆敞篷车在开往火车站的路上颠簸。
缇娅还没去过镇外，所以一直保持着警惕。
邮差同意缇娅带上阿黛婆婆；一路上阿黛往窗外的街景评论了不下三五次，说这个族系的居民她没见过，这辆马车的马匹不错，一会儿又说那边的房子怎么那么高；
观察了一会，发现沿路的主流交通工具十有七成是马车，剩下三成是邮差这种敞篷车，不过车前并没有什么生物在拉动车身奔跑，这令缇娅感到颇为迷惑，她第一时间联想到在钟铉镇上看到的别家宠物，难道车轮里有很多只老鼠在时刻不停地做苦差？
“婆婆，您去过镇外吗？”
“那都是年轻时的事啦！”
阿黛朝缇娅笑了笑，露出金牙：
“发生‘那些事’后，钟铉镇的镇民们都不怎么向外跑了。”
缇娅探出窗外，灰色的头发丝在风中飘荡，头顶上飞快地掠过一道黑影；那是‘悬浮着’的银白色火车，只有看见它穿过远处两座金色钟楼才能确定有所支撑。
到了目的地，一阵带着花香的热风扑面而来，缇娅很快找到了香气来源：车站前摆摊卖花的小贩。几个小孩蹲在边上和小贩讨价还价。
丰裕的人情味。
“我们到了。”
阿黛接过邮差递来的路线图：“哪件事，缇娅以后就知道了。”
邮差朝火车长亮了下身份证件，检票员挥挥手，放她们上车。
缇娅和阿黛混迹在人海里，没心情去欣赏路上的景色，还想着是否太轻信这位陌生人。
半个时辰后，他们在悬苑镇下了火车，在邮差带路下一路左拐右拐，终于来到一处相对安静的教堂。从路标上，缇娅得知这里是‘苏耶夫教堂’。邮差如释重负地说道：
“请缇娅小姐亲自上前，家属请在教堂外留步。”
说完，邮差从阶下绕开。
“这里好像没啥人。”阿黛拍了拍缇娅：“没事，我在外面等你。”
长着翅膀的人形雕像分立于大理石阶两旁，教堂本身不像缇娅想象中的那样，镶嵌许多妖艳做作的宝石，而是不事装饰，简单质朴的白衬上行道树和修理整齐的灌木，很有庄严的氛围。这里空荡荡的，似乎没什么人。
但缇娅嗅到了严肃的气息。
踏上大理石阶的那一刻，就像越过无形的屏障，眼前原先空空如也的阶上出现了许多穿戴整齐的士兵，在二十八个台阶上，每条阶梯左右各站着一人，手里握着枪支和月亮标志的旗帜。
见到缇娅，士兵们纷纷鞠躬行礼。
与此同时，从教堂里走出一个双手提着红裙摆的斗篷少女；血色的光圈眼睛和缇娅近似，不同的是肤色黝黑，胸前搭着两只俏皮的灰麻花辫；她用泛着泪光的眼睛飞快地瞟了缇娅一眼，嗫嚅了句什么，似乎急于离开身后的教堂。
缇娅意识到，她应该也和‘皇室’有关。
沉闷的转轴摩擦声，推开教堂大门，眼前的宽阔场景动人心魄；
静谧的素色玻璃上刻着摆渡人的画像，白日的阳光透过高耸的天顶照射进来，像个朦胧的仙境；一位穿着复古宫廷白裙的高挑女子立于圣坛之上。
女子有着鹅黄色的竖瞳，肤色如玉，繁密而柔顺的棕色长发错落有致地垂于身后。在阳光下，从耳廓边上延伸出的六只触角像金质发饰一般醒目；她像自身散发着光芒，缇娅注视她的第一时间都不由自主地眯上眼。女子的睫毛低垂，目光洒落在一本摊开的经书上面，戴着金指环的手于字段上划过：
“行善的复活得生，作恶的复活定罪。”¹
读到这句，女子抬起头，看向来客：
“我是潘·奎因公主。”
缇娅双膝微微下蹲，妥帖地提起裙摆：
“感谢您指明前来。”
“不必，”奎因轻轻走至坛下：
“责任在我，因为皇室的纷争拖沓这么久，才告诉你身世的真相。”
“……特蕾瓦女士，是遭遇了什么变故去世的？”
缇娅犹豫着说出疑问。这名字一出口，竟有种莫名的违和。
“是，我的妹妹。”
奎因微抿双唇，半阖眼眸：
“她在20岁那年同男友私奔。由于我的疏忽，多年来都没打听到她的下落，直到得知她在异国他乡因党派争斗死去的消息，情人是冶炼师。特蕾瓦女士死去没多日，他的尸体也于国外发现。你是她的后代，我应该‘收养’你。”
说这些话的同时，奎因的神情没有丝毫改变，她像一座生动的雕像，只有那微微眨动的眸子和翕动的唇能证明她确实在与缇娅对话：
“政治关系，这次为秘密会面，不得公开。但是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需要你加入人众教，只有这样我才能将资金通过教会汇转给你。请问你是否愿意接受这个邀请？”
