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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这是一个不能再普通的老式居民楼。没上瓷砖的水泥地板疙疙瘩瘩,墙体时不时还抖着灰,就连天花板上滋滋冒着声的照明灯都在苟延残喘,完全看不出有何惊奇。

    我们走到尽头的仓库前,上面用油漆涂了四个暗红色的大字。

    生人勿近。

    只见蒙恩从怀里掏出一张卡片,在门侧的一个机器前头晃了晃。

    嘀——门应声掀开。

    里面大概不到百坪,一列列货架上堆着满满当当的纸箱,就连地上也都是东倒西歪的聚氨酯泡沫。蒙恩轻车熟路走向角落处紧挨着一扇小门,轻轻拧开了把手。

    这里竟然还藏着一辆升降梯。

    “陈封,你为什么会选择心理学?”蒙恩突然开口。

    我来自中光镇(南山市下辖的城镇,距离南山市区约八十公里),父母是做小本买卖的,记忆中的他们总是很忙。

    我经常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总是被独留在家。

    我们家有一个很大的双排铁门,在我四五岁的时候,总是喜欢透过门闩口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马路,每天都有一群邻里的小孩在对面的空地上踢球,那皮球换了一个又一个,我也随之长大。

    我渐渐学会了在独处中思考,也不再去关注门外绚丽多彩的世界。我的父亲总会在回家的时候给我带上一些小玩意儿,有拨浪鼓,有火药小手枪,但在我的玩具箱中,被翻得最勤的就是积木。

    对于我来说,这是另一个活生生的世界。

    那一块块立方体,圆柱体,三棱锥存在着上万种构架,不同的组合能拼装出小人,马车,甚至是一座城堡。

    我给它们都取了名字,也是从那时起,我发现自己有着超乎常人的记忆力,所被命名的形状总能在第一时间重组恢复。

    就连观察力也突飞猛进,我再也不满足于积木单纯的叠加结构,总会利用视差把它们跟现实中的其他事物连结起来。

    透过我的视角,对着厨房,对着桌角,对着积水的地面,那一块块拢起的木块总是会出现千奇百怪的入口,而扁平的边缘不断对折,拐弯,变得立体,就像是凌驾于三维空间之上的彭罗斯阶梯。

    之后同样的情感转移到了人的身上,我开始上了学堂,当同龄的孩子们互相追逐,我总是习惯躲在角落静静观察着他们。

    在他们身上,总能发现一些生活中的蛛丝马迹,谁受伤了,谁被夸了,凉鞋上的泥垢从何而来,书本里的便签又来自哪棵大树,谁人易怒谁人敏感,林林总总的真相总会浮出水面,然后我便能择优选择其中最适合我的玩伴。

    升降梯的门开了,我们来到了地下。

    那是一道长长的走廊,长到你甚至想象不到在这芝麻大的居民楼下方,竟然还能拓展出如此别有洞天的建筑格局。

    长廊像是一个焊接好的大型集装箱,两侧都是井然有序的铁皮房间。

    但我知道地面不远处即是南山河,所以当初在建造这个地下室的时候,外层肯定浇筑了一层结实的钢筋混凝土和防水涂料,因为我完全感受不到一丝潮湿的气息,而顺畅的呼吸想必也是对室内的通气口做了特殊的处理。

    蒙恩熟练地和进进出出的人们打着招呼,接着带我走进了其中的一个房间。里面坐着六七个人,他们一直在低头讨论,蒙恩一把抓过我的肩膀,双手把我推到了前头。

    “各位,这位就是心理学家陈封陈医生。”

    那些说话的人停了下来,抬头望向了我,接着陆续起身,走来同我握手。

    其中一个满脸白胡子的老者牵着我坐了下来,他慈眉善目,干枯的手臂布满了褐斑。

    “陈医生,久仰大名,我是符伯礼,南山医学院附属医院(以下简称南医附院)的神经科主任,也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说着,他从人群中拉过来一个女人,“这是我的学生,温文,刚刚从国外回来,现在主攻临床麻醉。”

    叫温文的女人留着干净利落的短发,三十岁上下,小巧坚挺的鼻子上头,一双大眼睛却犹如惊兔般透漏着寒气。我们四目相对,半晌我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冒失,赶紧先把手伸了出去。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温文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冷冷地回了一句你好,便转身走向会议桌前整理起了文件。

    我挂在半空中的右手略显尴尬,连忙侧过身跟符主任聊起了天。而站在我跟前的蒙恩看着我的窘况,竟哈哈大笑起来。他俯身凑到我的耳边,细声说道。

    “这女人,可是块硬骨头哟。”

    经过短暂会谈,我才了解到这是一支潜心钻研造梦机的科学团队。

    这个项目背后由政府秘密出资,在八年前就开始投放,于国内设立了两个试点,另一个城市的团队作为战略后方负责开发和计算,而南山市的团队负责调试和实验。

    这里有神经科主任,法学教授,麻醉师,架构师等一共八人。他们各司其职,从一开始的初学乍练直至今日驾轻就熟,研究对象已然超过百人。

    如今他们陷入了瓶颈,针对精神异常的高危人群始终找不到稳固梦境的算法,所以才差遣蒙恩找到我,希望我能从心理学的角度去剖析进入他们大脑的方案并且施以平衡。

    符主任一直看着我,浑浊的双月却能投射出浩瀚星辰,“陈医生,这八年我们励精图治,攻克了精神领域的不少难题,而且在外科手术和防治犯罪上面也取得了很大的突破。”

    他紧紧抓住了我的双肩,“这次你的到来,更是我们队伍的一只强心针,我希望你能留下来,燃烧自己,照亮这个世界!”

