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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畸变

    【1】

    “久仰大名,我知道您是位这时代少有的,真正的有求知精神的科学家,最近也遇到了不少忧心事,需要我们出去喝一杯吗?”

    “不了,我想我的实验不是一位巡演剧团长需要考虑的。”

    “哪里,哈哈。”

    “您说的忧心事是指?”

    “我最近在找一个人。”

    “人?什么样的?”

    瑟尔克斯先生的语气充满兴趣。

    “嗯,我出于实验的需要就一直在运行那个程序,没想到出了故障。”

    帐顶的风声喧嚷,二人听不清具体内容,只依稀分辨出“科学家”、“实验”几个词。瑟尔克斯先生又说了什么,走回帐篷。几分钟后,三个像她们这样年轻美貌的演员走出来。瑟尔克斯和那位科学家继续笑谈,带着演员们远去。

    “我去看看,”

    温妮莎从帐顶跳下来,黎塞尔还在猜想剧团长和陌生人谈话的具体内容;一回神,温妮莎没影了。

    “喂,等等,我也要…”

    没回应。

    “嘶……”

    黎塞尔站起来。活动几下,右腿又开始疼了。她绑紧那几圈绷带,吃力地跳到铁架上,顺着滑到地面。走到剧团正门,一个人影也没有。

    “真扫兴。”

    黎塞尔恹恹地想,跟踪这事居然不带上她?

    【2】

    光线昏暗的剧团寝室中,演员的洗漱用具上写着编号,整整齐齐放在近门的盥洗台上。

    秋衣、演出服、梳妆道具等都放在床脚下,忙活了一整天的演员们睡姿各异,细微的鼾声在静止空气里抖动。

    “喂,醒醒…!”

    “干什么?”

    艾莉雅一睁眼,水蓝的大眼睛直怼在她面门上,吓得差点坐起来,

    “艾莉雅听清剧团长和三个演员说了什么吗?”

    “嗯?不是说要带她们出去换工作吗?好像说是去一家面包店啥的?”

    艾莉雅惺忪着眼皮说,她的睡眠被打扰了,于是直起身朝呼呼大睡的演员们环视一圈:

    “温妮莎呢?”

    “也跟瑟尔克斯先生走了。”

    “啊,其实他提换工作还挺少见,难不成温妮莎想占这个机会,丢下你走了?”

    黎塞尔这次侧着头去听,戴了发夹伪装的圆耳听力不如尖耳好使。艾莉雅终于有点不耐烦,将她的头推开:

    “你那头发脏兮兮的,别贴到我床上,能让我先睡觉吗,大不了自己跟过去得了。”艾莉雅捂上耳朵钻进被子,不再听她啰嗦。

    【3】

    明月当空,黎塞尔沿着通向居民区的主道走,虫鸣声短短续续地响着。

    啊,这时,说不定温妮莎她们在面包店里跟某个素未谋面、慈祥宽厚的老爷爷在商量工作内容,那个叫里德曼的,和剧团长认识?

    轻快地走着,踢飞路边的小石子。

    手脚轻点,万一惊动到老蛇就糟了。

    温妮莎这时在干啥呀…

    她总觉得再跟过去不太像话,脚步顿了顿。

    吭哧。

    这么晚了,谁在那儿?

    屏住呼吸,她的目光转向左方的树丛。几片树叶随风响动,那声音又被掩盖过去了。

    她轻手轻脚地朝里摸索去。

    拨开重重叶片与树枝,烦人的蛛网。

    脚下的泥泞松软,

    啊,回去又得换鞋了…

    还有这身黑舞裙,大不了明天演出前找瑟尔克斯先生道歉吧,温妮莎会帮她求情的。

    眼前出现了一些人影。

    她穿过树丛,眼前忽地出现一大块空地,三四个人正拖着地上的树干,围着悄声低语,没注意到身后的黎塞尔。

    一阵风吹过,乌云飘散,月光乍现,穿过树荫,照亮了那三人的面貌以及地上的树干。

    虫鸣声消失了。

    那根本不是树干,因为“它”有双腿、头部,双手被其中一个蓄着须的家伙提着,雪白的身子在那透过树顶漏下的月光下格外醒目,黄色短发下垂,头发、泥土和血液凝在一起,琥珀色瞳孔失焦地放大。

    蓄须大叔拖着她,扔进地上的土坑:

    “这个小麻烦精反抗的实在太厉害了,我们都说只是跟那两位大人去喝酒,她却硬要找那几个员工。这下好了,知道里德曼先生是干啥的还想跑?”