缇娅略一俯首：
“……我接受。”
晨光从教堂顶部的彩窗落下，见证着被渺渺时光揭开的谜团。
备注：
（1）节选自約翰福音5:29
一晃八年过去，缇娅已是位花样年华的少女。
自“麦迪娜事件”发生后，钟铉镇的居民们都格外提防外来游客的造访，还派了吹哨人蹲点观察是否有可疑人物进入。
好在，类似的人口调查每年只有三五次，且通知消息及时，镇民们相互配合得滴水不漏。在阿黛的支持下，孤儿们做着花卉培植和推销的工作，收入也见好转，缇娅不再穿着那套打补丁的睡衣，多了几套她喜欢的蕾丝花边裙子。
缇娅一心一意地管理花店，这份职业于她来说还算合适，只是有时在暴风雨的夜里，缇娅想起孩提时代死去的伙伴，然而她没再见过那位警卫队员。
流经的旅客逐年见长，钟铉镇从过去的制表业转向古物经商。
年纪稍幼的小孩，也随着年纪的增长当上机械修理工，比如菲洛嘉。
【2】
“欢迎下次光临。”
一位女性游客从缇娅手中接过花艺篮，递给仪表堂堂的男人，亲昵地搂着走开了。
“您好，请问需要买什么？”
当缇娅注意到站在门前的人时，这位戴着爵士帽、穿着黑大衣的‘邮差’已等候许久。
想来是缇娅忙着工作找不到空隙，邮差因气温偏冷打着冷战，却用一副很坚定的眼神盯着营业中的缇娅，手里捏着个崭新的信封。
“您好，请问是特尼兹·缇娅小姐？”
这名字像一记雷鸣，穿过尘封已久的回忆扑来。
缇娅识字那会儿，阿黛私下里提起过她的全名。
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阿黛照常在料理花店，修剪门前的吊兰。忽然来了个形色匆忙的男人，手里怀抱一只用棉布裹着的篮子：
“敬爱的女士，您介意收留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婴儿吗？”
看着男人冻得发紫的脸，阿黛迟疑着点点头，那人就放下篮子，拉起衣领匆匆离去。
男人像在躲避什么，转眼间没了影。
阿黛上前去，取下篮子上的身份卡，那里写着“特尼兹·缇娅”五字，以及她的种族巫师。
阿黛展开棉布。
一个婴儿正用纯洁无瑕的眼神望着她，眼睛玫红，像只雪白的兔子。
【3】
缇娅反复斟酌着她被收养的故事，那个男人八成是她的父亲。
“如果哪天有人说出你的真名，那一定和你亲人有关。”
这话缇娅只当是句玩笑，没想到一语成谶。
“你是？”
回想起八年前的记忆，缇娅提防地退离一步：
“我不认识缇……”
“不，你就是，”
邮差说，冷不防打了个喷嚏，差点抖掉手里的信；他将信重新拿好，取出一张肖像画：
“放心吧，现在不同往日，否则我也不会当面说出您的姓名。”
缇娅环视一圈照常营业的钟铉镇民，终于按奈不住复杂的心情：
“为什么来找我？”
“有位大人物想见你一面。”
邮差朝缇娅点了下头：
“我们借一步说话。”
【4】
缇娅和店小二打声招呼，跟随邮差走出店铺。
他倚于墙边，点上一支烟，徐徐吐出灰色烟雾，轻声说道：
“特蕾瓦女士过世了。”
“谁？”
“你生母。很意外？”
“不。我只是好奇。”
缇娅很快接受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定定神：
“需要抛弃小孩来躲避麻烦，想必一定是遇到了十分重大的事。”
缇娅并未展露出情理中的悲戚之情，这一刻她冷漠得出奇，没有眼泪。
血缘上的母亲没尽到抚养责任，父亲也如此。生活窘迫时他们没有出现，上街卖花没有，遇到检察官也没有。她大不必对此种人尽孝道。
见缇娅脸色阴沉，邮差沉默了。
“是哪位大人物？”
“随我来就知道了。”
邮差作出“别说话”的手势，表情很严肃：“绝对保密。”
一辆敞篷车在开往火车站的路上颠簸。
缇娅还没去过镇外，所以一直保持着警惕。
邮差同意缇娅带上阿黛婆婆；一路上阿黛往窗外的街景评论了不下三五次，说这个族系的居民她没见过，这辆马车的马匹不错，一会儿又说那边的房子怎么那么高；
观察了一会，发现沿路的主流交通工具十有七成是马车，剩下三成是邮差这种敞篷车，不过车前并没有什么生物在拉动车身奔跑，这令缇娅感到颇为迷惑，她第一时间联想到在钟铉镇上看到的别家宠物，难道车轮里有很多只老鼠在时刻不停地做苦差？