    我还没细想,蒙恩就接过了腔,“陈封,想不想先看一样东西?”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使劲地点了点头。我一直没有忘记自己拨通那一通电话的含义。蒙恩示意我起身,我便跟着他走出了房间。

    长廊的尽头,一扇双开门的顶上挂着一个牌子,“手术室”,蒙恩径直走了过去,推开了那扇大门。

    他别过身,让我先一步走进去。

    里面光线明亮,正中央静置着两张手术台,旁边立着台一米高的手术车,心电监护仪、心肺复苏机,外科工具应有尽有。在不起眼的角落,一台白色的机器立即抓住了我的眼球。

    那机器大概一米五的长度,嵌着两块pva面板,操作台遍布着各种颜色的按钮,两侧并排着六个接口,还有不同大小的开关和小阀门。

    我的身体像被丢进了蒸笼里,每个毛孔都冒着翻腾的热气!

    我爱不释手地来回抚摸着它的机身,那股从冰冷的铝合金表层溢出的温热让我的声音都发了颤。

    “就是它?”

    “就是它。”蒙恩漫不经心地答着。

    “怎么实现?”

    “机器有一个传感系统,实验对象通过配备的电极贴片进入睡眠观测,同时应用眼球活动捕捉技术去计算大脑电波,最后使用声像传导去控制他们的生理机能。前期准备你也应该了解了,你需要对他们进行描绘和模拟,诱发他们的做梦机制,这我就不用班门弄斧啦!”

    “那如何合理计算并确保他们睡眠的稳定性?”我很疑惑,毕竟这才是重中之重。

    “这就得靠我们温文小姐了。”蒙恩似笑非笑,“她那么漂亮……”

    “别打岔!”

    他摸了摸头,止不住大笑,“她已经调试出最适合触发梦境的镇定剂……”

    “但那也是理想状态,实验对象的体质不一样……”我打断了他,“而且在做梦的过程中心理活动也会影响神经,如果中枢系统出现混乱,那我们也无法有效观测。”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突然一个柔和的女声响起,我回过头,温文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口。“陈医生,我问你一个问题。”

    她走了进来,宽大的工作服也掩饰不了她修长曼妙的身姿,“你如何快速地吃完一碗饭?”

    “就加快进食速度和进食容量不就行了。”我不假思索地回答,蒙恩也二丈摸不着头脑,在一旁小声嘟囔,“我几秒就能吃完一碗饭啊,这很难吗……”

    “那如果咽不下去呢?”

    “水?”

    “对,而且是间歇性进水。”

    温文说着,轻轻撩了撩垂下来的发丝,她的瞳孔是棕色的,就像是一片金黄明净的沙漠,“这也就是稳定睡眠状态的基本原理。我临床测试了很多次,如果一开始就给实验对象注射大量镇定剂,大部分案例结果都会显示身体和大脑同时进入了深眠,连梦境都无法提取。”

    她两眼开始闪出一丝光芒,“所以我采用循序注射法,利用超大针筒注射器进行作业,在活塞芯杆上设置自动推射装置,如果观测仪出现波动,它就会自动调节剂量确保实验对象的心律……”

    啊!

    我犹如醍醐灌顶,一切疑虑开始烟消云散。

    是啊,我一直关注的只是如何找到一种能悬浮于水中间的液体,却忽略了加注的时机和速度,最重要的不是载体,而是顺序!

    倘若我先在三种液体内加入适量的粘稠剂,然后依次往容器里倒入牛奶,水和油,就会发现水能悬浮于容器的中间!

    “但这样前期可能会因为剂量太小导致梦境比较脆弱,实验者动辄会被惊醒……”我继续追问。

    蒙恩接过话,“所以这就是你的活儿了。我们需要你模拟梦境的时候,利用催眠加固他们的思想。而且,在必要的时候通过造梦机植入多个梦境。”

    “多个梦境?你指的是梦中梦?”

    现世上对“梦中梦”最普遍的论调就是睡眠后大脑活动时所释放的神经脉冲,在处理这些脉冲时会借由联想编织出一段梦,而当另一段脉冲到达时,则有可能编出另一段梦。

    “对,多个梦境能大概率防止主梦境的瞬间崩塌。你的催眠能有效修正实验对象的不稳定因素,甚至还能占据主导。但一般来说,第一层梦境会设置得比较平滑,因为它最为动荡。所以我们需要确保实验者能在不被打扰的情况下过渡到下一层梦境……”

    话没说完,符主任拄着拐杖也走了进来。

    “陈医生,你想不想试一试?”