    “早点埋了吧,瑟尔克斯说处理好了有报酬。”

    “嗯,谁在那?”

    随着蓄须男子与其余二人的错位,黎塞尔看清了他手上沾血的厨用刀具。

    “嗯?又是个小孩?”那其中一人惊呼,同时眼睛闪烁着朝这边看。

    “别耽误时间了,现在我们管不着她,而且看那身衣服,估计不是一般人家的。老板只带了三个姑娘过来,其余的没准我们管。”正说着,另一人用威胁的语气朝她说:

    “喂,别多管闲事。”

    如果是一般居民,这时应该吓得逃跑。可是表情出卖了她。

    喂,

    这不对,

    为什么你们这些人只是一味听从命令,

    这样的事都做的出来?

    “嘿,做什么?你没事吧?”看清她的神态,三人发出唏嘘的声音:

    “小姑娘,你那表情是怎么回事?她和你认识?”

    认识?

    “我们也不得已,希望你能多理解大人的难处,”浑身散发酒气的酒管盯着黎塞尔说道:

    “早点回去吧,妈妈也在担心你。”

    妈妈?

    什么妈妈?

    她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家人,前不久还约好一块儿去旅行。

    现在谁还能履行约定?艾莉雅?算了,她喜欢黏着瑟尔克斯先生,

    还有谁?他们三个陪她去?怎么可能?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为什么他们还能站在这里若无其事地说话?

    见黎塞尔沉默,酒管直接忽视了她,蓄须男子腾出一只手去拿铲子,手里菜刀突然消失。

    “哗”

    他疑惑地朝声音来源望去,下一秒发出惊恐的惨叫,刀尖以不偏不倚的角度横插在酒管胸口。

    那个蜷在地上的少女不见了,漆黑的黏液连接着糜烂的土壤,坑坑洼洼的头颅上五六只伸缩着的窟窿流着涎水,下方两排肉色的牙齿一张一合,那蓝色的舌头伸出两米远,抓着那把方形的刀片,散发着像长了蛆的鱼骨头一般的恶臭,见此状,三个路人惊得停滞了动作:

    “你你…根本不是普通的平民!你是混血精灵,怎么混进镇上的!”

    生物用常人看不清的速度再次挥出菜刀,大量猩红液体像礼花绽放,

    绯红色的雨从寂静的小树丛里纷乱地落下。黎塞尔仍然坚持不懈地挥动着菜刀,手臂仿佛要断开一般,但是她仿佛上了发条般时刻不停地分解着眼前冒着热气的蛋白质,此刻就像在没有观众的市场上投入地干活的屠夫,找到肠子切成碎,找到骨头碾成齑粉,找到脑子拍成稀烂,一直将那三个叠在一块的具象物体都搅成一团发着腥臭的肉沫,与紫色的泥块混成一团。

    回想起新年晚会上捣鼓的包子馅。

    那身周昏黑的树林仿佛一个个正在边上干活儿的童工演员,只是都背着身,声音,听不明晰,小孩在最后排。只是这次温妮莎不在场。

    她焦急地捣弄着手里的包子皮,这次也漏出了黑色汤汁,还散发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恶臭。

    涎水从几只窟窿里流出。

    眼看着剧团长从前排绕了过来,黎塞尔抬起头看他,却见那张脸的表面也长满了蛆,一张崎岖不平的五花肉上两颗突出的眼珠子啪嗒一声溅出,于是眼前蒙上一层暗红的雾气,什么也看不见。