“婆婆，您去过镇外吗？”
“那都是年轻时的事啦！”
阿黛朝缇娅笑了笑，露出金牙：
“发生‘那些事’后，钟铉镇的镇民们都不怎么向外跑了。”
缇娅探出窗外，灰色的头发丝在风中飘荡，头顶上飞快地掠过一道黑影；那是‘悬浮着’的银白色火车，只有看见它穿过远处两座金色钟楼才能确定有所支撑。
到了目的地，一阵带着花香的热风扑面而来，缇娅很快找到了香气来源：车站前摆摊卖花的小贩。几个小孩蹲在边上和小贩讨价还价。
丰裕的人情味。
“我们到了。”
阿黛接过邮差递来的路线图：“哪件事，缇娅以后就知道了。”
邮差朝火车长亮了下身份证件，检票员挥挥手，放她们上车。
缇娅和阿黛混迹在人海里，没心情去欣赏路上的景色，还想着是否太轻信这位陌生人。
半个时辰后，他们在悬苑镇下了火车，在邮差带路下一路左拐右拐，终于来到一处相对安静的教堂。从路标上，缇娅得知这里是‘苏耶夫教堂’。邮差如释重负地说道：
“请缇娅小姐亲自上前，家属请在教堂外留步。”
说完，邮差从阶下绕开。
“这里好像没啥人。”阿黛拍了拍缇娅：“没事，我在外面等你。”
长着翅膀的人形雕像分立于大理石阶两旁，教堂本身不像缇娅想象中的那样，镶嵌许多妖艳做作的宝石，而是不事装饰，简单质朴的白衬上行道树和修理整齐的灌木，很有庄严的氛围。这里空荡荡的，似乎没什么人。
但缇娅嗅到了严肃的气息。
踏上大理石阶的那一刻，就像越过无形的屏障，眼前原先空空如也的阶上出现了许多穿戴整齐的士兵，在二十八个台阶上，每条阶梯左右各站着一人，手里握着枪支和月亮标志的旗帜。
见到缇娅，士兵们纷纷鞠躬行礼。
与此同时，从教堂里走出一个双手提着红裙摆的斗篷少女；血色的光圈眼睛和缇娅近似，不同的是肤色黝黑，胸前搭着两只俏皮的灰麻花辫；她用泛着泪光的眼睛飞快地瞟了缇娅一眼，嗫嚅了句什么，似乎急于离开身后的教堂。
缇娅意识到，她应该也和‘皇室’有关。
沉闷的转轴摩擦声，推开教堂大门，眼前的宽阔场景动人心魄；
静谧的素色玻璃上刻着摆渡人的画像，白日的阳光透过高耸的天顶照射进来，像个朦胧的仙境；一位穿着复古宫廷白裙的高挑女子立于圣坛之上。
女子有着鹅黄色的竖瞳，肤色如玉，繁密而柔顺的棕色长发错落有致地垂于身后。在阳光下，从耳廓边上延伸出的六只触角像金质发饰一般醒目；她像自身散发着光芒，缇娅注视她的第一时间都不由自主地眯上眼。女子的睫毛低垂，目光洒落在一本摊开的经书上面，戴着金指环的手于字段上划过：
“行善的复活得生，作恶的复活定罪。”¹
读到这句，女子抬起头，看向来客：
“我是潘·奎因公主。”
缇娅双膝微微下蹲，妥帖地提起裙摆：
“感谢您指明前来。”
“不必，”奎因轻轻走至坛下：
“责任在我，因为皇室的纷争拖沓这么久，才告诉你身世的真相。”
“……特蕾瓦女士，是遭遇了什么变故去世的？”
缇娅犹豫着说出疑问。这名字一出口，竟有种莫名的违和。
“是，我的妹妹。”
奎因微抿双唇，半阖眼眸：
“她在20岁那年同男友私奔。由于我的疏忽，多年来都没打听到她的下落，直到得知她在异国他乡因党派争斗死去的消息，情人是冶炼师。特蕾瓦女士死去没多日，他的尸体也于国外发现。你是她的后代，我应该‘收养’你。”
说这些话的同时，奎因的神情没有丝毫改变，她像一座生动的雕像，只有那微微眨动的眸子和翕动的唇能证明她确实在与缇娅对话：
“政治关系，这次为秘密会面，不得公开。但是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需要你加入人众教，只有这样我才能将资金通过教会汇转给你。请问你是否愿意接受这个邀请？”
缇娅略一俯首：
“……我接受。”
晨光从教堂顶部的彩窗落下，见证着被渺渺时光揭开的谜团。
备注：
（1）节选自約翰福音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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