    长时间的混沌,视野再次明晰。昏暗不清的小荒地,吹拂枝叶的微风还没稀释空气中粘腻的血腥味。

    她在蓝色粘液里醒来,低头从窟窿里看向那带着蹼的十个分三节的肉串。再看向地上三个勉强辨得出原样的肉块,闭上眼,深吸几口气,手里的凶器往脖颈上挥去。

    “啪嗒”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醒了,现在摸不到脖颈,也不知长成什么样,但剧痛感分外明晰。伸手去摸,那里确实存在一条疤,但结痂了。血液像波涛一般翻滚,腹中弥漫着诡异的饥饿感。

    再确认,颈上疤痕已经消失了。

    最离奇的是,右腿上的疼痛也不见了,黎塞尔低头看去,绷带已经被挤断了,那半透明的,突突跳着蓝色血管的肢体上却没看见前两天摔折留下的淤青。

    发生了什么?

    左顾右看,为确认猜想,她这次往那尚未恢复肉色的左手腕上划几刀,蓝血喷薄而出。

    黎塞尔强打着精神,定定地瞅着那几条小型裂谷一般的割痕,几秒过去,手腕停止了喷溅,在蓝色脉络的青筋抽搐中,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缩小。

    什么时候自愈能力这么强了?

    她能明显察觉到皮肤上又在分泌粘液,同时痛觉正在飞快地消失。

    黎塞尔努力不去看三具不完整的躯体,直起身朝土坑里伤痕累累的温妮莎看去,

    好重。

    黎塞尔艰难地背着温妮莎,她的腹中发出强烈的没跑几步,一座被锯断的树桩绊倒了她,于是温妮莎被甩飞出几米远。

    “喂,醒醒,我们快回家了……醒醒!”

    黎塞尔不断地推动地上的身体,逐渐冷却的温度透过发抖的手心传来。她小心翼翼地翻动身体,温妮莎的一只手被这一甩折断了。

    黎塞尔再次看向毫无生气的琥珀色眼睛,惊慌失措的内心竟因此平静了几分。

    该醒醒的是自己,温妮莎已经死了。

    把温妮莎留在原地,总有人会发现、埋葬她。

    要是当时叫上她去跟踪就好了。

    现在回剧团,被看见的下场是不可设想的。

    未来在哪里?

    不要死,不要死,如果她死了,环球旅行的愿望就实现不了了。

    还有办法,还有办法,

    如此想,蓝色黏膜和一排排的牙齿开始咀嚼眼前即将逝去的温度。

    对,只要能让这个身体重新温暖起来,就不会死了。

    这么想着,她像个气球似的膨胀起来,蓝色肿瘤用巨大的头颅咀嚼着地上的肉块,它试图将身体整个吞下去以减轻其痛苦,可是——它想起自己连吞个药都吃力,只能流着鼻涕似的泪一下又一下地吞咽,努力不去留意味道。

    还好没僵硬,真是太好了。

    猛然间,什么东西卡住了水管般大的喉咙,扯出来一看,是尖锐的脊骨。

    没有骨头的……怎么走路?

    它不敢去想,只能丢进嘴里重新咀嚼,像在嚼一块过期的牛排。那几排肉色的牙嚼得崩碎了几颗,然而在它的努力下,终于吃完了最后几块坚硬的骨。

    终于进食完毕,那巨大的蓝色肿瘤又低下热气球似的头沉睡了一会,终于它膨胀透明表皮下的蓝色体液萎缩,过了一个时辰左右,才再次恢复人形;

    至于那旁边的肉糜,早都已与黑色的土浑然一体。

    她呆滞地望向黑沉沉的夜空,星星被阴云遮蔽,没有两三小时前她在顶篷上欣赏的那么明亮。

    生活秩序已被打乱。恶人也好怪物也罢,已经回不去了。

    黎塞尔跌跌撞撞地钻进望不见尽头的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